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呃!”
她傻了,還沒有人這麼對待過她,不但嘴巴張圓了,兩個眼睛也瞪得圓圓的,整個人都是驚呆的了狀態。
方寒霄還不滿意,指尖加了把勁,讓她把嘴巴再張大點。
瑩月終於反應過來了,窘迫得頭頂都要冒起煙來,嚶嚶地在他手裡掙扎,同時努力往身後的椅子裡縮,想躲開他。
鬧什麼。
方寒霄眯了眯眼。
他不松手,同時另一隻手想劃寫解釋,但瑩月隻是掙扎,根本不往桌面上看,還是旁邊侍立的玉簪忽然間明白過來,忙道:“姑——大奶奶,大爺是想看看你的傷口,你別動,叫大爺看看,若還要用藥,好請大夫過來,可別耽誤了。”
瑩月縮在椅子裡頓住。
她昨天渾水摸魚騙到過一碗藥喝,但當時情況亂,王大夫隻是說後面要好好養著,是不是還需要吃藥,他沒有明確表示,如果要,她卻沒有,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自己養著,養不好,以後說話真變成了大舌頭,可就糟了。
為大舌頭的陰影籠罩著,瑩月終於不動了。
但光不動也不行,方寒霄掐在她腮幫上的一根手指點了點,催促示意著她把舌頭伸出來。
大舌頭大舌頭大舌頭——
瑩月冒著煙,烏長的眼睫顫動著,努力鼓勵(嚇唬)著自己,終於把舌頭吐出來了一截,自我感覺傻出天際。
她心裡乃至於埋怨起自己來——撞到頭也好呀,為什麼偏偏是咬舌呢!
她的咬傷在舌面左側,血是已經不流了,但傷痕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十分鮮明的一道血印,血印周圍的舌肉微微腫起,有一點點糜爛,因傷在嘴裡,時時有口水潤著,並不腌臜,看去隻是十分可憐。
方寒霄看清了,終於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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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月往後一仰,忙兩隻手一齊把嘴巴捂住。
方寒霄沒再做什麼,站起來往外走。
玉簪想起來,趕著攔了一攔:“大爺留步。”
轉身匆匆去把收在空蕩紫檀立櫥的那個紅包取了出來,雙手呈給方寒霄道:“這份禮太貴重了,大奶奶收受唯恐於理不合,想交與大爺保管。另外,婢子想問一問,大奶奶的嫁妝不知放在何處,大奶奶的衣物用具都在裡面,新房裡沒有這些,有些不太方便。”
方寒霄皺眉,目光往屋裡掃了一掃——洪夫人連要給他的通房都配齊塞了來,他以為經過這麼一天,嫁妝也該送進新房來了,不想竟是沒有。
——這其實不奇怪,他都不把瑩月放在心上,洪夫人難道還會真心替她考慮不成,所作所為,不過隻從各自利益出發罷了。
他看了瑩月一眼,她背朝著他,嬌小纖瘦的身子被椅背擋了大半,露出來的確實是昨天那一襲舊嫁衣,他隻是不留心,此刻想起便也記得清楚,她襟前應該還有著髒汙血漬。
就這麼件衣裳,她湊合穿了一天,有嫁妝也沒敢提起來要,逼到沒法了,借著還他紅包的由頭方由丫頭就勢開了口。
這個徐家女這麼進了門,他覺得自己所為已經不算虧待了她,可實際上,是她傻得不知道展示自己的難處而已。
方寒霄緩緩走回去,到瑩月身邊,劃指寫給她看:昨日一切都由二嬸處置,你的嫁妝應當也在二嬸那裡,讓那六個丫頭去與你要,要不回來,她們也不必回來了。
瑩月先拿眼角餘光隨著他的手指動著,但看到後來,她的眼神不由亮起來:這麼好的主意,她怎麼想不出來?!
她坐直了身子,給玉簪一字一字地慢慢傳話,玉簪凝神聽完,也是覺得很妙,笑意滿滿地轉身,脆聲把這句話給一直幹站在屋子另一邊的六個丫頭宣讀了一遍。
六丫頭:“……”
真是覺得非常倒霉了,可是又不能不聽,既然要在新房伺候,那主子吩咐的第一件事就頂回去,便是她們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
一群人烏雲罩頂般,拖拖拉拉往外走。
方寒霄跟著出去。
玉簪手裡還捧著紅包,忙追兩步,方寒霄好似後腦勺長了眼睛,回手向她一擺,徑自走了。
這顯然是不要的意思,玉簪不便再耽誤他,遲疑地頓了腳步。
“大奶奶,大爺不收怎麼辦?”
瑩月頭皮先麻了一下。玉簪當著外人這麼叫她還好,現在私底下也改了稱呼,她聽起來奇怪得不得了,可才差點為這個吃了虧,她再不習慣也隻能說服自己慢慢接受。
不過這個紅包她也不知該怎麼辦,方寒霄不要,總不能硬撵上去塞給他,她就道:“先,放著。”
她說著話,一邊抬手重新捂回腮幫,包著小心揉了揉——方寒霄手勁使的不小,她讓他捏了兩下,現在都還覺得有些酸麻。
石楠見了,關心的問道:“很痛嗎?”
那倒也沒有,瑩月搖了搖頭,這時外人都走光了,她向晃動著甩下的簾子望了一眼,轉回頭來,有點苦惱地向石楠道:“窩剛才四不是像一隻狗?”
石楠噴笑出來:“——姑娘說什麼呢!”
她樂得稱呼都忘換了。
簾外,一隻腳邁過門檻其實還沒有走出門外的方寒霄:……
有生以來,頭一次聽見閨秀這麼形容自己。
瑩月嬌憨的聲音隔著簾子傳出來:“窩覺得很像,唉,好蠢哦。”
方寒霄嘴角抽動了一下,想到剛才她在他手裡的模樣:蠢,是有那麼一點,不過,也不全然如此就是了。
他邁出門檻,加快步伐去了。
瑩月不知情,說過以後接著慢悠悠用她剩下的飯,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王大夫從靜德院裡過來了。
他給瑩月重看診了一遍,瑩月對著大夫倒是沒什麼心理障礙,認真把嘴張大了給他看,王大夫看過,表示最好還是再喝兩劑藥,她點著頭忙應了,王大夫得了方寒霄吩咐,知道她這裡什麼都沒有,也不說開藥方,自管回去靜德院,找了個小廝把藥煎好了才送來。
瑩月喝著藥的時候,去洪夫人處要嫁妝的丫頭們也回來了一個,傳了洪夫人的話:今日天色已晚,嫁妝明日一早就回。
第22章
兩個通房沒塞進去,六個丫頭還被撵回來要嫁妝,洪夫人當然是不想給的。
她不是貪瑩月的嫁妝,吉日時瑩月在門外就出了岔子,此後雖在方寒霄的堅持下把禮行成了,但一應程序都很潦草湊合,曬妝直接沒曬,下人來問,她正是氣急之時,把徐家送嫁來的人都拉倒打了一頓,至於他們抬的箱籠,她隨手指了個空院就叫先丟進去,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她沒看過,並不知道。
但這不妨礙洪夫人心中有數,徐大太太那個人,她打過幾年交道,是太清楚了,她要能給庶女陪出什麼好玩意兒,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既不值錢,她有什麼必要扣著,沒讓送到新房去,隻是一時沒想起來這一出——而現在不想給,則是咽不下這口氣!
要說氣她不該氣方寒霄,該氣她自己的兒子方寒誠。
但方寒誠過來求情的時候,說的也很有道理:“母親都說好了給我的,我一時才孟浪了點——若不然,我怎麼會背著母親行事呢。”
快弱冠的兒子跪在面前,雖是辯解,臉頰也泛著羞愧的紅,聲音壓得低低地道,“母親,都是我的錯,要怪就怪我罷,留仙一個丫頭,我要,她又能怎麼樣,都是我壞了她。”
洪夫人看在眼裡,聽到耳裡,心頭悶著的指責哪裡還說得出來,一疊聲地道:“起來,快起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屈膝跪在這裡。”
“我跪的是母親,天經地義的,就跪一晚上又有什麼。”
洪夫人聽著心頭更軟了,忙笑道:“好,知道你孝順,快起來,別把膝蓋磕疼了。”
方寒誠抬起頭來:“母親不怪留仙了?”
洪夫人嘆口氣:“罷了!”親兒子做出來的事,還能怎麼樣,還不隻得罷了。
方寒誠這才在丫頭的攙扶下站起來了,坐到洪夫人下首,丫頭捧了茶來,他先起身接了,奉與洪夫人。
洪夫人接著喝了一口,他退回去坐下,眼睛垂著,緩緩道:“母親,我還未及相問,原說好了給我的人,為什麼忽然轉給了大哥?連知會都未知會我一聲,不然,我早該來同母親請罪了,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屋裡都是心腹,洪夫人也不諱言,直接把方伯爺的話都說了:“——是你父親的意思,你大哥成了啞巴是不錯,從此我們再無後顧之憂了,可也有些別的麻煩,現在要與他屋裡放人,這可選的人就極少了。”
方寒誠下垂的眼神中閃過冷光,道:“母親沒有說留仙原是給我的人嗎?”
洪夫人道:“說了,不過,不是還沒有給你嗎?你父親那麼說,我也隻好依了,想著再重與你選一個也不費事。”她說著嗔怪又親熱地笑了笑,“誰知道你這孩子饞貓似的,手這麼快,如今,隻好都不提了。”
知道是說好了給他的人,方伯爺還是毫無猶豫,奪去要給堂兄。
方寒誠附和著洪夫人般扯了扯嘴角,但是目光中殊無笑意。
洪夫人獨他一個兒子,最是命根子一般,一留心,看出來他的不對了,把茶盅放下,道:“誠哥兒,你可別怨怪你父親,他面上嚴厲些,可這般苦心,攢下的這份家業將來還不都是傳給你。”
方寒誠道:“母親,我知道。”
他確實知道,也並不懷疑,但他從小到大感受到的那些偏心,也並不是假的,他知道方伯爺是為了把家業從大房手裡奪過來,可是有時候——比如現在,他寧願方伯爺少用些苦心。
他沒有那麼在乎留仙,但他在乎自己的東西被隨意拿走,而唾手得到的堂兄方寒霄並不稀罕,還不想要。
這份屈辱沒人懂他,他說不出來,長年悶在心裡,悶成了一碗毒釀。
洪夫人雖是瞧出來,也不能把他的心思摸到那麼準,勸過一句就算了,想起來問道:“對了,蘭香呢,我怎麼聽說留仙那丫頭把蘭香也帶走了?難道蘭香也——?”
方寒誠搖頭:“沒有,兒子豈是那樣的人。”
洪夫人笑了:“也是,那蘭香是怎麼回事?”
“蘭香自己願意跟我。”方寒誠道,他語意淡淡,但掩不住其中的一絲得色,“她不願意跟大哥。”
洪夫人不悅了,面色冷下來:“這是她願意不願意的事?荒唐!還敢找著你去說這樣不知廉恥的話,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