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一貫的取名風格。”
謝鏡辭在一旁吃瓜看熱鬧:“比如‘纏綿悱惻飛花落葉踢’。”
哦,螳螂掃堂腿。
“還有‘風行水上浮生夢我拈花指’。”
就不戳瞎你眼睛誓不罷休連環戳唄。
等等。
莫霄陽終於品出一絲不對勁:“又是腿又是手指頭,莫非你是個體、體修?!”
他對體修了解不多,隻知道此類修士以淬煉筋骨為主,比起道心,更注重對於體魄的鍛造,修為高了,能有金剛不壞之身、化骨血為兵。
無論是修真界還是鬼域,比起佔了大頭的劍、法、樂三道,體修向來屬於難得一見的珍稀品種,原因無它,隻因又累又痛又不夠優雅瀟灑,全靠吃苦得來的修為。
在他原本的認知裡,隻有窮途末路、沒辦法修習其它道法的人才會選擇修體,沒想到孟小汀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富家小姐,居然也會走上這條路。
其中的違和感,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
孟小汀對其他人的這種反應習以為常,乖乖點頭:“是。”
這個消息太過出乎意料,乍一聽見,莫霄陽膝蓋上的劇痛都少了許多:“我還以為,你會修音律或是符法。”
“我也想啊。”
孟小汀生了對圓潤的杏眼,心裡苦惱的時候,整雙眼睛都會軟綿綿地向下耷拉:“可我無論做什麼都沒有天賦。要說學劍吧,我反應太慢,比試時能被對手戳成馬蜂窩;要說樂器吧,那些琴啊笛啊簫啊,我壓根記不住每根弦和每個孔的音調――如果音修能修木魚就好了,說不準我還能拿在手裡敲一敲。”
那還真是毫無天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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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霄陽心下了然:“所以你就做了個體修?”
“對啊!體修不用動腦子,隻需要不斷精進精進再精進,有時候雖然會疼,但疼總比動腦子要好。”
說起這個話題,孟小汀倏地來了興致:“就算身體在疼,隻要腦袋裡是放空的,那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時候!”
莫霄陽:……
這個人,她方才似乎用無比篤定的語氣,講出了無比匪夷所思的歪理。
是他難以理解的腦回路,修真界裡的人果然不一般。
“對了,你們收集了多少點數?”
孟小汀一面為他渡氣,一面語氣輕快地開口:“我有兩點。”
兩點。
但凡她滿地圖到處轉轉,對見到的小妖怪瞪上一眼,得到的點數都能比這個多。
莫霄陽心情復雜:“你在洞裡睡了一天?”
孟小汀:“才沒有!”
“她隻是不熱衷比試。”
謝鏡辭緩聲笑笑:“比起奪取點數,她往往對幻境本身更感興趣――要說的話,你可以默認她在進行一場幻境旅遊,之所以參加問道會,隻是為了拿到門票。”
要論性格,孟小汀與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謝鏡辭爭強好勝,隻想把學宮裡的所有弟子都踩在腳下;孟小汀則習慣了鹹魚,最大的愛好就是滿修真界闲逛,順便參加一些法會大比,用來消磨時間和湊熱鬧。
“以我金丹出頭一點點的修為,反正到頭來也贏不了,不如及時行樂,開開心心才是最重要。”
孟小汀說著皺了皺眉,露出有些嫌棄的神色:“要我像裴鈺那樣,把許許多多無辜的小妖一個個折磨致死……好惡心,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裴渡長睫輕顫一下。
“裴鈺?”
謝鏡辭挑眉:“你見到他了?”
“他應該就在附近吧?傍晚的時候,我親眼見到他抓了一整個聚落的小妖,當著它們所有妖的面,一個個、一點點地下殺手,被抓住的所有妖都在哭。”
她說到這裡便講不下去,似是覺得冷,摸了摸自己的兩條手臂:“就是因為那幅場景,我方才做了噩夢。”
所以他採用的方式是當眾屠殺。
還真是挺沒品的。
“不過這種手段的確有用啊,不出意外的話,裴鈺應該還是這次問道會的頭名吧?”
孟小汀眸光一轉:“這人很討厭,我們不提他――除了裴鈺,我還知道了一則很有意思的消息。”
“什麼消息?”
“我聽說啊,”她把音量壓低一些,語氣神秘,“妖族那邊馬上會有大動作――在它們一向四散分離的各個群落裡,似乎出現了一個試圖統領全局的首領,聲稱能給予所有妖族庇護。”
空氣裡出現了一段不合時宜的凝滯。
謝鏡辭輕咳一聲,摸摸鼻尖。
這個消息果然勁爆,她甫一託出,另外三人就立刻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不算什麼,她還知道更多細節呢!
“要想統領所有妖,那得有多強啊?”
孟小汀一本正經:“聽說它非男非女,手撕上古幽蛟、生吞雪頂巨蟒,生有六隻手六隻腳,渾身上下都被烈焰點燃,隻要看上一眼,就能叫人恐懼得沒辦法動彈。”
謝鏡辭看看自己的手,又望望身上惹眼的紅裙。
“對於裴鈺來說,欺負小怪雖能為他贏得更多點數,但他一定不甘於此,而是希望大幹一場,展現出金丹巔峰的全部實力,讓幻境外邊的人們知道他不是草包――”
孟小汀說到這裡,加重語氣,斬釘截鐵地下了最後結論:“最遲就在明天,裴鈺和那個大怪物,肯定會爆發一場大戰。真希望大怪物能贏!”
她對自己的一番推理頗為滿意,說罷睜著圓溜溜湿漉漉的眼睛,微抬了下巴看向謝鏡辭,滿心歡喜地等著對方像從前那樣笑眯眯誇她。
然而謝鏡辭沉默半晌,忽然發出惡魔低語般的呢喃:“小汀,你數一數,我、裴渡和莫霄陽一起,一共有幾隻手幾條腿?”
孟小汀一呆:“六、六隻,六條。”
“你再看,我身上這條裙子,它是個什麼顏色?”
孟小汀:“是紅――”
她上一刻還在兀自納悶,謝鏡辭為何會問出如此奇怪的問題,然而“紅”字一出口,心底破碎的拼圖,就猝不及防得到了補全。
孟小汀如遭雷擊,試探性出聲:“不、不會吧?”
謝鏡辭:“對不起……我就是那個非男非女、生吞雪山巨蟒、生了六隻手和六條腿的大怪物。”
孟小汀:“……”
孟小汀:“咦咦咦啊啊啊――!”
要讓孟小汀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通通消化一遍,所用的時間並不算長。
她是個聰明姑娘,很快便吃透了謝鏡辭的計劃,沉著臉一言不發思索了許久。
莫霄陽本以為這人在試圖提出建設性意見,結果等她沉吟半晌,終於聽見孟小汀的聲音:“好耶!我要當御前帶刀侍衛!”
如此緊要的關頭,是糾結這種小事的時候嗎?
他就知道,不應該對她存有一絲一毫的期待。
莫霄陽義正辭嚴:“不行,這是我的角色,你趕快換掉――啊不呸!我是說,裴鈺真會來向我們發起挑戰嗎?”
“很可能。”
一直靜默無言的裴渡沉聲道:“如今修士大肆屠殺妖物,每隻妖都妄圖尋得庇佑,如此一來,謝小姐的名號定會在妖族中迅速傳開。”
他嗓音幹淨,聲線雖然帶了冷意,語氣裡的柔和卻讓清冷之感有了很大程度的疏解:“對於他來說,若是能除掉所謂‘統領者’,不但能證明自身實力,還能摧垮諸多妖族的信念,獲得前所未有豐厚的恐懼數值。”
這是完全把他們當工具在用。
一旦裴鈺獲勝,他們從小妖們身上千辛萬苦收集來的恐懼,恐怕就得加倍送給他了。
問道會並不禁止修士之間的彼此廝殺,謝鏡辭很認真地比對了一下雙方實力,她神識受損,裴鈺卻在巔峰。
要是憑她一人與裴鈺打起來,勝算估計夠嗆。
今夜的話題就此終結。
明日究竟會發生何事,誰都說不上來。與其浪費時間胡亂猜測,不如先行歇下,補充體力。
等莫霄陽熄滅火光,洞穴中便陷入一片幽謐的死寂。這地方沒有床鋪,地上又不夠幹淨,謝鏡辭左挑右選,最終靠坐在一處石壁旁。
修道者入眠極快,不遠處的另外三人很快就沒了聲息。
她還在想著裴鈺的事兒,被冷風一吹,輕輕咳了一聲。
恰是此刻,耳邊傳來一道柔和聲線:“謝小姐。”
她抬頭,撞上裴渡漆黑的眼瞳。
他坐在與謝鏡辭相對的另一邊,並未開口說話,而是用了更為隱蔽的傳音。
隻有極少的一縷月光從洞外滲進來,點亮少年人溫潤清亮的雙眸,如同沾了點點水色的璞玉,幽然生光。
裴渡道:“無論發生何事,有我在。”
好肉麻。
裴渡頭一回對她講出這種話,謝鏡辭怎麼聽怎麼覺得不習慣,別扭地攏緊衣衫,從他身上移開視線:“就算你不出手,我一個人也行――你不用安慰我。”
裴渡像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在零星而寡淡的月色裡,謝鏡辭看見他倏然起身。
少年清雋高挑的身形有如修竹,一步步朝她靠近,腳步輕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謝鏡辭莫名心口發緊、動作僵硬,為了不在氣勢上落於下風,仰面與他四目相對。
裴渡抬手,褪下寬大的白衫,當他俯身之際,投來一片濃鬱如霧的影子。
謝鏡辭感覺到逐漸貼近的熱度。
“不是安慰。”
這回他沒用傳音,而是趁著低頭為她披上外衫的間隙、在貼著她頭頂的地方,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啞聲道:“妖妃對暴君向來一往情深,心甘情願赴湯蹈火,謝小姐。”
裴渡的嗓音與呼吸交織在一起,都是低低的,仿佛變成了稍縱即逝的電流,或是一根綿長纖細的線,從謝鏡辭大腦一直連到心口上,然後用力一扯。
她很沒出息地渾身酥了一下,像塊咔擦裂開的餅幹。
“那是妖妃對暴君。”
謝鏡辭努力深吸一口氣,把脖子縮進殘留著裴渡體溫的外衫:“又不是你對我。”
“今夜莫道友格外入戲,偶爾陪他試上一試,倒也不錯。”
他的嗓音隱約發澀:“侍寢之事,一個人就夠了。”
他居然還記掛著這一茬,特意舊事重提,拿她逗趣。
謝鏡辭隻想敲他腦門。
“……好啦。”
身下的姑娘稍稍一動,語氣裡攜了倦意,悶悶地應他:“今後隻寵你一個,裴愛妃世界第一好,誰都比不上――侍寢,侍寢有你就夠了,其他人全都丟掉丟掉。”
還在為她整理外衫的少年動作一頓。
裴渡臉頰發燙:“謝小姐,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