方寒霄沉下心來,將這件事從頭順了順。
最早,方伯爺因插手選秀結識上了薛侯爺,不久爆出聯姻,隨後延平郡王進京,及到此時,尚未有什麼不對之處,方寒誠與薛珍兒不和,方伯爺還偏向兒媳訓斥兒子,也沒有什麼怠慢薛家的地方,可時間線再往前走,薛鴻興在皇帝面前得了格外的臉面,而他這個時候不拉拔一下主動找上門去的親家方伯爺,把彼此的同盟變得更緊密和強大,反而是——和他疏遠了?
要沒這件事在前,方伯爺也許尚不至於被方老伯爺的私房分配刺激到那麼狠,直接走了極端。
而現在,方伯爺去了,方寒誠的能耐年紀擺在這裡,方伯爺一事無成有被他攪和的緣故,本人未必真那麼廢物,方伯爺願鑽營敢砸錢,其實是可以闖出點門路,方寒誠就真的,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他也無心幹這個,當年方寒霄出走,方寒誠的地位水漲船高,他一般沒幹什麼正經事,還隻是文會上亂混,十足紈绔子弟。
從這個角度來說,平江伯從方伯爺變成方寒誠,在勢力上是又下了一個臺階,薛鴻興更該和方家疏遠了,但實際上,他反而改變了要女兒和離的決定。
這實在有違常理。
對方寒霄來說,撥開所有斑駁浮灰,底下的真相並不復雜——
當初薛鴻興為什麼要和方伯爺聯姻呢?
為了方伯爺的錢袋子,藩王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他支應不起,拉攏過方伯爺,好給延平郡王增添算籌。
以此反推,沒有發生任何矛盾的情況下,他現在為什麼要和方伯爺鬧掰呢?
——隻可能是又不需要方伯爺站隊延平郡王了。
潞王系倒下,韓王系常年隱匿,延平郡王作為表面上唯一的人選,確實是不太需要別人站隊了。
但薛鴻興與方伯爺不是普通同盟關系,當初不惜以聯姻締結,如今說踹就踹?就留著方伯爺,也礙不著他什麼事啊。
要窮究這一點,就需要再繼續往下反推,那麼就是:留著與方伯爺的這層關系,會礙他的事。
並且還不是一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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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於他不惜讓女兒將來三嫁,也要與方伯爺切割清楚。
他與方伯爺之間有什麼利益牽扯,是太明確了,無非是方伯爺的銀錢借他的手流入過蜀王系而已,他如果要切割,隻有是為這件事。
方寒霄想到此處,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點了一下,方伯爺沒有得罪過薛鴻興,如今的形勢下,也沒有崛起的新勢力改變掉什麼局面,那麼薛鴻興表面上切割他,實際上——
是延平郡王。
薛鴻興真正要疏遠的是延平郡王。
這個念頭一出來,方寒霄於糾纏的亂麻裡抓住了一根線頭,他眼前透出了一絲光,順著這根線頭繼續往前走。
薛鴻興一直以來都是延平郡王在京最大的靠山。
為什麼?
在勝利將見曙光的時候反而掰了。
是蜀王可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
不太對,延平郡王畢竟還沒有入主東宮,入了東宮,等到登基又不知道要多少年,皇帝雖然生不出孩子,可本身身體底子不差,不出意外的話,再活個二十年都不是難事。
蜀王現在就開始收拾功臣,未免太早了,也沒有必要。
那就是薛鴻興自己的問題?
會是什麼呢。
可以作為一個佐證的是,隆昌侯臨死前,可是告了方伯爺一狀,所以在皇帝的心中,薛鴻興應該還隱藏得不錯,明面上的蜀王黨,反而是方伯爺這個才加入不久的,薛鴻興收過方伯爺的銀錢,方伯爺肯定可以指認他,所以薛鴻興在方伯爺還活著的時候試圖與他斷親,等到他死了,這個念頭反而淡了。
因為方寒誠實在不足為慮,以他那點成色,對薛侯爺造不成任何困擾。
選藩王站隊什麼的,方寒誠沒有這種政治覺悟,他就稀裡糊塗地把日子過著。
“方爺,你發什麼呆呢?後悔了,又想爭一爭爵位了?”薛嘉言耐不住沉默,出聲打趣他。
方寒霄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寫:你今兒不當值?
“不當,想到你守孝,悶家裡沒事幹,就來看你聊兩句,怎麼樣,兄弟夠意思吧?”薛嘉言邀功。
方寒霄笑了笑點頭,想了下,又寫著問他:你在宮裡見過吳太監嗎?
“太監”是職級稱呼,夠資格被這麼稱呼的沒多少,所以薛嘉言很快知道他說的是誰:“你說從鳳陽回來的那個?他現在天天跟著皇上,怎麼沒有見過,比別人都得信重。”
說到這個人,他也有不少話說,不用問,自己就說下去:“他可真是神,倒了一串,他一點事沒有,御史參了他幾本,沒有參動,他連收蔣知府的錢都沒有吐出來,近來還把外宅置起來了,安宅那天,去送禮的人不少,還有送女人的——嘿,方爺你說,給太監送女人,他用得上嗎。”
方寒霄此前隱隱聽過吳太監置宅的事,不過當時他對吳太監沒有那麼留意,而從方老伯爺進宮事後,他注意到了吳太監,心中有種直覺,覺得這個人要慎重以對,因此倒沒有輕易去打聽,不知道其中細節,此時聽了,就便寫道:他收了嗎?
“倒是沒有,他還不太坑人,收了,那些女人一輩子也完了。”薛嘉言道,“不過別的有些收了,據我知道的,我大伯就使人送了東西,是架十二扇的黃花梨屏風。”
十二扇的屏風必然小不了,抬出府時一定會落人眼目,薛嘉言不用特意打聽,隨便聽一耳朵就知道了。
並且,這還是份重禮。
薛嘉言說這個也是闲扯,想到哪說到哪,但方寒霄聽得微微眯了眼,他很快聯想到了,薛鴻興那兩次據說很得聖心的私下面聖裡,唯一在場的,就是吳太監。
他不確切知道吳太監置宅的時間,但可以肯定,一定是在面聖之後。
他寫:你家從前和吳太監有私交?
“上哪裡有!”薛嘉言立刻否認,“這個太監都不知道怎麼就冒出來了,別說我們家了,我看京裡,就沒有誰和他相熟。”
方寒霄慢慢點了點頭,這就是說,薛鴻興和吳太監的交情,是新打下來的,時間點很可能就是那兩次面聖。
並且還很火熱,吳太監有喜事,薛鴻興出手就是重禮。
方寒霄極想知道薛鴻興面聖時發生了什麼,但他沒有問薛嘉言,薛家兩房不和,這麼秘密的事,薛鴻興肯定不會叫侄兒知道。
他就隻是陪著薛嘉言又東拉西扯了一頓,留他吃了頓飯,然後送他走了。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方寒霄若有所思。
還有另一件事,他也很有興趣——
薛鴻興有意疏遠延平郡王,延平郡王知不知道呢?
第125章
延平郡王本來不知道。
他不敢輕易和薛鴻興聯系,薛鴻興掌領五軍之一,手裡是有兵權的,拱衛京城,他一個藩王,暴露薛鴻興站他的事太戳皇帝眼目了。
但他現在不能不聯系了。
因為石皇後提前給他透了信後,他心內焦急,卻一直沒想出把自己繼續留下的辦法,而他在進宮去給衛太妃請安時,皇帝走來坐了坐,闲談兩句後,忽然問他,來京裡時候也不短了,可想父母嗎?
這是一個不太含蓄的驅離的信號。
而他不能說不想——生身父母都不掛念,他還是個人嗎?
——想,那就回去吧。
皇帝沒有明確把這句話說出來,隻是笑了笑,但延平郡王被笑得全身都麻了,出宮時,手腳都是軟的。
他沒有想到皇帝撵他回封地的意志這麼堅強。
石皇後第一次給他漏口風時,他想了個“舊傷復發”的轍,假是假了點,總是管用,而拖了個把月後,他以為風頭過去了,卻不料,皇帝根本沒有忘記這件事。
延平郡王有點委屈了都。
他也沒幹什麼壞事,怎麼就這麼招皇帝煩?
皇帝這麼大把年紀,連個蛋都生不出來,過繼根本是定局了,不肯要他這個便宜兒子,難道還想韓王家的不成?
這些話,他本來都憋著,沒有和惜月說,他還不信任惜月,不能和她說到這麼深入的內心,但等他這天回去,看見不知內情的惜月在張羅著叫人收拾行裝時,他爆發了,把惜月訓斥了一頓。
惜月莫名其妙,新婚沒有底氣和郡王丈夫吵,但心裡是憋著怒火——快走了也是他說的,她把事情提前一點安排起來,免得事到臨頭忙亂慌張,哪裡錯了?!
惜月比瑩月在內務上精明強幹,也很積極學習上手,把家事一步步都掌起來,但她不太通外面的事,領會不了延平郡王嘴上說要走,實則全身心想賴下來的真意。
這怪不得她,延平郡王在她跟前一貫是很體面的,一個體面人,怎麼能幹耍賴的事呢。
並且哪怕收買起滿朝口舌替他爭太子位,他作為當事人,是不能瞎跳的,放著自己親生父母不要,削尖腦袋為榮華認便宜爹——這種事,可以幹,不能說。
所以表面上延平郡王十分老實,從來不說這些,到皇帝跟前也隻努力表一表忠心,這就難怪惜月不懂他了。
但要說完全都是延平郡王的錯呢,也不對。
新婚小夫妻,延平郡王把溫良的面具戴著,惜月也隻展示著自己賢淑的一面,她也沒有完全把自己敞開,延平郡王並沒有那麼了解她——惜月爭強好勝,是能去鼓動瑩月爭伯夫人的性子,太子妃擺到她面前,她又怎會沒有一爭的念想?
她是很樂意去同心同德的,奈何她沒把這部分野心表露出來,延平郡王因此有所保留,互相不到那麼熟,意思就都有點弄擰了。
且說延平郡王訓過她一頓後,出了氣,轉頭就想辦法聯系薛鴻興求助去了。
最大的助力,不能總幹放著,該用的是得用。
自覺無端挨訓的惜月一口氣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