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的好運氣似乎在繼續,接下來連著好幾日,她的晨昏定省都直接被免了。
因為卡在距離吉期僅有半個月這麼要緊的關口,望月竟病了。她病的根源在那日去往隆昌侯府時染上的一點風寒,當時看著還好,誰知回到家來,連灌了幾日的湯藥都不見成效,竟纏綿不去,日漸沉重了起來。
如此,徐大太太自然沒工夫再來理會庶女們了。
雖不用請安,但出於妹妹的禮儀,瑩月也有被惜月約著一起去正院探過病,不過沒能見到據說重病的望月,丫頭把她們攔在門外,隻說大姑娘病得重,怕過人,不宜見客。
瑩月隻有隔著門把想好的兩句慰問念完,然後老老實實地轉頭走了。
她不傻,心裡知道長姐這病來的奇怪,不過這不是她管得著的事,別人不來尋她的麻煩都算她運氣好了,多的她既管不了,也不敢管。
倒是惜月若有所思:“大姐姐難道想借病把吉期躲過去?不對——她總不能一直病著吧。”
望月可不是單純地想退掉平江伯府這頭親事,她還有隆昌侯府那邊掛著呢,她有耐心裝病,隆昌侯府可不一定有耐心等,續弦本來不比初婚有許多講頭,那邊侯夫人要是看準了別人,說下聘就能下聘,根本不會給人預留出多少反應時間。
瑩月記掛著自己看到一半的書,馬虎回話道:“也許大姐姐是真的病重。”
惜月一聲冷笑立時就衝出了鼻腔:“呵,連自家姐妹都不能見的病重?這種鬼話也就糊弄糊弄你這個傻子罷了!還怕過人,大姐姐真病重了,太太巴不得我們全去陪她呢!”
瑩月忙轉頭張望了一圈:“二姐姐,你小聲點。”
所幸周圍沒有旁人,她扭回頭來,才松了口氣。
“就你小心,你這麼小心,該受的罰哪回少了?”惜月話裡不以為然,不過她再開口時,聲音還是收斂了一些,“我姨娘說,太太和大姐姐一定有算計,就是不知道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再等等就知道了。”瑩月寬慰她,自己在心裡算了一下,“離下個月的吉期還有十——十三天,大姐姐真想做什麼,到時候一定會有跡象的。”
“到那時候大姐姐該做的都做了,我知道了還有什麼用?”惜月抬手戳戳她的額頭,“就要料敵先機懂不懂。”
瑩月懂是懂,不過——嗯,她不太關心,長姐的婚事在她猜來無非三種結果,一種嫁去平江伯府,一種嫁去隆昌侯府——或是在那場花宴上攀到的別的什麼好姻緣,一種兩頭落空,另擇他配。最終無論如何,看上去都隻是長姐自己的事,和她挨不上邊,她也就不覺得需要操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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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的話,她才看的那本遊記裡說的南邊一些風俗才有意思,那裡的豆花竟是甜的,那可怎麼吃啊——
惜月看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和自己不是一條心,惱得又戳她一下:“小傻子,你就犯傻吧,哪天太太把你賣了,你還給太太數錢呢。”
瑩月反駁:“我不會的。”
惜月不信任地斜睨她:“你有本事對付太太?”
瑩月耷頭耷腦地,聲音低了兩個度:“——不會幫太太數錢。”
惜月:“……”
她好氣又好笑,“得了,看你的書去吧,成天就惦記著那些沒用的東西,你跟大哥真是投錯了胎,大哥有你這份痴性,狀元都該考回來了。”
她說的大哥是徐家長子徐尚宣,徐大太太所出,今年二十四歲,已經成家了,親事同望月一般,也是在徐老太爺手裡定下來的,娶的是現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家的長女。
徐尚宣不幸在讀書上肖了父,徐老太爺在的時候抽空管著他,他的功課還算湊合,徐老太爺一去,徐大老爺習慣了由父親代管兒子,根本沒意識這兒子是他自己生的,該他管,徐尚宣自己在家半學半玩了幾年,把原來會的書也不會了,徐大太太發現以後急了,但她一個婦道人家,衣食住行可以給兒子安排得妥妥帖帖,讀書上實在不知該怎麼伸手,一咬牙,把兒子連同兒媳婦一起託付給嶽父管去了。
嶽父比親爹有心,去年時往南邊出外差,監察各地,一圈轉下來大約得一年,把女婿也一起提溜出去了,好叫他長長見識。所以現在徐尚宣不在家裡。
瑩月略為不好意思:“我就是個消遣,怎麼好和大哥比——”
惜月無語:“別想多了,沒在誇你!”
“哦,我知道。”
瑩月憨乎乎笑著,跟她告了別,領著石楠轉身走了,背影看上去頗歡快,一點心事都沒有的樣子。
菊英都忍不住笑了:“難為三姑娘想得開。”
“這是想得開?這就是傻!”惜月不留情地道,不過她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但也怪不得她,不想開點又能怎麼辦,活活把自己愁死不成。”
菊英笑道:“姑娘還是護著三姑娘。”
惜月沉默片刻,失笑了一聲:“我哪來的能耐護著別人,連我自己,都是自身難保。”
菊英知道她想及婚事,解勸道:“等大姑娘的事了了,姑娘就好說了。”
惜月沒這麼樂觀,冷哼了一聲:“誰知道呢,老爺太太都那樣——且看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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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東升西落,時間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不覺又是七八日過去,婚儀所定的吉日,已是迫在眉睫了。
不妙的是,望月仍舊病著,仍是不見人,許是她的狀況著實重了,這一日傍晚,連徐大老爺都趕了回來。
徐大老爺並不在外地,但他是個行蹤不定的神人,打徐大老爺去後,他當家做了主,從此家裡就和沒他這個人差不多了,三五日不在太尋常,十天半個月不回也不是稀罕事,究竟在外面都忙些什麼,人卻也說不上來。
好在他身上還栓了個官職,每日還需去衙門應個卯,家裡有什麼事尋他,還有個準地方遞話。
這次他就是讓徐大太太遣人請回來的,當晚燈亮了半夜,不知夫婦倆都說了些什麼,隻知隔日一早,徐大老爺仙蹤一去,又不見人了。
這情況就明擺著不對了:望月出嫁在即,徐大老爺再不理俗塵,這幾日也需在家撐一撐場面做一做樣子罷?
可除此之外,別的又好似很正常,望月臥了病,徐大太太一邊照顧她,一邊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嫁妝,這些嫁妝裡不少物件都是已備了多年的,徐大太太讓人從庫房搬出來,曬了滿滿一院子,看去富麗堂皇,一派有女將嫁的喜慶熱鬧。
這麼一看,又好像沒什麼不對了。
但許多事外人看來尋常,自家人的感覺卻不一樣。
雲姨娘的眼皮就直跳,她在徐大太太手底下討生活多年,深知徐大太太脾性,眼下這個局面,裡頭一定有事。
雲姨娘別的不怕,隻怕出了什麼岔子,帶累了她的惜月,姑娘十七歲才說親本已是晚了,名聲上再有了瑕疵,那還有生路嗎?
徐大太太作為主母,所居的正院伺候的人手是最多的,丫頭婆子管事嬤嬤,加起來足有二十來號人,既多,就難免有隔牆有耳以及約束不得力的時候。
為了女兒,雲姨娘不惜積蓄大把往裡砸錢,終於砸出了一道口子。
“……是真的。姨娘要是不願意,趁著還有一點時間,早做打算吧。”
乘夜來告密的小丫頭跑了,雲姨娘直著眼坐著,隻覺天旋地轉,滿目金星。
“姨娘,姨娘你怎麼了?那小丫頭子不懂事,說的不一定是真的,許是她聽岔了呢——”身邊的大丫頭擔心地勸解著。
雲姨娘恍若未聞,腦中隻是一遍一遍回想著小丫頭告的那句話,如一根淬毒的尖針,戳進她的天靈蓋,激得她恨不得立刻拿刀去砍了徐大太太!
“不真,不真就怪了!這就是她幹得出來的事!我說她怎麼這麼坐得住——”
雲姨娘將餘下無盡的憤怒咽回了喉嚨口,她不是不想罵,但她現在沒有時間浪費在發泄上了。
天一亮,離吉期就隻剩三日了。
她原以為這刀是架在不情不願的望月頸間,不想徐大太太使的好一招禍水東引,竟是不知不覺移給了她的惜月。
沒有理會丫頭的勸解,雲姨娘就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夜未睡。
直到在丫頭連綿的哈欠中,天亮了。
雲姨娘終於動了:“去叫二姑娘過來。”
丫頭揉著眼,答應著忙去了。
天剛亮,惜月才起,等她穿戴好了,猶帶著兩分困意過來的時候,雲姨娘已經黑著兩個眼圈,一句不停地吩咐人收拾東西了。
惜月看愣了:“姨娘,這一大早上的是做什麼?”
雲姨娘轉頭見她,亭亭立著,出落得鮮花一般,眼眶立時就發酸了,同時心裡發了狠——想讓她的孩子去填坑,做夢!
“惜月,”她把女兒叫到身邊,攬著她低低道,“你跟姨娘走,這兩天這家裡呆不得了。”
惜月茫然道:“去哪裡?姨娘,發生什麼事了?”
“太太想讓你替大姑娘嫁給那個啞巴去。”雲姨娘說出這一句的時候,唇齒間幾乎磨出了金石之聲。
惜月足足怔了好幾息的功夫:“——太太瘋了?!”
“她瘋不瘋不知道,我不能叫你賠進去。”雲姨娘道,“你跟我走。”
惜月還沉浸在震驚當中,因為太出乎意料,她一時連憤怒都沒來得及,隻是糊塗中又帶點慌張,道:“去哪兒呀?姨娘,我們能到哪去?”
“到衙門找老爺去。”雲姨娘想了一夜,已經想出了對策,“叫老爺找個宅子,把我們留下,等這裡的汙糟事結束了,再回來。”
聽說是去找徐大老爺,不是往外面去亂跑,惜月定了定神,冷靜了些下來,道:“姨娘,老爺能答應嗎?——老爺前天回來過,太太的這個主意,肯定跟他商量過了,他肯定是同意了!”
惜月終於想起來憤怒了,嫡母不是親的,爹總是親的,可照舊是把她賣了!
雲姨娘冷道:“老爺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嗎?隻要不讓他煩神,憑誰說什麼都是好。太太能叫他同意,我就能叫他反悔。他敢不留下我們,我就在鴻胪寺裡鬧起來,看他讓步不讓步。”
惜月為雲姨娘的大膽猶豫了一下,但旋即意識到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徐大老爺這個爹,雖然萬般指靠不上,但他總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脾氣著實不壞,連受氣包瑩月都沒挨過他的一句重話,雲姨娘真跟他豁出去鬧起來,他很可能,也不會怎麼樣——
“對了!”惜月一個激靈,想起來道,“得去告訴三妹妹一聲,我走了,這事指不定就落她那個傻子頭上了。”
“別去。”雲姨娘緊緊拽著她,盯著她道,“你告訴了她,我們還走得了嗎?”
惜月解釋:“三妹妹不會把我供出去的——”
她隻說了一句,聲音就低下去漸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