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則是漫無邊際的黑,因雷光生出幽深詭譎的藍與白,漫天雲霞浮動,偶有鳥鳴聲聲,卻見不到影子。
村民們哪曾見過這般景象,一時間皆是凝神屏息,不敢直視雷光,紛紛眯起眼睛。
立在雷裡的謝鏡辭自然更不好受。
積攢許久的靈力終於得了宣泄,有如天河泄洪,一股腦從識海湧出,帶著無可匹敵的勢頭橫衝直撞,浩瀚洶湧。
流竄的雷光浸入皮膚,與靈力、刀意彼此交織碰撞,筋骨被三股力道來回碰撞,像有野獸的利齒在不斷撕咬,實在疼痛難耐,讓她不由咬牙。
若是尋常之人,面對此等兇悍天雷,定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而少女手中長刀乍起,靈氣橫生,竟將她牢牢護在中央,裹挾著無可匹敵的勢頭,抵擋了灼目雷光。
刀光如芒,第一道雷聲緩緩過。
男孩好不容易能睜開雙眼,仰頭望向天空,倏然顯出幾分驚慌失措:“怎、怎麼還有啊!”
元嬰之劫,天雷不止一道。
靈力四蕩,引得遠山上的群樹枝葉輕顫,天邊流雲時聚時舒,在溫知瀾留下的魔氣裡,更顯寒氣透骨。
渡劫之時絕不能有外人插手,裴渡隻覺胸口被巨石死死壓住,微蹙了眉,暗暗握拳。
待得最後一道劫雷落下,雷光散去,清雲悠然。
虛空之中仿佛生出一隻無形大手,將浩蕩的烏雲與烈風盡數拂去。之前籠罩四野的白光終於消退,在亮芒間,逐漸顯出一道無比熟悉的影子。
裴渡在心裡松了一口氣。
少女脊背仍是挺直,雙目瑩亮非常。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謝鏡辭的外形雖與從前沒有太大區別,身為修道者,他卻能瞬間感應到與眾不同。
說是一日千裡、天差地別也不為過,如同無數條涓涓細流匯入江河湖海,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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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需站在那裡,便是一把出鞘的刀。
謝鏡辭亦是朝他笑笑:“我結嬰了。”
*
若非被琅琊秘境裡的怪物吞吃神識,按照謝鏡辭與裴渡旗鼓相當的實力,早就應當結了嬰。
她近來勤加修煉,在歸元仙府又積攢過大量靈力,如今境界一破,修為立馬蹭蹭上漲,從金丹大圓滿直逼元嬰三重。
莫霄陽看得目瞪口呆:“元嬰三重境界?厲害厲害。第一次見到謝小姐,我就覺得深藏不露……你是怎麼做到把修為壓得這麼死,在金丹期打轉的?”
他可清清楚楚記得,當初自己在道館被這位暴力碾壓的情景。
謝鏡辭摸摸鼻尖。
溫知瀾被她打敗時,曾萬般詫異,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被金丹小輩戰勝的事實。
其實不怪他沒能耐,實在是因為謝鏡辭扮豬吃老虎,滿身修為全被壓在金丹裡,要不是遲遲不能突破,境界定然比他更強。
時至此刻,蠱師之變終於告一段落。
顧明昭與白寒都受了重傷,村民們自動將兩人歸位力戰邪修的功臣,帶其前往醫館療傷。
白寒體內種了蠱蟲,不願讓旁人見到。孟小汀已從謝鏡辭的傳音裡得知了來龍去脈,見她遲疑著想要拒絕,主動請纓:“我略懂醫術,為姑娘上藥一事,交給我便是。”
莫霄陽點頭:“村裡的醫館,我也能去幫忙――我身上備了些靈藥,應該會有用。”
一名村婦上前一步:“醫館人滿,沒有空餘床鋪,兩位姑娘不如去我家吧。”
她身旁的漢子扛著鋤頭,正了色:“顧明昭,平日裡還看不出來,原來你小子這麼不得了――什麼時候等你痊愈,咱們組個酒局,喝他個不醉不歸!”
村長神色復雜,發出一聲輕咳。
顧明昭倒是笑得自然,抹了把滿臉的血,聞言點頭:“好!我要喝最烈的!”
謝鏡辭暗暗松了口氣。
她與裴渡今夜四處奔波,靈力已經沒剩下太多,更何況她方才受了雷劫,正是需要好生修養的時候。眼見大家都有了去處,謝鏡辭輕輕戳一戳裴渡衣袖:“你是不是很累了?我們先回客棧休息吧?”
少年握緊湛淵劍鞘,沉沉點頭。
他心知雷劫是每個修真者必經的劫數,但眼睜睜見到謝小姐立在雷光裡,還是會覺得心裡難受。
東海邪氣橫生,雷光落下之時,她雖面色不改,體內卻必然刺痛不已,靈力洶洶。
裴渡前所未有地想要抱她。
然而此處有太多旁人,若是貿然上前,以謝小姐的性子,或許會覺得他黏人。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她的喜歡,凡事都不敢逾越。
湛淵劍被換在了左手上。
少年食指微動,輕輕伸了右手,觸碰在並肩而行的少女手背。謝鏡辭心有所感,垂眸低頭。
裴渡的食指把她一勾。
靜悄悄的動作,卻足以讓心頭猛地一跳。
他們似乎還從未嘗試過,一次正經的牽手。
謝小姐沒有反抗。
他眼底悄然浮起一絲笑,手指上攀,倏然合攏。女孩子的手溫溫軟軟,被渾然包在手心裡,讓裴渡想起安靜的雛鳥。
他在牽……謝小姐的手。
……真的好小好軟,稍稍用力去握,像被軟綿綿的香氣包裹住整個識海。
在學宮裡的時候,哪怕是偶爾想象到這樣的景象,都能讓他情不自禁揚起嘴角,面上生熱。
裴渡把靈力匯聚在手心,緩緩傳入她體內,感受經脈漸漸活絡:“還疼嗎?”
“我哪有那麼嬌弱?”
謝鏡辭笑著覷他:“倒是你,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全都是血口,要不我們先去醫館,找人擦擦藥?”
之前迎戰溫知瀾,蠱蟲和邪氣一並湧上來,是裴渡為她摒退大部分襲擊。
他雖身無大礙,但在那般猛烈的襲擊下,難免被劃破條條血痕。
裴渡卻是搖頭:“我自行解決便是,小傷不礙事。”
他說得一本正經,猝不及防,卻瞥見謝小姐眼底的笑。
裴渡心口咚咚一聲響。
“說的也是,這是回客棧的路。”
她說著兩眼一彎:“我今晚有空哦。”
裴渡神色怔忪。
裴渡耳根驟紅。
裴渡沒注意腳下一顆圓圓滾滾的大石頭,毫無防備地走過,連帶著謝鏡辭一並摔倒在地。
*
今夜的客棧格外安靜,潮海山裡出了那檔子事,不少村民受了傷。醫館忙不過來,沒受傷或傷勢較輕的,全都自願去館中幫忙。
因此當裴渡小心翼翼為謝鏡辭擦藥時,屋子裡靜得可怕。
他們兩人在與溫知瀾的對決裡所向披靡,轉眼便被一塊路邊石頭幹趴下,額頭雙雙腫起小包。
身後的村民們全都看呆了,還以為這兩位道長蠱毒發作,雙雙暴斃身亡,一股腦湧上前來,才見到裴渡爆紅的臉。
“謝小姐。”
他不敢用力,指尖輕輕擦過她膝蓋:“……對不起。”
謝鏡辭摸摸頭上的小包,噗嗤笑出聲:“這已經是你的第九次‘對不起’了。”
她心情不錯,繃直小腿坐在床邊,垂了眼,打量半跪在地的少年。
裴渡膝蓋隻淺淺破了層皮,不像她,被蹭破一片血紅。
他心裡過意不去,執意要先幫她上藥,因而額頭上的小包還高高腫起,鼓鼓一塊,在清冷精致的臉上竟生出幾分可愛。
念及此處,謝鏡辭又忍不住笑了笑。
無論是長相或氣質,裴渡都是溫潤偏冷的類型,不說話拿著劍,能讓許多人迫於威壓不敢上前,其他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私下竟會是這般模樣。
有些笨拙的、生澀的,長睫輕輕顫,眼尾則是淡淡的潮紅,黑漆漆的瞳仁隻需一瞟,就能溢出潋滟水光。
察覺到她的視線,裴渡指尖一頓。
他還是不習慣被謝小姐如此直白地注視,尤其此刻寂靜無聲,連心跳聲都清晰可辨。
[害羞啦?]
在極致的靜謐裡,識海中響起似曾相識的古怪嗓音:[這點撩撥都受不住,待會兒豈不是要羞死?]
裴渡尚未反應過來,條件反射般問:“……待會兒?”
這三個字方一問出,他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叮咚!對應場景觸發,已分配人設臺詞,請注意查收。]
裴渡沉默不語,神識上探,來到腦海中浮現的字句。
他能感受到耳朵上爆開的熱氣。
“怎麼了?”
謝鏡辭發現了他一瞬的怔愣,作為過來人,很快明白其中原因:“系統又發布了新任務?”
她對此並不覺得多麼詫異。
受傷擦藥,這是每個世界裡必然經歷的場景,更何況如今客棧空曠,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裴渡的臉已經紅成了番茄。
謝鏡辭不知道系統給出了怎樣的任務,見他害羞,一時捉弄心起,用腳背蹭蹭他膝蓋:“少爺?”
他顯而易見地脊背僵住。
擦傷事小,在仙藥滋養下,謝鏡辭已經感受不到多少疼痛。
之前在山上的樹林裡,裴渡看似兇巴巴,其實臉紅得比她更厲害,像隻張牙舞爪的狼崽。她心覺有趣,緊張的情緒蕩然無存,也忘了在“對不起裴渡bot”道歉,興致盎然盯著他瞧,看看系統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擦完了。”
年輕的劍修眉目微斂,自地上起身:“輪到你了。”
哦。
原來是小丫鬟給大少爺上藥的戲碼。
謝鏡辭抿唇笑笑,往角落裡靠了些,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示意裴渡坐下。
他靠近時,引來一陣帶著樹木香氣的風。
額頭上的小包並不嚴重,稍作清理再塗上藥膏,就能宣布大功告成。
裴渡卻並沒有結束的意思。
謝鏡辭心領神會,目光向下,來到他被邪氣劃破的肩頭,耳邊則是少年人清越的聲線:“你莫非要我自己來麼。”
這是篤定的陳述句,完全不容反駁。
乍一聽來,似乎在說療傷擦藥,裴渡卻心知肚明,這是在……讓謝小姐為他脫衣。
她沒做反駁,手指捏住他衣襟。
在靜謐夜色裡,衣物滑落的聲響清晰可辨,裴渡不敢看她,竭力別開視線,聽見自己心髒越來越響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