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每年千燈會,我都會覺得有些傷心。”
她語氣飄忽,雖是噙了笑,卻叫人聽不出真正的情緒:“在五年前,我一位名叫‘阿白’的朋友,便是死在了千燈會上。”
“謝小姐……”
“我身邊一直沒有太多人,他們都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謝鏡辭靠著木橋,忽地伸了手,撩起足尖一縷水花,水聲與人聲交纏,帶著夜半獨有的迷幻感:“我一直想,要是能有誰來陪陪我就好了――可阿白卻死了。”
眾所周知,病嬌之所以成為病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擁有一個孤獨不幸、不被人喜愛的童年。
謝鏡辭的人設也不能免俗。
蒼天可鑑。
阿白是她家裡養了半個月不到的玉蠶,最後吃桑葉太多,撐死了。
阿白,你好慘啊,死了都要被拿出來鞭屍。
“我娘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有時我抬頭看著天空,會莫名覺得,阿白就在那裡看我。”
她頓了頓,抬手指向遠處霧蒙蒙的天空:“就在那兒。你知道那顆星星的名字嗎?”
裴渡默了一瞬,嗓音柔和:“天狼。”
“不。”
謝鏡辭語氣幽怨:“它叫冰凌蝶淚?瑪麗凡多姆海恩?雪魍櫻雨伊娜莎。”
謝鏡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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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鏡辭:有!病!啊!
裴渡沉默片刻,嗓音裡帶了無奈的縱容:“謝小姐,你喝醉了?”
“阿白死後,我一直很難過。”
身旁的姑娘忽然朝他靠近一些。
低如耳語的輕喃劃過耳畔,寥寥數語,卻激得他心頭大亂:“你也要像它那樣……離開我嗎?”
四周的氣息陡然下沉。
黑暗描摹出她曖昧的影子,月色下墜,映亮謝鏡辭漆黑的、漩渦一樣的眼眸。
有什麼東西纏上了他的脖子。
“明明我已經這麼難過了……”
謝小姐的聲線幾乎成了低啞氣音,隨著她越來越近,裴渡聞到愈發濃鬱的酒香:“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看著我,而是迫不及待想要逃開……甚至把目光分給別人呢?”
裴渡直覺脖頸一痛。
隨之而來的,是逐漸填滿四肢百骸的麻。
――謝鏡辭動用靈力,將其化作一根根纖長絲線,自他衣衫浸入,遍布全身。
像極了蔓延開來的細密繩索,一點點咬進血肉之中。
在雲京街上行走的時候,的確有不少女子前來向他搭話,無一例外被盡數回絕。
謝小姐因為這件事……感到了不開心嗎?
勒在他脖子上的那一縷氣息不算用力,卻牢牢扼在喉結之上,生出麻麻的痛。
謝小姐定是醉得厲害,否則絕不會講出如此露骨的話。
“隻看我就好了。”
她像在自言自語,瞳仁中空茫混濁,卻也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每個字都重重揉在裴渡心頭:“就連身上也沾了其她女人的味道,要是再不乖乖聽話,關起來應該會有用吧?”
靈力越來越緊。
完蛋了。
謝鏡辭隻想變成人造火箭直衝青天,永遠離開這個躺滿她屍體的傷心地,哪怕有醉酒作為掩護,這種臺詞和行為……
果然就是個變態吧!
按照給出的劇本,裴渡一定會像所有被病嬌困擾的男主角那樣倉皇逃竄,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經過幾個回合的推拉,最終被玩成破布娃娃。
救命。
謝鏡辭心下忐忑,已經做好了被裴渡推開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後者並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背靠木橋的少年無路可退,因她周身熾熱的溫度而面頰緋紅,恍如明月蒙了淺淺血色,眼尾稍稍一彎,說不出的綺麗勾人。
裴渡居然笑了。
他說:“好。”
謝鏡辭:?
“隻看你就好了。”
他的聲線有如朗月清風,此時卻夾雜了若有若無的蠱惑:“要是再不乖乖聽話,我便聽憑謝小姐處置,關起來……除了你,誰都不知道。”
謝鏡辭:???
這是什麼走向?裴渡他、裴渡他為什麼會搶走她的臺詞?!
謝鏡辭懵了,狂敲系統:“他被嚇傻了?我我我怎麼接?”
[數據庫裡也沒有應對措施啊!]
系統少有地出現了抓狂的徵兆:[正常人誰會像他這麼玩兒!這人怎麼比變態還變態!]
謝小姐沒有做出反應,面上是因醉酒浮起的紅。
裴渡隻覺心口狂跳,像被一根絲線拽在半空,不時發疼。
他像個可恥的小偷。
她定是頭腦不清醒,因而並未反駁他這番離經叛道的話,也並未感到恐懼或驚訝,沉默片刻,有些茫然地繼續出聲:“那……說好了,你是我的。”
裴渡無聲笑笑。
他暗地裡關注她許久,聽說過那隻名為“阿白”的蠶。
這是裴渡篤定她神志不清的最大緣由。
一隻偷腥的貓碰到了沉眠的魚,悄悄伸出爪子。
他因與謝小姐的咫尺之距,緊張到不敢呼吸,心裡卻仍在渴求著更加貼近。
醉酒後的行為雖然匪夷所思,但絕大多數時候,總會藏著些許真實的心思。
也許謝小姐隻當他是一個玩具,或是寵物――
像大白那樣的寵物,激起她心裡微不足道的一絲佔有欲。
但那並不重要。
隻要謝小姐願意讓他留在身邊,無論以何種方式,裴渡都甘之如飴。
謝小姐想要佔有他,這件事本身……便已經足夠讓他開心。
少年無聲伸手,連帶著濃鬱酒香,將她攬入懷中。
橋梁之下寂靜無聲,所見皆是沉沉暮色,兩個人的氣息彼此交纏,生出古怪的熱。
在距離她耳朵極近的地方,裴渡低聲說:“謝小姐,我是你的。”
謝鏡辭,炸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她大腦裡空空如也,忘記系統,忘記接下來要說的話,甚至忘記所有事物的存在,隻留一片空白,和一束亂竄的煙花。
“雲京裡的公子少爺,也並不好。”
裴渡靜了片刻,忽而又道:“謝小姐倘若總把目光放在他們身上,我――”
他他他會幹什麼。
殺掉珍藏?做成餃子?關進小黑屋?
謝鏡辭後背發麻。
俗話說得好,要用魔法打敗魔法。她原以為自己拿了個殺天殺地的病嬌劇本,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莫非裴渡才是傳說中的天然黑?
千奇百怪的死法一股腦湧現,謝鏡辭神經高度緊繃,聽他悠悠一停。
裴渡還是很小聲,沒有想象中的冷意與殺氣,竟是攜了淺淺的委屈,祈求般告訴她:“我會難過的……謝小姐。”
他不會殺意橫生,更不會傷她分毫,隻是會難過而已。
傾慕謝小姐,向來都是他一個人的事。
午夜的風哗啦啦吹過來。
風明明冰冷透骨,周遭氤氲的水汽更是寒涼,謝鏡辭卻情不自禁地渾身發燙。
如今的裴渡,理應覺得她喝醉了酒,神志不清。
這是她清醒時絕不可能聽到的言語,近乎於痴戀般的卑微懇求,叫人心尖發顫。
不會吧。
裴渡那樣一朵遙不可攀的高嶺之花,卻心甘情願對她講出這種話,他不會是――
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地,喜歡她吧?
“我會一直看著你,所以……”
水流的窸窣輕響撓在耳朵上。
在逐漸加速的心跳裡,她聽見裴渡說:“謝小姐,多看一看我吧。”
謝鏡辭的心啪嗒一聲。
化了。
第四十章 (答案。)
謝鏡辭腦子裡一團漿糊。
裴渡的反應全然超出她預料。
老實說, 哪怕他氣急敗壞、一本正經地將她拒絕,再去謝疏面前好好控訴這離經叛道的行徑,那也比此時此刻的情形更能叫她心安理得。
裴渡怎麼就……這麼順其自然地全盤接受了呢。
還讓她多看一看他。
那句話像是變成滾燙的火, 順著耳廓蔓延至全身, 尤其她還被裴渡抱在懷中, 熱量無處流瀉, 被禁錮在小小的一方空間。
更讓謝鏡辭心亂如麻的是,她發覺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謝家何其強勢, 她在修真界又名氣不小, 提親之人絡繹不絕,在學宮與各處秘境裡,亦有許多年輕修士前來搭訕。
謝鏡辭隻覺得煩。
圍在身邊刻意套近乎的男男女女,對於她來說,像極嗡嗡不絕的蚊蠅, 除了打攪修煉、擾亂心神,起不到絲毫作用。
謝鏡辭最初還會象徵性陪聊幾句, 後來不勝其煩, 就差直接把“沒空”兩個字寫在臉上。
她並不喜歡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向來認定一個不變的真理:與其談情說愛,不如把時間全放在鬼哭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