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會從那種地方過來?!
那人並未像其他百姓一樣登樓,而是直接御器行於半空,從窗外飛身跳下。
她手裡提了把通體漆黑、相貌怪異的細長直刀,借著飛行殘餘的勢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往前衝,雖然是個姑娘,卻滿身戾氣,狂得像匹狼。
直刀順勢揚起,在燭火之間映出銳利鋒芒。
饒是江屠也不曾料想過此等變故,一時間難以擋下這股來勢洶洶的殺氣,隻能舍棄周慎,倉皇後退幾步。
漆黑的利刃往回一收。
來人本是微微躬了身,此時停下動作立在周慎跟前,輕吸一口氣,抬眼直起腰來。
謝鏡辭的眉眼妍麗明豔,如今被殺氣一罩,好似簇簇繁花間陡然現出的利刃,鋒芒畢露,凌厲肅殺,就連那份令人驚嘆的漂亮裡,都藏著幾分血腥氣。
江屠滿打滿算的一出好戲被迫中途收場,臉黑得像被潑了一層墨,雙目間怒氣難以遏制,死死盯著她瞧。
一瞬的寂靜。
“不要用這種眼神瞪我啊。”
她語調輕悠,揚唇一笑:“我之所以來,並非是為了打攪諸位,而是想要加入你們的。”
這句話乍一聽來似乎沒太大問題,謝鏡辭卻清清楚楚地聽到,耳邊傳來系統的噗嗤一聲笑。
謝鏡辭有理由懷疑,在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候天降臺詞,有很大概率是它故意做的妖。
作為綠茶人設的經典語錄之一,這句話可謂茶界經久不衰的龍井普洱,然而別人加入的是家庭,她加入的是什麼。
打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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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鏡辭:……
這不是綠茶,是地溝油啊。
溫妙柔從驚愕中緩過神來,急切揚聲道:“胡鬧,你來這裡做什麼!”
“樓裡的那些孩子,他們都在等你回家。”
持刀的年輕姑娘沉默片刻,扭頭望她一眼,自嘴角勾出一抹極溫和的笑:“有個女孩對我說,臨走前留下的那封信,她想聽你親口念出來――若不是他們一路催促,我也不會來得這麼快,好不容易能趕上,實在幸運。”
溫妙柔無言愣住。
修為小有所成後,她學著付潮生那樣,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小孩。
她心知自己倒霉透頂,對此不抱有任何期望,唯一能做的,就是送給那些孩子一點點運氣,不讓他們像自己一樣倒霉。
今夜卻是他們送給了她一份好運。
久違了許多許多年的……好運氣。
謝鏡辭沒再出聲,轉身面向渾身是血的江屠,手中長刀繚繞出道道寒芒。
有雪花從傾頹的屋頂靜悄悄往下落,頃刻之間便被斬碎成片片碎屑。洶湧靈力有如天河倒流,瞬間向四面八方鋪陳而起,爆發出悠長低沉的嗡鳴。
謝鏡辭:“來,拔刀。”
第十六章 (斬寒霜。)
頭一回與江屠正面接觸, 眼看男人的雙眸血紅四溢,謝鏡辭感受到自他周身散發出的強烈威壓。
她是金丹,對方則到了元嬰期的修為, 兩人之間相差整整一個大境界――
不過對於以殺伐至上的刀修與劍修而言, 越級殺人, 並非絕無可能發生的天方夜譚。
更何況如今的江屠被溫妙柔、周慎二人圍攻, 雖然佔了上風,但在兩大高手的夾擊之下, 還是不可避免地身受重傷, 靈力儲備亦是大不如從前。
打個比方,他就像是一個瀕臨暴走的殘血怪,雖然怒不可遏,攻擊力很可能因此兇殘許多,但與此同時, 也變得更容易被擊敗。
即便是修為弱了他一個大境界的謝鏡辭……說不定也能擁有將其斬殺的機會。
她務必時刻小心,絕不能輕敵。
“小兔崽子, 不知道天高地厚。”
江屠身形高大, 足足臨近八尺,如同一座屹立在旁的山巒,和戀愛話本子裡的冷峻總裁霸道王爺們一樣,擁有同一張冷峻俊美的臉。
五官輪廓工整深邃, 劍眉入鬢、鼻梁高挺,雙眼裡盡是深不見底的暗,被狂長的血絲一纏,顯出野獸般暴戾的殺氣。
他語帶不屑, 身側的刀上和地上都是血跡,淡淡睨她一眼, 發出輕蔑冷哼。
金丹期的小修士,細皮嫩肉,很明顯是有錢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子弟,想來是習慣了被誇得天花亂墜,對自己沒有一個清醒的認知,非要趟這道渾水。
她能挺過多久,兩刀,三刀還是四刀?
無論如何,她都注定活不過今晚,哪怕他已經有些體力不支。
拿刀切菜,還要什麼體力。
江屠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心思,在一聲冷笑後彎刀一震,猛地劃破疾風。
謝鏡辭面色微沉,拔刀應敵。
老實說,江屠的確很強。
身為蕪城之主,他的每一次進攻都攜帶著濃鬱血氣,動作快到能讓尋常修士目不暇接,幾乎與風融為一體。
更何況鬼域之中蘊養著魔氣,對於魔修而言大有裨益。
因為被打斷興致怒火中燒,江屠體內的魔氣如同黑霧四散,為整具身體都籠上一層不詳氣息,伴隨著刀光襲來時,如同利刃般齊齊往下壓。
僅在一瞬之間,江屠就佔據了主導戰局的上風。
雖然如此,男人眼底還是不自覺露出幾分驚訝之色。
他的侵襲恍如排山倒海,謝鏡辭身法迅捷得不可思議,在魔氣發起突襲的剎那,竟同樣於頃刻之間側身一晃,有驚無險地避開。
……有意思。
她的年紀絕不會太大,卻已經有了此等修為,看這身法,更是種令人驚嘆的天賦。
今日他們二人結了仇,萬一讓她活得更久一些,等修為足以趕上他的時候――
江屠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在今夜,他就會把她處決。
彎刀裹挾著煞氣而來,比之前的力道更為猛烈,謝鏡辭吃力接下這一擊,看出江屠這是認了真。
無數凜冽氣勁為他所驅使,自江屠身體為中心,疾風伴隨著白芒,瞬間席卷整個大堂,冷不防地飛刺而來。
謝鏡辭以靈力護住命脈,揚刀去擋,奈何白風又細又密集,全力抵擋之下,還是被其中幾道刺破了皮膚。
“隻不過是個黃毛丫頭,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人物了?”
修為的壓制再明顯不過,男人見狀哈哈大笑,加劇手頭攻勢。
刀與刀之間的碰撞令人眼花繚亂,謝鏡辭的鬼哭乃是傳世名器,江屠一眼看出此物不凡,笑聲更大:“你這把刀倒是不錯,隻可惜,很快就會變成我的――付潮生的刀也不錯,如今仍被我珍藏在書房裡呢。”
聽見付潮生的名字,頹然倒在地上的溫妙柔與周慎皆是眸光一沉。
江屠說得洋洋得意,然而不消多時,嘴角笑意就逐漸凝固下來。
對手的實力比他想象中要強。
遠遠強上很多。
謝鏡辭雖然處在被動的一方,卻並未顯得被節節壓制,反而在有些時候,能將他逼得不得不後退。
她身法詭譎,刀術亦是精妙非常、捉摸不透,遠超出江屠見過的所有條條框框。
因為無跡可尋,也導致難以勘破,不知如何去擋。
――這到底是什麼人?
戰況愈發激烈,周遭門窗房檐都受了波及,在刀光劍影中頹然坍塌,在下落之際,被攪碎成紛飛的碎渣。
江屠決定速戰速決。
魔氣再度凝聚,濃鬱得有如實體,在冰冷月色下,好似伺機而動的煉獄幽冥。
他已經厭煩了與小輩貓捉老鼠般你來我往的遊戲,再加上體內氣力所剩無幾,拖延不得,欲要一擊制勝。
謝鏡辭看出對方的用意,深吸一口氣。
她隻有一刀的機會。
要麼生,要麼死。
多虧小世界裡的無數大風大浪,此時九死一生危在旦夕,她卻出乎意料地並未感到恐懼,任由腦海中思緒浮現,一步步抽絲剝繭。
付潮生不是魯莽之輩。
既然下定決心要刺殺江屠,那他必然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倘若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絕不可能孤身前往。
他覺得自己會贏。
可兩人修為相似,同樣身為魔修,又都是用刀,付潮生這麼想的依據何在?
他和江屠之間唯一的差別……
謝鏡辭再度擋下一擊,心下微動,想起第一回 遇見溫妙柔時,兩人之間的對話。
“付潮生最常用的刀法是?”
“斬寒霜。”
他和江屠之間唯一的差別,在於兩人用的刀法截然不同。
付潮生身形瘦弱矮小,與尋常刀修大不一樣,之所以回回都能殺出重圍,多虧一招由他自創的刀法。
名曰斬寒霜。
以地上之刀,斬斷天邊霜雪,名副其實的……
以弱制強。
她終於明白,當時一行人在玄武境裡,付南星被莫霄陽笑稱“力氣太小用不慣刀劍”,當他借了鬼哭一通揮舞時,明明是從未見過的笨拙動作,謝鏡辭卻莫名覺得眼熟的原因。
在《鬼域生死鬥》裡,作者曾詳細描寫過付潮生的這個殺招。
謝鏡辭曾嘗試過模仿還原,但文字畢竟無法展現所有動作,她一番操作猛如虎,到頭來什麼也沒弄成。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恍然意識到,付南星的動作……與那段文字巧妙重合了。
付潮生離開的時候,他還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幼童,與父親朝夕相處,腦海裡也就殘留了關於他練劍時候的影像。
碰巧,斬寒霜是付潮生最喜歡,也最常用的那一招。
當日付南星急於挽回顏面,特意從記憶裡將其挖出,展現在眾人面前。
所有看似毫不重疊的線,在這一瞬間兀地有了交匯。
那個在五十年前就已經陷入沉眠的人,隱隱約約地,仿佛踏過雪夜寒霜,終於來到她身旁。
江屠的刀裹挾著千鈞之力沉沉落下,他勢在必得,卻見跟前的女修直刀一晃,斬落片片雪花,迎著冷月清輝,劃出一道明晃晃的弧度。
剎那之際,男人的雙瞳猛然震顫。
五十年前,他雖設下計策,將付潮生引入荒郊,但江屠心高氣傲,還是與後者比了一場。
那個刀客雙目如火,帶著凌厲殺氣將他重創的時候,用的就是與眼前女修如出一轍的動作。
同樣夜色深沉、霜雪加身,他竟在決戰之際出現了一瞬的怔忪,恍惚間,仿佛又見到那個持刀而立的青年。
這是……付潮生打敗他時用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