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珍兒這一炸,輪到洪夫人傻了,她單知道兒子兒媳感情極差,但不知道差到這個地步——再是相看兩相厭,誰成婚不圓房?
建成侯夫人則心痛得快死過去,拉著薛珍兒就要把她帶回娘家去,還放下話來,回頭就讓建成侯來談和離。
“真是貴府養的好爺們,天天跟丫頭滾一個床上,我珍兒嫁來多久,就守了多久的空房,這般貴府還要睜眼說瞎話,嫌棄我珍兒不生養,怪道先前武安伯家的姑娘死活與你家退了親,這樣的爺們,誰家敢嫁!”
洪夫人再要攔,攔不住了,她能扣兒媳婦,不能把一府的侯夫人也扣著。不過她也不怎麼真心想攔,這個二婚兒媳婦她早不想要了,若是能就勢退掉,再娶誰也比娶她好。
這一番鬧騰的動靜大了,滿府都掩不住,方伯爺得知,反應倒是迅速,他沒想和建成侯府鬧到這麼翻臉的程度,立刻親自帶著方寒誠去建成侯府賠禮接人,要說他也不是沒誠意,緊急還拿了筆錢去——他靠上建成侯,不是白靠的,他手裡沒權,能奉獻的隻有財,已經給出去過兩筆了。
不然他不會敢想建成侯能跟他分享陛見時的密談。
但這回,錢沒有起作用。
薛鴻興既沒把女兒放回家,也沒收他的錢。
這一次還罷了,可能薛鴻興震怒女兒受的委屈,但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方寒誠先後去接了三回,通通無功而返。
這就好像不隻是想替女兒出氣做的表現了。
第114章
事情鬧得之大,連方老伯爺都被驚動了。
他去年才從一場重病裡掙扎出來,本來正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什麼神都不宜再煩勞了,但二房亂成這個樣,他實在沒法當看不見。
“你們爺倆到底是怎麼想的?”方老伯爺把方伯爺和方寒誠父子一起召了去,疲倦地發問。
方伯爺自己也煩得不輕,不想再被老父啰嗦,裝傻道:“爹問什麼?”
“少跟我打馬虎眼!”方老伯爺的脾氣立刻就上來了,“你跟建成侯府到底結的是親還是仇?誠哥兒這門婚事還能不能要,你心裡沒有個數?”
Advertisement
方寒誠忙道:“老太爺,孫兒是想定了不想要的,薛氏太狠毒了,留仙有孕在身,她都下得去手,孫兒的第一個孩子,就這麼沒了——”
留仙的孩子終究沒有保住,他是真的有點心痛,堂兄方寒霄不中用,娶妻到如今,沒有一點好消息出來,這個孩子如果生出來,如果是個男丁,那可是他這一輩的長孫了。
“薛氏並不知道,你這一點不必賴她。”方老伯爺斥了他一句,“你說薛氏狠毒,不知反省你自己荒唐,這孩子沒了也罷了,真弄出個庶長來,你嫌你的名聲太好了?”
方老伯爺說著,見方寒誠面上似有不服之色,冷哼一聲:“定好的親事退了一回,娶過門的媳婦再和離一回,你膝下再先養出個庶長子來,滿京裡數數,誰家爺們亂成這樣?還有什麼好姑娘願意嫁給你?”
方伯爺聽著話音不對,老父竟有贊同和離之意,忙道:“爹,小倆口成婚不久,性子沒磨好,難免有個磕碰,哪就說到這一步了。”
延平郡王距離大位僅有一步之遙,這個時候他跟薛侯爺掰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門親說什麼也不能斷。
方老伯爺道:“你有主意,倒是拿出來!弄得家不成家的,像什麼話。”
“我叫誠哥兒去賠禮了。”
“光賠禮有什麼用,人接不回來,落到外人眼裡還不是笑話一樁?”方老伯爺說著,口氣緩下來,嘆息道,“老二,你這麼大把年歲了,做事還這樣糊裡糊塗,你老子閉了眼,也不安生哪。”
方伯爺還是不想親爹有好歹的——他的實權差事至今還沒到手呢,丁不得憂,忙道:“爹,你的病不是好了,說什麼閉眼不閉眼的,多晦氣。”
方老伯爺眼看他仍是輕飄飄地,嘴裡沒句實誠的話,停頓了一下,忽然什麼都不想和他說了:“罷了,你們去吧,是我老頭子多管闲事,你們主意都正——”
他下面原還有話,但見方伯爺聽見可以走就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便索性停住,直接不說了。
方伯爺當然知道他不高興,但那又怎樣呢,他心情也沒好到哪裡去,管不得老父,就隻是轉頭要走,忽聽方老伯爺又叫住他:“你站住,我還有一句話。”
方伯爺不大耐煩,皺著眉不情願地轉回了頭,方老伯爺站在院裡,蒼老的目光深深地看著這個人到中年的兒子,道:“老二,如今爵位早已在你身上,你與老子說句實話,當年霄兒的事,與你有沒有關系?”
“什麼——”方伯爺以為他還要說薛珍兒的事,再沒料到他會忽然問了這一句,目光劇烈顫動了一下,從嗓子裡逼出微顫的聲音來,“爹,你說什麼,我怎麼——我怎麼可能會害霄哥兒,我又不是喪心病狂!”
方老伯爺注視了他一會兒:“好,沒有,那你去吧。”
方伯爺走了,背影看上去一應如常,沒有什麼。
從額際滲出的冷汗,冰涼地貼在頭皮裡,隻有他自己知道。
**
方寒霄跟瑩月接著被叫到了靜德院裡。
瑩月蹲身行禮時,方老伯爺看見了她大拇指處露出的墨跡,先前僵凝的臉色柔和了些,叫她起來。
然後向方寒霄道:“霄兒,我這裡有些私房,你才回來時,我就說交給你,因著我病,你怕我勞神,推著不要,我心裡也有些猶豫處,所以拖了下來。如今我想了想,乘著我清楚的時候,該交的交與你罷,往後,我也更少操些心。”
方寒霄聽見頓了下,躬身行禮。
他沒再推辭,方老伯爺這個話說過好些回了,接就接了罷,方伯爺利欲燻心,是再指靠不上的,方老伯爺的百年自然是他負責。
但等方老伯爺命小廝拿出賬冊來,遞與他的時候,他翻著看了一下,少有地吃了一驚——他不知道方老伯爺到底有多少私房,不過方老伯爺從前帶著他滿江河跑時,在產業上沒怎麼瞞過他,他心中多少有點數。
方老伯爺交給他的這份賬冊,即便不是他的全部私產,也是絕大多數了。
他知道方老伯爺對他有補償心理,他在這個分配上會佔大份——方老伯爺自己說的“猶豫”,他意會得到其實就是猶豫分配份額的意思,但偏私他到這個程度,他很出乎意料。
他是長孫,然而方伯爺是兒子,他比方伯爺還是隔了一輩,方老伯爺再生氣兒子老大歲數不爭氣,那也是親生的兒子。最後分私房的時候,多少得考慮他點。
“不用奇怪。”他的訝異之色沒有遮掩,方老伯爺很容易地看了出來,他態度平淡,但是語聲很不留情,“你二叔,是個蠢貨。”
方寒霄:……
瑩月也:“……”
方老伯爺是沒有什麼顧忌的,冷笑著道:“才我把他叫了來,還在我跟前弄鬼,以為我不知道他和薛鴻興那些勾當——左一筆銀子,右一筆銀子,一時是薛鴻興,一時是承恩公,老子辛苦攢下的家業,快叫這個大方的兒子送完了!”
方寒霄這下揚起了眉,他懂了——方老伯爺在靜德院裡以靜養為要,別的不管,但府裡大筆銀錢的進出瞞不過他,賬房上安插個人,一打聽就打聽出來了,方伯爺的動向因此暴露。
“你二叔,是個沒有成事之能的人。”方老伯爺緩了口氣,說道。
他這話音裡滿是失望之意,瑩月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旁邊的方寒霄——咳,方伯爺事事不成,與他的攪和可是脫不開關系。
不過給方伯爺下個“無能”的評語也不算錯,就最近的一回,他偌大功勞化為烏有都不知道到底是中了誰的暗算,隻一門心思去恨隆昌侯。
但瑩月還是覺得怪心虛的,方老伯爺待她一直都不錯,她知道許多真相,卻得跟方寒霄一起瞞著他,心裡並不是很好過。
方寒霄站立著,目中也露出了非常復雜的意味。
他對付方伯爺毫無心理障礙,可是一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他再智計百出,無法免除方老伯爺在這其中所受的傷害。
方伯爺的現狀根源在他自己的貪婪,但畢竟洗脫不了他的插手。
他曾經對於方伯爺的怨恨在一回又一回的報復中漸漸削減了一些,接下來如果他要繼續對付方伯爺,不會花費很大力氣,可是——還有多大意義呢?
他的眼界,已遠不是當年等待繼承祖蔭的少年,他並不在乎失去平江伯這個爵位,方老伯爺從前還勸他和方伯爺和好,如今卻直接在他這個孫輩面前罵了方伯爺,對方伯爺的失望溢於言表,對於他當年出的意外,方老伯爺心中對方伯爺真的毫無懷疑嗎?
方老伯爺其實是查過的,隻是沒查出什麼來,才沒有相信。
而他,是必要朝著撕開真相的方向去,逼暮年的方老伯爺將懷疑成真,直面親子買兇殘殺長孫的事實嗎?
方寒霄心中思緒飛一般過,他最終,低下了頭,什麼也沒有表示。
他心中已有了決定。
——算了。
起碼方老伯爺在一日,算了。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並沒有多少不甘心,因為方伯爺已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與困擾。
而他抬起頭來,再面對方老伯爺蒼老面容的時候,心中松了口氣。
**
方伯爺反而不能覺得“算了”。
方老伯爺能查他的賬,他也能知道方老伯爺分配私產的消息——不對,不存在什麼分配,因為根本就沒他的份,方老伯爺全部都給了方寒霄!
這一份偏心令方伯爺的眼睛都紅了,聞訊後立刻衝去靜德院與方老伯爺理論。
他連門都沒進得去。
方老伯爺的私產已經在交接的過程中了,一些店鋪的掌櫃也被叫了來,認一認下任主人,院門禁閉,隻聽得裡面各色動靜不停響著。
方伯爺面色猙獰,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去踹院門。
方老伯爺找他說過幾回話,他得了爵位,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有一回聽進去,他沒想到方老伯爺今天話沒幾句,卻一下把事做到這麼絕。
他是繼承了爵位與許多祖業不錯,可是誰還嫌錢多呢?方老伯爺可是他的親爹,臨到了分私產,居然一文都不給他。
方伯爺心中的怒氣像一團烈火一樣到處燃燒亂撞,完全控制不住地,就想起了方老伯爺先前問他的那句話——
方寒霄出事,與他到底有沒有關系?
方伯爺臉色怒張,眼神冰冷地想:是他大意了,斬草除根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沒有想明白。
說起來,當年他找的人,真是深於隱匿之道,連方老伯爺事發後趕回追查,也沒有追到任何線索。
唯一的遺憾,是下手不夠幹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