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濃鬱無邊的大霧裡,喑啞聲線低低響起,噙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獰笑:“找到你們了――”
找到個頭!她拼了!
東海靈氣微薄,他們一行修士皆被削減了實力,其中孟小汀修為最弱,置身於此等境地,也是最沒底的那一個。
但她好歹是個體修,總不能把一切全丟給凡人去扛――學宮裡曾經教過,修道不止為己,更要為天下蒼生,她沒什麼理想和抱負,天下蒼生太遠,但眼前那一兩個,總得竭盡所能護著。
孟小汀凝神聚氣,咬牙轉身,抡起拳頭直接往上揮。
然而預想中的突襲並未出現,人影黑影還沒來得及靠近她,就被一顆石子狠狠砸中了腦袋。
“故弄玄虛有意思嗎?”
顧明昭渾身發抖,一邊說,一邊悄悄給她使眼色:“不如和我堂堂正正打上一架――G你幹嘛!別打臉!”
黑影比他們想象中更加兇殘,不由分說向前猛撲,一舉將顧明昭擊出老遠。
他今日著了件風度翩翩的青衫,前來祭典之前,還很有自信地對鏡照了半天,此刻口中鮮血一湧,前襟盡是鮮紅,咳完了血,又繼續道:“就這點力氣?比不上我曾經一成的水平,還得再練練。”
韓姑娘怔在原地,沒走。
孟小汀同樣沒轉身。
藏在幕後的蠱師很可能到了元嬰修為,而她不過金丹中期,還是個插科打诨混上來的金丹中期,如今被削了實力,就更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蠱毒相當於武器,不受蠱師自身靈力多少的影響,因此即便位於東海,力量也不會被削弱。
她下意識皺眉,手中靈力再度凝結。
雖然很可能打不過,而且還很可能引來第二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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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過就打不過吧。
拳風凜冽,劃破層層濃稠霧氣,徑直衝向不遠處的模糊人形。
體修不像其他修士那樣花裡胡哨,往往隻講究最為純粹的力道,她身體裡靈力不多,此刻全部匯在拳頭上,帶出一道道勢如破竹的勁風。
在黑影再度襲往顧明昭的前一剎,拳風如刀,一舉刺入它胸腔――
悶然如雷的轟鳴響徹八方,竟是力道在它體內層層爆開,如同泛了淺淺金光的飓風,將黑氣轟然絞殺!
顧明昭倒吸一口冷氣。
“你還能動嗎?”
方才那一擊用去了絕大多數力氣,孟小汀努力支撐身子:“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動靜太大,倘若另一隻循著聲音跟上來,我們就完蛋――”
她話音未落,眸色迅速一沉。
在身後雪白的大霧裡,再度響起陰冷}人的笑:“找到你們。”
感受到瞬間靠近的殺氣,孟小汀驟然轉身,與此同時,穿過半透明人形黑影,瞥見一道凜然如冰的寒光。
那是一束劍光。
身形如竹的少年站在叢林深處,被劍氣照亮稜角分明的面龐,因凝了神色,周身仿佛籠罩著不散的寒冰,冷然如謫仙。
她喜道:“裴渡!”
裴渡不愧為學宮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即便修為受了折損,劍氣也同樣凜冽決然。隻聽得一聲痛極的哀嚎,那人形黑氣便頹然倒地,再起不能。
“裴公子。”
顧明昭坐在地上,滿臉是血地伸出大拇指,朝他扯出一個笑:“帥。”
“諸位可有大礙?”
裴渡從儲物袋拿出一粒丹丸,送到顧明昭嘴邊,眉間微擰,顯出少有的焦急之色:“你們可曾見到謝小姐?”
“未曾。”
孟小汀搖頭,末了揚起下巴,胸有成竹:“不過以她的實力,絕對不會遭遇不測,說不定還能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追著打。”
“追著打?”
顧明昭沒忍住笑:“不是吧?謝小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
他話音方落,便又聽見林中的一聲驚呼:“救命!別追我,別追我了!我隻是聽命行事――疼!”
顧明昭一怔:“這是哪個村民在被邪物追逐吧?這可了得,那麼多村民,肯定都遭了殃。”
裴渡頷首:“我去看看。”
潮海山林木繁茂,乍一看去,仿佛是大霧之中湧動不休的海浪。此時入了夜,四下沒有光源,他用湛淵扒開跟前的枝葉,很快望見不遠處狂奔著的人影。
不止他,孟小汀等人也看見了。
可為什麼那個竭力喊著“救命”、正在狼狽逃竄的……不是什麼可憐巴巴的無辜村民,而是一道被嚇到模糊的人形黑影?
孟小汀:“嘎?”
她滿心茫然尚未散去,就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望見另一個人。
一個她無比熟悉、正耀武揚威般扛著大刀,在後面狂追不止的人。
顧明昭:“……”
顧明昭:“那個,不會是謝小姐吧?”
謝小姐不是個舉止優雅得體的世家子嗎?!這抡著刀的砍王是誰?!
謝鏡辭同樣見到他們,挑眉露出一個笑。她玩得有些累,刀風一掃,很快把精疲力竭的蠱靈擊落在地:“你們沒事吧?”
蠱靈罵罵咧咧,龇牙咧嘴。
“謝小姐。”
裴渡松下一口氣,收劍入鞘:“你可有受傷?”
顧明昭神色復雜地看他一眼。
這個問題,問那位黑影可能比較合適。
“沒有,你們呢?”
謝鏡辭踮腳將他端詳一番,確定沒有傷痕,才滿意地站正:“我已經了解到如今的大致情況――蠱師在潮海山設下了蠱心陣法,有迷惑心智、催生恐懼之效。除了我們,其他村民也被困在其中,必須盡快將陣法破壞,否則他們就完了。”
孟小汀好奇:“為什麼大家會突然之間全部消失,如今又在潮海山裡匯合?”
“他除開陣法和蠱毒,還動用了幻術,制造出眾多分裂的小空間,讓我們難以同彼此相遇。但村民人數眾多,憑他一人之力,很難維持如此龐大的術法,漸漸消退在所難免。”
“不對不對,”顧明昭忍著渾身劇痛,嘶了口冷氣,“你為何會知道得如此詳細?你真是謝小姐?”
謝鏡辭伸手一指地上的蠱靈:“它告訴我的。”
無形的淚,從眼眶裡飆了出來。
蠱靈罵得更大聲。
這女人她不正常,拿著把刀不打也不殺,隻是一個勁跟在它身後,慢條斯理地詢問山中情況,聲稱隻要如實交代,就能放它一條生路。
它由毒蠍所化,是所有蠱毒中自我意識最強的一個,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於是知無不言,毫不猶豫賣了自家主人。
後來它被榨得一幹二淨,什麼消息都講不出來,面目猙獰地衝她喊:“我全說了,真全說了!你就放過我吧!你之前答應過的!”
結果那女人答:“我答應過嗎?你之前偽裝成孟小汀騙了我,這次換我騙回來,禮尚往來,咱們扯平了――不過分吧?”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正道修士,真是好單純不做作。
蠱靈幾乎要被氣到鬱卒。
顧明昭隱隱對它生出了一點同情。
“陣眼就在山中,我和裴渡前去破解便是。”
那蠱靈畢竟是陰險嗜血之物,謝鏡辭對它的破口大罵不做理會,倏而聽見一聲慘叫,原來是裴渡一劍刺穿了它的胸膛。
她抿唇笑笑,繼續道:“如今幻術漸破,村民們會逐漸現身,他們深陷危機,又毫無自保能力,還望諸位前去相助,把傷亡拉到最小。”
“放心交給我們吧!”
孟小汀從儲物袋拿出一顆補靈丸,恢復了鬥志昂揚:“你們也務必小心。”
顧明昭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多虧裴渡給的那粒丹藥,疼痛被止去了大半。
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跡,晃眼一望,見到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正站在靜謐角落裡的少女。
她與顧明昭四目相對,下意識攏了攏衣襟,低下腦袋。
“韓姑娘,別怕。”
他說話時傷口一扯,疼得龇牙咧嘴,許是覺得不好意思,耳朵泛起薄紅,努力把五官擺正:“你跟在我們身後便是。我雖然沒什麼能耐,但絕不會讓你在我之前受傷。”
少女靜默須臾,終是攏緊外袍,安靜點頭。
*
“陣眼位於山頂,在東南西北四處陡崖,都設有加固的陣法。隻要將它們一一損毀,就能破壞蠱心陣。”
謝鏡辭行事毫不拖泥帶水,手中長刀一晃:“步行太慢,我打算御刀前往,到時候定有眾多蠱靈前來追殺,就靠你啦。”
她說著默念御刀術,跳上鬼哭,朝裴渡勾勾手指:“你可要抓緊,別掉下去了。”
裴渡抱著湛淵,乖乖點頭。
謝小姐在學宮時,御刀術從來都名列前茅,在其他人都還不甚熟練之際,她就已經能在群山之中肆意穿行。他偷偷看過幾次,無一不是又快又險,叫裴渡心驚膽戰,唯恐她一個不留神出了事。
與他的循規蹈矩、乏味不堪相比,謝小姐總能過得與眾不同。
踏上鬼哭刀時,因為離得近,很容易就能聞到她身上暖融融的清香。裴渡脊背僵著,不敢抱也不敢靠,直挺挺站在謝鏡辭身後。
鬼哭騰起的剎那,速度快得前所未有。
凌厲長刀刺破夜色,霧氣虛虛渺渺地散開。他感受到四面八方湧來的冷氣,如同置身於風暴眼中心,當鬼哭一往無前地上行,耳邊傳來謝鏡辭清脆的笑。
“抓穩。”
長刀如疾電。
陡然的加速讓他不由自主地身體前傾,一顆心隨之高高提起,謝小姐的身體纖細柔和,裴渡不敢用力,遲疑片刻,用左手按上她肩頭。
“隻是這裡嗎?”
謝鏡辭忽然回過頭,在漆黑夜色裡,滿天星辰盡數墜落她眼中。
明豔,張揚,熠熠生輝。
她勾了唇,眼尾一挑,仿佛溢出清淺瑩亮的月色,嗓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我的腰應該挺軟哦,裴渡。”
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暫停。
然後瘋狂爆開。
一隻蠱靈尾隨而來,長刀並未停下,勢如閃電繼續往前。
裴渡按耐住心下劇烈顫抖,左手覆上她腰間。
他的左手像是完全僵住。
少年滿面皆是紅,劍氣則帶著殺意扶搖直上,將蠱靈瞬間斬殺。
“會不會太快?”
謝鏡辭仍在笑:“你若是覺得害怕,大可告訴我。”
“不用……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