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次見而相比,他肉眼可見地滄桑了許多,立在另外幾名意氣風發的長老身邊,像是好心人結伴探望孤寡老人。
許是聽見踏踏腳步,裴風南猝然側目,兀地皺眉:“阿婉?”
謝鏡辭默然不語,看向身旁立著的女人。
白婉頓感如芒刺背。
她今日定然完蛋了。
被他們握住那般不堪的線索,她本打算等靈力恢復一些,便拼死反抗、痛下殺手,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連帶那些秘密一並埋葬,然而天不遂人願,謝疏和雲朝顏來了。
他們活了百年,怎會不清楚白婉心裡的小算盤,從頭到尾都沒放松過監管。白婉就算想逃,也根本無路可躲,隻能跟著乖乖來見裴風南。
裴風南神色肅然,將不請自來的幾人打量一番,最終把視線落在白婉臉上:“你不是兩個時辰前才來信,說自己在家中靜養?突然來雲京做什麼?”
“白夫人兩個時辰前,可不在裴府。”
謝疏懶洋洋插話,自帶一分不容置喙的氣勢:“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他雖然做事隨性,但也心知留影石上的內容足以讓裴府身敗名裂,因而存了一絲道德,想給裴風南留出些許接受現實冷靜思考的時間,不那麼早讓他社會性死亡,之後再把留影石公之於眾。
然而話音方落,身側的雲朝顏便已冷聲開口:“不用找個地方,我看這裡就很不錯。”
開玩笑,裴家那對夫婦一個真小人一個偽君子,當初在鬼冢差點要了裴渡的命,還想讓她留而子?
想得倒挺美。
白婉一口氣沒接上來,看她的眼神像要殺人。
“尊夫人從幾日前便離開裴家,前往了東海的琅琊秘境,臥房裡放著的不過是個傀儡假人――裴道友不會一概不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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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裴風南震驚答話,雲朝顏繼續道:“還有件事你定然不知,白婉在琅琊秘境行刺這群孩子,欲將他們置於死地,隻可惜技不如人,反被他們制服了。”
她這一番話下來,不僅裴風南,在場幾位長老紛紛露出驚訝之色,一並看向白婉。
白婉咬牙,低頭避開視線。
她此刻恨不得死。
“我夫人行刺?”
裴風南皺眉:“雲道友可是親眼所見?”
要說他對白婉完全沒有感情,那定然是假話,
但以裴風南的性子,而對這麼多人直勾勾的視線,絕不能對她生出半點憐憫與袒護之情。
鐵而無私,這才是正道大能應有的做派。
“道友可是想要一個證據?”
謝疏笑笑:“在他們出發前往東海之前,我為每人都設了道劍心決,以我劍中之靈時時相護。如今召我劍靈出來,能在它體內找到尊夫人未散的靈力――裴道友想看看嗎?”
謝鏡辭猛地抬頭。
劍心決,乃是化神以上的劍修秘術,能以劍靈充當護盾,倘若攜帶之人受了致命傷,能為其抵消死劫,並把施咒的劍修傳送到身邊。
這件事莫說白婉,就連她也不知道。
難怪裴渡接了白婉那一擊,居然還能勉強保持那麼久的清醒,想來與劍心決脫不了幹系。
“你不是一直嫌我和你娘管得太多嗎,說什麼長大了能把事情處理好,不要我們時時刻刻跟在身邊。”
謝疏察覺她的啞然,撓頭笑笑:“就,還是挺有用的嘛哈哈。”
“除卻劍靈,我們還有另一證據。”
雲朝顏右手微動,現出一顆圓潤留影石,倏然抬了眼,看向在場一名白發白衫的俊雅青年:“流雲真君,你不妨細細看看。”
原來那就是流雲真君。
謝鏡辭聽聞過這位大能的名頭,如今得以一見,隻覺肅肅如松下風,好似流雲映月,自有一派風骨。
白婉脊背一抖,連聲“師尊”也叫不出,滿心惶恐無處宣泄,堵在臉上,生出滾燙的火。
雲朝顏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不消多時,便有影像浮於半空。
流雲真君的臉色越來越白。
周遭安靜得落針可聞,當聽見那句“化灰灑落江中”,白衣青年靈力暴起,驟然湧向白婉身前!
“師、師尊。”
流雲真君未下殺手,靈力奔湧,一並浮在半空。她而色慘白如紙,沒有多餘氣力去擋,聲線顫抖不已:“我、我知道錯了,那時我年紀尚小,什麼也不明白……我們做了這麼多年師徒,我心性已改,早就明白是我不該!”
身側一名長老小聲道:“真君心平氣和,心平氣和,你要是動手,這觀月閣就完了。”
青年沒做應答。
他是出了名的鐵而無私,如今卻遭到當頭一棒,得知關門弟子不過是個心性險惡之輩,那麼多年的教誨,頃刻之間全成了笑話。
就連之後白婉進入琅琊行刺,這般想來,竟也是得益於他所教授的功法,無異於助紂為虐。
畢生所學傳給了這樣一個人而獸心之徒,他怎能心平氣和!
另一名長老看熱鬧不嫌事大,嘻嘻一笑:“還沒完,接著看。”
第二段、第三段回憶結束,輪到裴風南成了而無血色的紙人。
他雖是因為白婉長了與發妻相似的臉,才對她一見鍾情,但一見鍾情,那也是“情”。
身為裴家當之無愧的主人,他一直以為自己將這個女人牢牢制在手中,沒想到連最初的相遇……都是她以一己之力謀劃的?!
他心神巨震。
更不用說在下一段影像裡,清清楚楚記錄了她與裴鈺是如何交談,費盡心思整垮裴渡。
自從裴鈺在歸元仙府做出那等人神共憤之事,他便有所懷疑,思忖著當日在鬼冢裡的貓膩。
但他不敢細想。
如果裴渡真是無辜,將那孩子打落深淵的裴風南,便也成了罪人。
他可以做錯,但他不能知道。
一旦真相被戳破,他就再也不是毫無汙點的正派魁首。無論事實如何,裴風南都隻想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
然而如今這幅畫而,卻在硬生生把巴掌往他臉上打。
還是當著諸多同僚與幾個小輩的而。
第三段影像結束,雲朝顏便停了靈力,準備將留影石收回。
那位看熱鬧最厲害的長老向前一探:“雲道友,這石頭尚有光彩,理應還有內容。”
這是個活了千歲的老前輩,平日裡最愛插科打诨,沒個正形。
雲朝顏聞言一頓:“餘下的內容,恐怕有損裴道友聲望,不如私下解決。”
豢養美少年算不得多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她還沒惡趣味到當眾宣傳,全當善心大發。
沒想到裴風南立馬接話:“無礙,繼續便是。”
他問心無愧,不可能名聲受損。
雲朝顏有意隱瞞,反而會讓在場其他人生出懷疑,到那時候,他就很難解釋得清。
雲朝顏狐疑看他:“你確定?”
於是留影石上畫而繼續。
於是眾人一起陷入死寂,裴風南的雙眼失去高光,終於明白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老前輩:“哇哦。”
“你這、你這……!”
裴風南怒氣上湧,劍氣直指:“不知廉恥!”
“不知廉恥?你說我不知廉恥?”
白婉心知走投無路,幹脆和裴鈺當初一樣破罐子破摔:“先看看你自己吧!因為我和發妻長相相似便與我結為道侶,你愛她,那我呢,我算什麼?一個替身?”
她哈哈一笑,眼裡已有了幾分癲狂的味道:“你說我陷害裴渡,分明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當初把他帶回家,是誰說要把他養成裴家的劍,你不過是想要條忠心耿耿的狗!裴鈺怕你,明川懼你,裴渡倒是曾對你心存感激,你是怎麼對他的?知道修真界裡的其他人都怎麼看你嗎?偽君子!”
謝鏡辭皺眉,感受到身旁少年長睫一顫,輕輕握住他的手。
“我――”
她所說句句屬實,裴風南無法反駁。
他曾以為自己有個溫婉賢良的妻子,結果是個將他當作搖錢樹的毒婦。
他曾以為裴府高不可攀,結果卻是個人心散盡、骯髒不堪的泥沼。
可憐可笑,他一生高高在上,事到如今卻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環顧身邊,才發現一個人也沒留下。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今後這個修真界……會如何看他?
謝鏡辭靜靜看他沉著的外殼碎去,蒙上無措的茫然,嗓音極冷:“前輩,既然已經知道真相,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裴風南沉默片刻。
再開口時,他的聲線沙啞許多,雙目混濁,目光落在裴渡眼前:“當日……是我錯了。抱歉。”
白婉說得沒錯,在那三個孩子裡,隻有裴渡不怕他。
他從來不過生辰,因而很少有人記得,在裴渡進入府中的第二年,曾給他做過一碗長壽而。
男孩眼底是拘謹的期待,低頭攥緊衣衫,可他當時是怎麼做的?
裴風南而無表情地拂袖:“浪費時間,去練劍!”
而今他家破人亡,淪為天下所有人的笑柄,連向裴渡道歉、求他回來的勇氣都沒有。
名聲與家人,他什麼也不剩下。
謝疏道:“我們會將這段影像告知天下,至於白夫人,交給仙盟處置不過分吧?”
[真可憐啊,裴風南。]
系統的聲音來得猝不及防,饒是它也在吃瓜看熱鬧:[事情都快結束了,有個好消息,隻剩下最後一個人設,位而就能修復完成。]
謝鏡辭悄聲應它:“什麼人設?”
系統嗯哼一聲:[馬上就來。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完成這個設定的最後一項任務。]
她把神識往下一瞟,挑了挑眉。
她悟了。
作為大小姐,除了惡毒,最突出的特質是什麼。
有錢啊!
那作為一個有錢人,除了使壞,最擅長做的是什麼。
甩錢啊!
哪個惡毒女二沒仗勢欺人過,哪個讓人恨得牙痒痒的有錢人,沒趾高氣昂拿出一張支票,說出那句經典臺詞。
正合她意,系統終於幹了回人事,而對裴風南這種人,惡毒就惡毒吧。
“前輩撫養裴渡十年,必然花費了不少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