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臺之上,疾風仍舊未消。
龍逍掌風似刃,裹挾奔雷之勢速速襲來。既然身形快得隻剩下殘影,那便用神識感受他的氣息。
元嬰期的神識驟然鋪開,每一處角落皆如畫卷般徐然展開,雨滴、樹葉、泥濘的土地都在此刻有了輪廓,謝鏡辭觸碰到風聲呼嘯,手中長刀兀地一震――
正是此處!
鬼哭上揚,甫一出鞘,便爆開勢不可擋的凜然殺氣,暗紅薄光好似鮮血,斬斷層疊雨幕與掌風,於身側猛然一劈!
霎時金光大作,殘影匯聚出一道修長身影,風聲簌簌,帶來龍逍的輕笑。
“打中了!”
孟小汀屏住呼吸:“但是……龍逍他用了金身訣?!”
謝鏡辭反應快,龍逍亦是如此。
他的進攻雖然迅猛,卻也不敢輕敵,時時留了後手,在鬼哭襲來的瞬間默念法訣,於身前凝出屏障。
謝鏡辭眼底溢出淺笑。
在對決一事上,龍逍向來都是不會讓人感到無聊的對手。
於是刀光再起,掌風倏動。
龍逍周身盡是兇戾難當的靈氣,越是近身,越會被鋪天蓋地的巨力壓制。謝鏡辭並未後退,而是以刀風傍身,兩股力道相撞,繳碎七零八落的雨風,錚然輕響連綿不絕。
兩人出招愈來愈快。
起初隻是令人目不暇接,很快成了難以捕捉的虛影,隻能見到漫天雨幕聚了又散,竹葉紛飛,蕩開如霞般的金光與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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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
身後有修士撫須低嘆:“謝鏡辭受傷耽誤整整一年,尚能擁有此等修為,若她當年平安無事,隻怕殺招會更烈。”
“幸虧這是在玄武境。”
莫霄陽呆呆感嘆:“若在外邊,這四面八方的竹林,恐怕都要被削禿,啊不,連根拔起了。”
“龍逍平日裡看起來沒個正形,沒想到打起架來這麼兇。”
孟小汀拿手託著腮幫子,忽然雙眼圓睜:“你們快看,他打算出殺招!”
旁人看不出來,她同樣身為體修,也曾琢磨過一些對決時的套路。
龍逍竟然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先用突襲打敵方一個措手不及,等對方習慣這種節奏,再順勢佯攻一處,旋即聚力出手――
但見金光更濃,恍如秋月臨空、蟾宮映雪,千鈞巨力匯於一掌,徑直向謝鏡辭襲去!
自己的身體,無論如何都要比外物用得順手。
龍逍確信,在轉變攻勢一事上,無人能快得過他。
謝鏡辭躲不開。
事實上,她也沒打算躲。
鬼哭再起,緋色流瀉不休,在他尚未發覺的時候,謝鏡辭竟已蓄滿靈力,盡數聚於刀鋒――
原來她早做了準備,他以為的出其不意……實則是屬於她的守株待兔!
滿林靈力淌動如漩渦流水,雨絲因相撞的力道轟然散開。
毫無預兆的掌風來勢洶洶,龍逍下手極重,沒料到她會不要命似的接下這一擊,頓時心下一急,凝出一道金光罩,試圖擋住重重刀光。
他有心防御,謝鏡辭卻是將全身力道聚在刀尖,黑眸被鬼哭映得血紅。
一如皎月清輝,一如熾然驕陽。
零散的刀意擾亂清風,又因這一擊渾然凝聚。掌風攜來的金光固然澄澈如月,然而泠泠月影,怎能摒退凌然朝色。
勝負隻在一念之間。
看客席中鴉雀無聲,四下俱靜。
一縷青竹落,漫天雨色間,晃晃然有驕陽當空。
旋即轟然聲起,不見長空皓月,唯有刀光肅殺。再抬眼望去,竟是滿林竹枝盡折,雲銷雨霽――
雨停了。
*
謝鏡辭贏了第一場。
她的刀意將金光罩擊得粉碎,恰好擊中龍逍胸口。饒是體修也無法抵御這般攻勢,在蕭蕭下落的竹葉裡,陡然卸去力道。
“謝小姐刀法精湛,在下自愧不如。”
一場對決落罷,龍逍技不如人,輸得心服口服,正滿臉狼狽地擦拭鼻血,忽然瞥見跟前遞來一條手帕。
握帕的顯然是女子之手,他本想習慣性拒絕,順勢一瞥,不由怔住。
“你不該用那道金身訣。”
孟小汀神色如常,語氣懶懶:“金身訣分散了你的靈力,導致無法與她相抗――若是竭力去拼,說不定能有機會。”
他差點就碰到她的手了。
龍逍鼻血流得更兇,一時心慌,幹脆捂住下半張臉:“是是是!我也這麼覺得!孟小姐說得真好!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孟小汀被他逗得一笑,揮揮手中棉帕:“你快擦擦。”
她笑了。
她還給他遞手帕。
龍逍整個人都是呆,不知是被打得神志不清,還是被這個笑晃得失神,表情茫茫然:“……可愛。”
謝鏡辭本在喝裴渡遞來的水,一口全嗆在喉嚨裡。
你有病吧!誰會把“可愛”這種話當面說出來啊!
孟小汀一愣,沒聽清:“嗯?你說什麼?”
“我我我,我說――”
他自知失言,匆忙拿過手帕,往面上一抹:“可。唉,輸了傷心。”
龍逍的心在滴血。
他居然暴殄天物,用如此珍貴的手帕擦血,它髒了。
等回家親手將它洗幹淨,再好好藏在貼身儲物袋裡吧。
這場比試結束,緊隨其後上場的,便是裴渡。
兩場擂臺不在一處,幾人收整一番,一並前往下一個場地。
“話說回來,”謝鏡辭一邊走,一邊悄悄向他傳音,“系統任務換了,方才對決結束的時候。”
裴渡動作一頓,語氣顯出微不可查的拘謹:“是什麼?”
他果然在緊張。
謝鏡辭抿唇笑笑,神識上抬,看一眼識海中浮現的字跡。
[當前人設:最後一份驚喜,不如來隻小野貓吧!]
聽各路霸總王爺說了那麼多次“你這個小野貓”,總算來了回真的。
這個人設是被男主收留在家的貓妖,對男主人公一見鍾情。比起之前懵懵懂懂的兔子精,貓妖主動得像團火,言行舉止皆是撩人,毫無下限。
謝鏡辭輕咳一聲,察覺到少年僵直的脊背。
“這一次,”她向身側靠近一步,薄唇漸漸貼向裴渡耳朵,笑意不止,“我是裴渡哥哥的貓。”
即便知曉謝小姐是在打趣開玩笑,他還被那聲“哥哥”灼得耳廓發熱,聽她笑得更歡:“貓和兔子一樣,也是要摸一摸的,對吧?”
此地乃是莊嚴肅穆的仙會,在來來往往的人潮裡,他們卻在做這種事情。
裴渡側臉更熱,低低應她:“……謝小姐。”
“無論哪裡都可以哦,像是耳朵,頭頂――”
謝鏡辭說著一頓,咬字突然清晰許多,帶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尾音上揚如鉤:“或者……尾巴。”
尾巴。
她哪裡會有尾巴,尾巴所在的位置……
心裡湧起不應有的念頭,僅僅因她一句話,裴渡便側臉驟紅。
他正行在長梯上,聞言心下一空的同時,不成想腳下亦是一空。
時值尋仙盛會,抬眸望去,能見到連通各個擂臺的百步長梯,雲蒸霧繞,仙鶴騰翔。
除此之外,還有一道從山頂往下摔的影子,筆直又迷茫。
漫漫長梯間,響起莫霄陽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裴渡――!”
第八十三章 (撫摸教學(?))
裴渡登上擂臺時, 頭頂著一片醒目紅腫。
幸虧玄武境不會當真置人於死地,否則按他那般下跌的模樣,隻怕會成為修真界頭一個在臺階上摔死的修士。
俗語有言,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繼“白婉為何那樣”之後, “裴公子為什麼會從百步梯縱身躍下”, 成為了修真界八卦圈裡的頭號謎題。
無論何時,吃瓜群眾的力量永遠都不容小覷。
對於這個問題的解答, 上有“裴渡欲練天外飛仙”,下有“痴情劍修為情所傷,一怒之下凌空跳起”,形形色色, 不一而足, 聽得謝鏡辭笑個不停, 身旁的裴渡則是沒臉再去見人, 任由她在額頭上摸來摸去。
也正因如此, 當大比正式拉開序幕,劍宗夏嘆塵在見到他的第一眼, 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謝小姐。”
莫霄陽雖不知道她對裴渡說了什麼,卻見過謝鏡辭踮腳在他耳邊低語的動作,以及後者陡然通紅的耳朵。裴渡向來嚴謹認真, 之所以摔下百步梯,定然與她脫不了幹系。
他看得嘖嘖搖頭, 一邊觀戰,一邊小聲道:“對老實人好點吧, 看看孩子都被逗成什麼樣了。”
孟小汀雙手環抱在胸前,冷冷一哼:“又在出餿主意, 所以你才這麼沒有異性緣。”
裴渡的這一戰並不算難。
夏嘆塵身為劍宗親傳弟子,同樣是個小有名氣的劍術英才,隻可惜身法與修為皆落後一頭,當湛淵劍光乍起,渾然沒有抵擋的實力。
擂臺戰上,每個修士都有獨屬於自己的戰鬥風格。
有人身手詭譎莫測,擅長逗弄人心、花招頻出;有人出招凌厲狠辣,講究一擊斃命,不給對手留下任何反抗餘地;亦有人時時謹慎,習慣循序漸進,逐步試探對方實力。
裴渡的個人風格同樣十分明顯。
他行事一氣呵成,絕不拖泥帶水,無論面對強弱如何、名聲怎樣的對手,都會嚴肅以待,盡力迎戰。
這是充分給予每一位敵人的尊重。
當湛淵出鞘,清風回旋不休。凜然劍氣纏繞如枝,結出簇簇冰霧,當嗡鳴聲起,少年動身之際,引落千縷白芒。
很難想象,這個眉宇冷然、默然不語的強大劍修,在不久前因太過害羞,徑直摔下了高高長梯。
謝鏡辭想到這兒,不由抿了唇無聲笑笑――那是隻有她才能見到的景象,其他人誰也瞧不了。
在旁人眼裡,天生劍骨的小裴公子向來清冷寡言、溫潤疏離,蕭蕭肅肅,好似山巔之上新生的雪,雖說清潤漂亮,卻不易消融,更不易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