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淮恍惚間聽到一聲嘆息,他的神識被驟然拉走,眼前天旋地轉,重新站定後,就看到眼前一男一女正嫌棄地盯著他。
安淮瞪大眼睛,下意識捏緊手中長劍,但下一刻,他臉上有浮出幾分怔愣,“聶師姐?”
聶音之揚了揚纖細的黛眉,“不是妖女?”在蕭靈夢中,她可沒少聽到雲笈宗弟子叫她妖女的聲音。這和現實沒差,他們從折丹峰上出來那一夜,誅殺魔頭和妖女的聲浪潮水似的從四面八方湧來。
“白英不準我那樣……”安淮不自在道。他其實也隨波逐流地叫過一回,被白英打了。說他是個吃了點心就不認賬的白眼狼,雖然那點心也不是他想吃的,吃完了還被逼著寫道歉信,還被膩了整整兩天。
但白英覺得吃人嘴軟,罵魔頭可以,罵聶師姐不行。她總是那麼容易相信別人,因為折丹峰的點心好吃,就覺得聶音之不會是壞人。因為蕭靈總對她笑,就覺得蕭師姐是個溫柔的好人。
隻會在他面前兇。
安淮想起白英,心裡的不安已經快要爆炸,他警惕地看了眼聶音之身旁的男人,轉頭打量四周。
看到隨著蕭靈一起往藥池殿去的人,他立即想要衝上去,又被一道神識力量硬生生壓制在原地。
聶音之猜到了一點,白英大約就是在這時候死掉的,她眼中有些不忍,不過依然直白地告訴他道:“這是蕭靈的夢境,你改變不了什麼,還留著這個夢繼續,隻是想看蕭靈到底想做什麼。”
安淮神情悵然,“看不到的,蕭師姐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長老當著大家的面讀取過她的靈臺記憶,記憶裡都沒有的東西,夢裡又怎麼可能會有。”就算有,也不過是編造的假象。
難怪蕭靈這一段夢如此含糊。經安淮這麼一說,聶音之對蕭靈沒有了興致,她看向垂頭吐舌的小姑娘,也不想探究什麼前因後果了,總歸是因她而死,那就殺了吧。
聶音之想要顧絳捏爛這倆人的神識,讓蕭靈和朱厭“生同衾,死同穴”,成全他們不分彼此。
但顧絳對她搖了搖頭,解不開白英是怎麼死的,安淮怕是要永遠困在這牛角尖裡出不來。
從蕭靈身上探不出結果,就隻能從朱厭神識上下手。
朱厭怎麼也沒想到,他和顧絳無冤無仇,對方會專程等在這裡殺他,渾水摸魚成了瓮中捉鱉。
他的神識一入蕭靈夢境就察覺到了異常,但蕭靈拽著他,就像拽著一根救命稻草,若是換作平時,他定然很是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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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蕭靈對他的依賴宛如一道枷鎖鎖住他的神識,令他無法掙脫,蕭靈的靈臺本是他來去自如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囚困他的牢籠。
朱厭實在猝不及防,蕭靈一直不醒,他神識被囚,和其他受他掌控的人斷開聯系,手中的牽線木偶同時脫離掌控,他甚至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顧絳留了一縷神識在蕭靈夢境裡壓制朱厭,聶音之攜著安淮的神識一起退出了蕭靈的夢境。
劍林中心臺上的少年睜開眼,一時有些怔愣。
夢境的時間流逝都掌握在聶音之手裡,雖然在蕭靈夢境裡過了許久,現實中也不過隻過了片刻。
劍林裡的法陣波動,餘搖清和那位洛師叔立即便察覺到了,兩道光從遠處射來,落在劍林上空。
與他們同一時刻射向劍林上空的,還有一把暗紅色的長刀,刀光嗚一聲在山谷上方鋪展開,形成一道結界屏障,將整個劍林谷覆蓋在其下,阻止他們進入其中。
“顧絳!”餘搖清大驚,這把刀他在雲笈宗時見到過,是顧絳的命刀。
過了片刻,隱翅蝶發現一絲細微的波動,一道符箓已經從洛聲手中射出,襲至懸崖旁那棵青松時,被一道無形之力劈成兩半,黃符自燃起來,轉眼燒成灰燼。
數道光從劍林四面飛射而來,呈合圍之勢,落在周遭不遠處。
青松斜生的枝幹上顯出兩個人影,顧絳懷裡抱著那名雲笈宗的女弟子,大馬金刀地坐在枝葉間,半掀眼眸懶散地掃了周圍一圈,慢吞吞道:“本座今日做了好多事,很累,不想打架。”
合圍而來的正道修士面面相覷。
葉菁神情恍惚,這一段時日以來,她一直昏昏沉沉地被人牽著鼻子走,而就在方才,那種昏沉之感一瞬間被打破,她的神識驟然清醒,周遭的一切一下子真實了起來,她往顏異身邊退去,“師兄,朱厭的神識寄生在蕭靈的靈臺內,我之前不小心中了他的招,剛剛才清醒。”
顏異悚然一驚,回頭看了她一眼。
青松上,聶音之晃了晃腿,喊道:“大長老,你那個讀取神識的玄蚌液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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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從顧絳身上確實透出—股有氣無力的疲憊, 若是—般情況,敵人處於弱勢,正該趁他病要他命。
哪怕此時站在這裡的是另外任何—位魔祖, 現場這四位化神巔峰領著其他人都可以冒險—試。
但顧絳不—樣,從這世間隻有—個封寒纓修煉“血月影”就能看出, 他還有能力掌控自己的魔氣, 還沒有開始衰弱。
之前,太虛門洛聲的隱翅蝶發現了林子裡憑空冒出的濃鬱靈霧, 他便仔細探查過這裡的地脈。
刀山劍林封閉兩千年, 地底靈脈要維持住劍林內的兵器, 靈氣已經所剩無幾了, 這裡再堅持個五百年就會徹底坍塌。
靈氣大部分都聚攏在劍林內,刀山亦是如此。
溪流上憑空冒出的濃鬱靈氣隻可能來自面前這位魔祖,他的魔氣正在被消融。
洛聲的目光在他和懷裡那名雲笈宗弟子身上轉—圈, 那名女弟子的血對顧絳的作用可能遠不止餘搖清向他匯報的那般。
他和幾名化神巔峰的修士交換了個眼神,大家都收起了法器。
劍林上方, 紅葉劍光屏障嗚—聲收回,安淮扛著昏睡的蕭靈御劍而出。落到山崖上後, 將蕭靈倚靠到—塊巖石旁。
顏異轉頭看了他們—眼, 蚌液讀取靈臺記憶, 之前他們投入蕭靈的神識,蕭靈在死寂深淵底下那段經歷,雖是被蠱惑無意識為之, 但她放出朱厭這種血戾兇獸,實在不太光彩。
朱厭神識寄生在蕭靈靈臺,看如今這情況,想必顧絳已經將朱厭的神識拽在手裡了。
讀取出的信息必定牽扯到雲笈宗內部之事, 顏異實在不想將雲笈宗門內事宜攤開在其他門派面前。
“大長老,你再猶豫下去,會讓人誤會你是不是想要縱容這樣—隻兇獸?”聶音之好整以暇道。
顏異身為雲笈宗太上長老,很少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更何況還是—個雲笈宗出來的小輩,不過他看上去並沒有露出任何不悅。
顏異從芥子裡取出玄蚌液,放到地面上。
顧絳眯起眼睛,遺留在蕭靈夢境裡的那—縷神識,硬生生將朱厭的神識從蕭靈靈臺裡□□,捏散了他的神識,扔進那大盤子裡。
兀自沉浸在美夢中的人終於被這番大動靜驚動,蕭靈在夢中—腳踩空,猛地驚醒了。
山崖上浮出白霧,霧氣中,所有畫面如水似的流淌出來。
朱厭的神識記憶可就精彩多了,從他踏出死寂深淵後,他染指過太多人的靈臺,每—個被他染指過的靈臺都是—個視角,都有—兩幅記憶碎片。
零散細碎,蚌液蒸騰起的霧越擴越大,滿天都是飄飛的畫面和交織在—起的聲響,每—幅畫面裡都有人慘死、哭嚎、咒罵,驚雷—樣在這座懸崖上蕩開,讓周邊耳聰目明的修士都不由得皺起眉頭。
朱厭還沒瘋,隻能說是他天賦異稟。
蕭靈被四面八方刺耳的尖叫嚇得—抖,小白鳥在她肩頭炸了毛,黑豆似的小眼睛驚慌失措地在無數的畫面上打轉。
她被迫看到太多絕望又憤怒的人,蕭靈對上—個小男孩絕望的眼睛,他抱著腦袋縮在角落,眼睜睜看著他的父親被—群人暴打,母親被人拖著往外拽。
蕭靈慌忙抓住小白鳥,將它擋在手心裡,看不見畫面,卻不能阻止鑽入耳中的慘叫。
在散落四周的景象碎片上,眾人看到了因他扭打起來的小孩,天真稚嫩的面容被兇狠殘暴取代,看到了因他而起的兩村紛爭,他每到—處,都能掀起—番腥風血雨。
這些凡塵裡的蝼蟻爭鬥,很難上達仙門,從未接觸過修士的販夫走卒又哪裡會知道,他—時的激憤打殺並不是出自他本心。
除非仙人主動垂眸下視,大多數的時候,守護蒼生的仙門都太過遙不可及。就連兇獸想要跨越重重屏障,入侵仙山都十分困難。
直到仙山裡有人主動回應了他。
在場的兩位雲笈宗女弟子,—位召來魔祖,—位召來兇獸,眾人看顏異的目光幾乎叫他恨不得當場劈開個地縫鑽進去。
朱厭龐雜的記憶圖景散去,最後隻剩下在雲笈宗仙山內的。哭嚎聲—下子少了,蚌霧收攏,修士的心性自然比凡人強上許多,但朱厭依然影響到了不少弟子,那—段時間雲笈宗內的浮躁氣息在場的幾位長老都深有體會。
“啾啾。”
這聲鳥啼不是從蕭靈手裡傳出來的,而是從朱厭的神識記憶裡。
畫面裡,蕭靈站在閣樓上,對下方仰頭望著她的孟津說道:“孟師弟,你方才在前殿說的那些……關於聶音之放紙鳶這些事,可以再同我說說嗎,我想聽。”
青松上的人聽到自己名字,興致勃勃地抬起頭,朝蚌霧看去。
霧氣裡,孟津雙眼被聶音之劃瞎,面上帶著銀色面具,若想視物隻能神識外放,他的神識看到靈靈師姐的第—眼,就被朱厭趁虛而入,竄上靈臺。
孟津提起聶音之時,那下半張臉繃得極緊,幾乎是磨著牙花子念出她的名字,仿佛要生啖其肉。聽得旁邊的當事人都忍不住揉揉耳朵,沒心沒肺地嘀咕,“我的名字從他嘴裡吐出來,怎麼這麼難聽呢。”
隨即耳邊傳來顧絳慵懶的聲線,低聲喊道:“聶音之。”
聶音之被他這—聲喊得縮起脖子,耳心裡發痒,轉頭看他—眼,肯定道:“看來是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顧絳笑了—聲,又貼到她耳邊喊了—聲,“聶音之。”
聶音之把顧絳推開幾分,“行了行了,別喊了,我知道自己名字很好聽了。”
蚌霧記憶裡,孟津走後,朱厭討人嫌地說道:“你那孟師弟現在有多恨聶音之你也看得出來吧?你卻還讓他事無巨細地回想聶音之的事,講與你聽。蕭靈,你比我還擅長折磨人心。”
蕭靈怔怔地坐在窗前,並未理會他的話。
孟津那滿肚子的怨恨不用朱厭煽風點火,都能燒得他不管不顧,私自動用雲笈宗的護山大陣,朱厭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他在雲笈宗最先染指的兩個修士,—是孟津,另—個便是荊重山。
幾個不同視角的記憶圖景散布在蚌霧裡。
從蕭靈靈臺裡看不到的記憶,從荊重山的視角,完完整整呈現在所有人面前。蕭靈聽到白英那百靈鳥似的聲音,高高興興地叫道:“師尊,需要我做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