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你居然到鬼域來了?還真是沒辜負你串通魔族、謀害親兄的惡名――你不會打算今後一直待在這地方吧?”
他沒在意裴渡身後陸陸續續走出攬月閣的百姓,隻當全是與他不熟的陌生人,說著一瞟謝鏡辭:“喲,這位是……你在鬼域的新歡?”
他略微一頓,故作猶豫:“看她的樣子……好像有點狂野啊,帶小姑娘好好打扮打扮吧。”
謝鏡辭今日奔波不停,不久前又與江屠大戰一場,鬢發顯出幾分頹然的凌亂,臉龐亦是毫無血色。
謝鏡辭呵呵:“是啊,我好笨的,都不會打扮。不像公子你,每天穿得像隻發光的野雞,臉皮這麼厚,沒少往上面塗粉吧,真是好精致好會打扮啊。”
裴鈺:“你……!”
鬼域畢竟是魔修的地盤,他們人多勢眾,裴鈺不願發生正面衝突,忍下怒氣:“裴渡,整個家族都在尋你,你隨我回去,同父親認錯吧。”
謝鏡辭上前一步:“如果他不願回去呢?”
“請姑娘認清自己幾斤幾兩。”
錦衣青年冷聲笑笑:“聽說過蕪城城主江屠的名號嗎?他是我家五十年前的故交,要是負隅頑抗,等他一出手,姑娘恐怕連命都保不了。”
他有靠山在手,蕪城之內,誰人敢招惹他?
裴鈺說得信誓旦旦,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氣氛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尷尬。
人群裡,不知是誰噗嗤笑出聲。
“哦,江屠啊。”
謝鏡辭指了指身後一團血肉模糊的大紅球:“你是說這個玩意兒嗎?江屠,你說我是幾斤幾兩?”
江屠想秒殺這陌生小子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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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屠:“姑娘實屬泰、泰山壓頂……”
謝鏡辭得了滿意的答案,不再去看裴鈺那張懷疑人生的臉,扭頭對身後的人們揚聲道:“大家,這裡有個江屠的同黨诶!”
這個惡毒的女人用了“同黨”,而非常見的“朋友”和“故人”,顯然是要表明,他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的心腸怎能如此歹毒!
“就這?”
裴鈺滿臉的不敢置信,伸手一指那團紅色不知名類人型物體:“我說的可是蕪城城主江屠……這是他?”
“他倒臺了啊,沒到一盞茶的功夫之前。公子你還真是個報喜鳥。”
謝鏡辭挑眉,語氣很淡:“所以你現在要麼乖乖閉嘴,要麼變得跟他一樣,幾斤幾兩啊,就敢在這兒吠。”
裴鈺呆了。
這什麼玩意。
他靠山呢,他那麼大那麼威猛的一個靠山呢?!江屠你在幹些什麼事兒啊江屠!
而且她身後的那幫鬼域修士,他們為何要用如此詭異的眼神看他,簡直窮兇極惡喪心病狂如狼似虎!
裴鈺:“……”
裴鈺:“你、你們別過來啊!”
第十七章 (吹一口氣。)
裴鈺有點懵。
不對, 是非常之懵。
面對這群趾高氣昂兇神惡煞的魔域百姓,他如同一朵濯濯而立的清純小白蓮,哗啦一下, 落進萬劫不復的泥潭深淵, 真是好可憐, 好無助。
三弟裴明川在不久前失蹤不見, 據裴風南推測,他很可能是不慎落入結界夾縫之中, 先他們一步入了鬼界。
那小子是個沒什麼用處的廢物, 裴鈺一直不大看得起他,兄弟倆的關系更是跟紙糊的沒兩樣。
這次鬼門開啟,裴明川特意在大門旁側等待裴家的到來。
聽說他被城裡的惡棍搶盡錢財,面上鼻青臉腫好不狼狽,娘親平日裡雖然也不怎麼待見他, 但畢竟是親生兒子,見狀心痛難忍, 和爹一起帶著裴明川去了醫館。
裴鈺懶得陪他浪費時間, 隨意扯了個理由,先行一步來到江屠居住的攬月閣。
娘親說,上一次鬼門開啟時,江屠曾震撼於裴風南的威壓之大, 將裴家奉為貴客,並聲稱無論再過多久,隻要裴家人來到蕪城,都是當之無愧的座上賓。
蕪城之主啊。
這得是多大的一個靠山, 一旦得到江屠允許,他在蕪城裡橫走豎走斜著走, 有誰能攔他?
直到此刻,裴鈺看看那渾身散發著血腥氣的圓團,又望望跟前像是被風暴摧毀過的頹圮高閣,無論是人還是樓,都顯得那麼可憐又滄桑。
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面對這群虎視眈眈的刁民,他覺得耳朵有些燙。
“裴渡,你這是執迷不悟。”
一番思忖,裴鈺決定轉移話題,繼續向裴渡發難:“與魔物為伍,襲擊我和娘親,此事已經大逆不道。我原本還能幫你說上幾句話,但如若再有忤逆,惹怒了爹,到那時,恐怕連我都愛莫能助。”
哇,好惡心。
謝鏡辭在心裡朝他狂翻白眼。
裴鈺心術不正,卻最擅長披上一張正人君子的皮,作為陷害裴渡的罪魁禍首之一,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在這裡裝好人,談什麼“愛莫能助”。
真是臉皮比千層餅子還厚,不拿去當城牆,簡直暴殄天物。
她剛要出言回懟,沒想到從不遠處響起另一道聲音:“裴渡?”
這道男音低沉渾厚,帶著股不怒自威的壓迫力,謝鏡辭聽出來人身份,一轉眼,果然望見裴家家主裴風南。
站在他身邊的,還有主母白婉與裴明川。
魑魅魍魎一鍋端,全來了。
不過也好,與其讓裴渡和這家讓人不開心的傻子反復糾纏,倒不如趁此機會,把話放在明面上攤開說清楚。
裴風南沒料到會在鬼域裡見到裴渡,視線稍稍往他身旁一晃,眼底溢出幾分訝然之色:“這是……謝小姐?你的傷勢如何了?”
白婉眸光一沉。
“裴伯父。”
謝鏡辭朝他點頭致意:“我身體已無大礙,無須擔心。”
她稍作停頓,唇邊噙了禮貌又溫和的笑,語氣卻是不容置喙:“我此番來鬼域,是為了帶裴渡回謝家療傷。”
“謝小姐,你恐怕有所不知。”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幾乎打亂了所有計劃。白婉心煩如麻,面上卻是笑意吟吟:“裴渡為謀取家主之位,在鬼冢對我與鈺兒痛下殺手,正因如此,才會被風南擊落下懸崖――此等小人不值得謝小姐費心照料,將他交給我們裴家便是。”
裴風南亦道:“孽子心魔深種,還需回裴府審訊一番。”
他說罷皺了眉頭,似是明白過來什麼,再度開口:“謝小姐不必拘泥於未婚妻的身份。如今出了此等醜事,讓你與裴渡立即解除婚約,也未嘗不可。”
能交給他們才怪。
謝鏡辭隻想冷笑。
裴渡好不容易補上了幾條脈,身上傷口也在逐漸愈合,要是跟著這群人回到裴家,恐怕會受到更加嚴厲的責罰。
陷害裴渡隻是第一步,白婉既然下定心思要整垮他,接下來必定還會另有動作。裴風南又是個一根筋的傻瓜蛋,被她的枕邊風一吹,不曉得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在修真界裡,按照慣例……
心術不正、為非作惡者,要麼被當場處死,要麼廢盡修為、剔除仙骨,從此斷絕仙緣,再無修煉的可能。
無論哪一種,都是她不願見到的結局。
裴風南說完話時,謝鏡辭能感受到裴渡身旁氣息驟亂。
他一定也不想跟著這群人回裴家。
“我並非因為曾與裴渡訂下婚約,才特意來鬼冢尋他。”
與他們對峙的男男女女面色凝重,待得望向裴渡,眸中皆是毫不遮掩的厭棄與鄙夷。
身旁的少年靜默無言,與她視線短暫相交時,難堪地垂下眼睫。
直到這個時候,謝鏡辭才頭一回真真切切意識到,裴渡身邊已經什麼都不剩下。
沒有修為、沒有去處,甚至連最為親密的家人,都無一例外站在他的對立面,彼此間看似距離不遠,實則隔了道不可跨越的鴻溝。
願意站在他身邊的,似乎隻剩下她了。
“未婚夫妻不過是個名頭,之所以幫他,隻因為他是裴渡。”
謝鏡辭說得不緊不慢,末了微微揚起下巴:“無論有沒有婚約,隻要是他,我都會來。”
不遠處的裴家人皆是愣住。
“你……你當真是謝鏡辭?”
白婉竭力保持唇邊的一絲弧度:“我分明聽說,謝家那位小姐從不曾親近裴渡,若不是她娘執意要――”
“我多矜持害羞啊。有句話沒聽過嗎奶奶,‘愛你在心口難開’。”
她一邊說,一邊拉起裴渡袖口,笑意吟吟:“裴渡哥哥模樣俊俏,又是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我對他一見鍾情,哪有不願親近的道理?”
“矜持害羞”這四個字,不管怎麼看,都與拿著把大刀狂砍的謝鏡辭沾不上邊,可謂是教科書級別的睜眼說瞎話。
更何況,這丫頭片子還叫她“奶奶”。
雖然單論年齡,白婉當她奶奶都還有很大的剩餘,稱作“老祖宗”都不為過,但有哪個女人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稱呼。
她聽完氣不打一出來,礙於長輩的身份,又隻能含笑表現得並不在意。
就很舒服。
眼看那壞女人變成假笑奶奶,謝鏡辭神清氣爽,悄悄給裴渡使了個得意洋洋的眼色。
她今日夠給面子吧。
“至於你們說的‘回府審訊’,在我看來簡直是無稽之談。”
她迎著裴風南威嚴十足的目光,斬釘截鐵:“他既是無罪,又何來‘審訊’一說?”
“無罪?”
裴鈺一聲冷笑,仍是端著副儒雅公子哥的模樣:“他勾結邪魔,傷及我和娘親,如果這也能算是無罪,那在謝小姐眼裡,又有什麼是有罪的?”
這回沒輪到謝鏡辭開口講話。
在她像一隻常勝大公雞那樣,打算昂著頭出聲時,鼻尖掠過一抹清冷藥香。
她聽見裴渡的低語:“謝小姐,此事不必勞煩你。”
與謝鏡辭很有反派風格的鋒芒畢露不同,裴渡神色淡淡,並未表露太多表情。
其實他是偏清冷的那一類長相,加之高挑瘦削、身姿挺拔,學宮裡的女孩們提起他時,都說這人像極皑皑雪峰上的長劍一把,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與他相處的這段時日,見慣裴渡時常安靜乖巧的模樣,謝鏡辭都已經快要忘了這個評價,直到此刻,才猛覺心頭一動。
“既然我的解釋可以是一面之詞,那他們口中的話,又怎麼不可以是早有預謀、狼狽為奸。”
裴渡瞳光幽暗,清冽聲線裡夾雜了微弱的啞,如同深冬水流激石,冷意澀然。
“其一,倘若我當真圖謀不軌,怎會選擇在開闊之地親自動手,還召集源源不絕的魔物群起而攻之?為了盡快被旁人察覺麼?”
裴風南眉頭擰得更深。
“其二,倘若我當真與魔物串通,理應能控制魔氣,怎會突然被魔氣趁虛而入,喪失心智?為了大張旗鼓地告訴所有人,我入魔了麼?”
不等裴風南開口,便被裴渡沉聲打斷:“其三,莫非無人覺得,那日的一切太過巧合?先是裴鈺不明緣由地失蹤,當所有人趕到崖邊,又恰好見到那幅最為關鍵的場面――難道不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