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海局的杜子規就專管經營業務,因此那段時間才忙來忙去,頻頻接送楚稚水。
藍泉先明顯不如杜子規會來事兒,他臉上絲毫不見熱情,面對欄杆內的他們,硬邦邦道:“楚處長,先出來吧。”
楚稚水和辛雲茂從欄杆內繞出,她眼看藍泉先在前帶路,領著他們順電梯往地下走,不禁詢問道:“我們要去地下車庫?”
“不。”
片刻後,藍泉先將他們帶到地下一層一間咖啡館,他將椅子拉開,示意他們落座:“楚處長,我們就在這裡談,直接聊幫扶條款。”
楚稚水沉吟數秒,她沒有落座,提醒道:“難道不該在局裡談?”
“我是不可能讓你們進局裡的,上次全局大會時,應該解釋過原因。”藍泉先眼睛一眯,他直視辛雲茂,“楚處長帶他過來就該知道沒法進漆吳局。”
辛雲茂聞言冷眼回望他,點漆的黑眸沾染鋒利。
楚稚水:“這年頭都是借錢的比債主還橫?我以為在打借條前,好歹會虛與委蛇下。”
“漆吳局常年跟龍神廟鬥爭,本身就有很大的□□壓力,要是再貿然放入不安定隱患,勢必會釀出大禍。”藍泉先肅穆道,“我知道銀海局態度不同,但沒切身體會到災厄的人,自然無法感同身受。”
氣氛瞬間僵化,藍泉先態度冷硬、語氣銳利,完全不是友善體貼的東道主。
楚稚水微笑道:“藍科長,我給你一個機會,撤回剛才那些話。”
藍泉先正義凜然:“我今天過來,就不怕威脅,如果他想要踏進局裡,那就先踏過我的屍體。”
如果是第一次到銀海市的辛雲茂,或許此時就開始尖酸刻薄,出言嘲諷面前的藍泉先,就像當初對待葉華羽等妖那樣。
但他這回是主動跟楚稚水過來,跟上次無意間進入銀海局不同,一時不好放狠話絕不踏入漆吳局。
“我們為什麼要踏過你屍體?你的屍體又不值錢。”楚稚水淡淡道,“辛雲茂,我向你許願,讓他今天別再說一些我不愛聽的話。”
Advertisement
辛雲茂難得聽她許願,頓時臉色微微一怔。他揣摩一番她話中含義,領悟她不愛聽的是什麼,這才輕巧地垂下眼,嘀咕道:“這算什麼願望,都是一點小事。”
這條鮫人都不配讓她煩心。
藍泉先聽見許願二字,他心中警鈴大作,神色愈加緊繃,提防道:“你們締結過儀式?你知不知道這種儀式會……”
楚稚水聽他聲音高昂,推測後面又是對竹子妖身攻擊,她正要板起臉來,忽聞響亮歌聲,帶著難以遮掩的喜慶氛圍!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依舊是紅紅火火的曲目,卻不再是女聲版,而是男聲版。
“吳科長?”楚稚水下意識環顧四周,卻不見吳常恭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注視藍泉先,這才發現竟是他在唱《好運來》!
“這是怎麼回事?”藍泉先驚慌失措地捂住嗓子,惱道,“你們到底做……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他剛要駁斥一人一妖,誰料話都到嘴邊,說出來就變成歌,還是一首熱熱鬧鬧的歌!
隻要他叱責二人,就會放聲高歌!
楚稚水愕然回頭,她望向辛雲茂,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辛雲茂迷茫:“你說的,讓他別再說你不愛聽的話。”
楚稚水:“但怎麼還唱起來了!?”
“這歌寄託人類的美好心願,讓人高興振奮?”
“……”
好家伙,她希望辛雲茂讓對方別說不愛聽的,他直接再進一步,讓對方唱愛聽的!
但這是海蟹愛聽的歌,也不是她的審美啊!
藍泉先氣得滿臉通紅,他憤憤地怒視他們,嘴裡卻還在唱不停:“好運來,我們好運來,迎著好運發達通四海……”
這滑稽場面真像隻野貓在罵罵咧咧,無奈人類隻能聽懂它在“喵喵喵喵”,完全起不到威懾作用。
“我以前真沒聽過男聲版本。”楚稚水若有所思,她索性欣賞起來,“你別說,還挺好聽的。”
藍泉先音色不錯,唱這種歌也動聽,可能是鮫人天賦。
辛雲茂當即冷臉:“這樣在人前晃悠,果然該讓他變啞。”
“你是跟美人魚做交易的魔女嗎?”她吐槽,“居然還要變啞。”
藍泉先很快摸到破解之法,隻要他不對辛雲茂加以攻擊,基本就不會觸發《好運來》模式。他強忍屈辱,咬牙道:“楚處長,該談條款了。”
他隻要拿到協議,將一人一妖送走,那就大功告成。
楚稚水一口回絕:“我不跟你談,都沒進局裡,怎麼以資抵債?”
“但以前葉局都是……”
“那你找葉局。”楚稚水掏出手機,給胡臣瑞打電話,敷衍道,“我不跟你聊這些,我們職級不一樣,你就是一個科長。”
官大一級壓死人,她以前不在意這些,但不代表她不會用。
藍科長被楚處長懟得啞口無言:“……”
片刻後,楚稚水結束跟胡臣瑞的通話,和煦地發聲:“沙局說讓我們進局裡。”
“怎麼可能?”藍泉先質疑地揚眉,“沙局深知漆吳安定的重要性,絕不會為了區區一百多萬……”
手機突然嗡嗡震動。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藍泉先取出手機,他走到旁邊接電話,應聲道,“喂?沙局,是我,對,我見到人了……”
楚稚水漫不經心等他打電話,隻聽藍泉先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陷入漫長的沉默。
片刻後,藍泉先僵立在原地,他手裡握著手機卻不說話,不知是否跟沙局交流完,一直沒回頭看一人一妖。
辛雲茂:“啞了?”
楚稚水:“呵,還踏過他的屍體,他屍體值一百多萬麼?”
藍泉先背對他們卻盡收耳裡:“……”
他遲緩地轉過身,面對一人一妖,生硬地鞠躬致歉,心如死灰道:“實在對不起,方才一時失言,對二位多有得罪,我們在此稍等片刻,這兩天會安排熟悉的導遊,等幫扶條款落實後,二位還能在漆吳逛逛。”
沙局竟為一百多萬低頭,還勸他小不忍則亂大謀,在關鍵時刻站到對面去。
楚稚水滿意地點頭,笑眯眯道:“藍科長還是年輕,社會就是這樣子,要早點習慣才行。”
藍泉先被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類教育,一時間心情復雜,但還是忍耐下來。
沒過多久,藍泉先領著他們到停車場乘車,漆吳局找來的當地導遊也出現。
楚稚水眼看不遠處朝他們招手的吳常恭,她心說漆吳局真是好狠,該不會以為同在槐江就能玩到一起,這安排真是既打擾一人一妖辦公,又打擾吳常恭休假,堪稱弄巧成拙。
吳常恭同樣面色如土,但他還是跟藍泉先打過招呼,又給他們拉開車門,自己坐進副駕駛裡,寒暄道:“楚處長,我剛才還出來找你們,不是說下飛機見嗎?還說這兩天帶你們轉轉。”
楚稚水和辛雲茂坐在後排,她無奈一笑:“這不是怕打擾吳科長休探親假?沒事,您回去陪親人吧。”
“不打擾,怎麼會打擾,晚上也能陪,我得盡地主之誼嘛!”吳常恭強顏歡笑,他注視著車窗外,又輕輕蹦出一聲,“唉。”
這嘆息滿含逃出機場又被叫回來的辛酸。
汽車駛出機場,開進漆吳的大道,沿途隱約可見天際線的海面。雲和浪在海邊交匯,看上去似融為一體。
這是一座新舊交替的海濱城市,老城區牆面早被海風侵蝕得斑駁,白牆皮脫落以後,留下深黑色痕跡。街道上有不少電動車穿梭,驚險刺激地從人行道駛入馬路,看上去橫衝直撞。
藍泉先沉默地開車,明顯不想有所交流。
吳常恭倒健談得多,還真給他們介紹:“這邊是以前的老樓,基本住的都是老居民,不遠處還有個海鮮市場,可以自己買海鮮讓店裡加工,現撈現吃那種,比槐江要便宜。”
“新城區在另一頭,漆吳局則在海面的一座小島,我們現在去碼頭坐船才能過去。”
楚稚水思及金渝遊泳上班,沒想到海邊妖怪會坐船,好奇道:“局裡會有職工遊過去麼?”
藍泉先一直安靜,他如今卻插嘴:“漆吳海裡飽含龍神的妖氣,海底有無數殘存的龍神廟,那是流亡鮫人的居所,貿然下水會徒生事端。”
漆吳局和龍神廟的鬥爭至今未停,他們跟生活在海邊的人類不同,可以說是流亡鮫人眼中的頭號仇敵。
紅燈亮起,汽車停下。他們有空看窗外街景。
老城區有無數彎彎繞繞的小道,湿潤空氣和海洋氣候讓這裡溫度偏高,無數藤蔓纏繞簡陋的小巷,其中竟然有原住民居所。數根晾衣杆橫跨空中,懸掛著不少泛黃衣物。
天色漸漸陰下來,更襯得巷子裡光線不佳,角落裡布置一個小小的木質祠堂,臺前還放著不新鮮的瓜果,紅燭的蠟油沾染在木板上。
辛雲茂瞥見木祠堂,他不禁眉頭微蹙。
楚稚水察覺他的躁動,她順著他視線望去,同樣看到人類居所邊的祠堂,問道:“那是什麼?”
辛雲茂不言。
吳常恭扭頭一看,幹巴巴地解釋:“人類給龍神搭的祭祀點。”
“現在還有人供奉龍神?”楚稚水道,“不是都被壓在地下。”
藍泉先:“我們和人類公務員聯手多次,想掃除當地對龍神的信仰,但依舊有很多人被蒙在鼓裡,至今都在供奉龍神,遭受他的蒙蔽。”
辛雲茂輕嗤一聲,他眼底泛起寒光,嘲笑道:“雖然那條龍也不是好東西,但說他們遭受蒙蔽,也顯得太無辜了吧。”
“不管是人類信眾,亦或是鮫人族群,你們捫心自問沒過錯麼?”他勾起嘴角,譏诮道,“因為他一朝失勢,就將錯拋他頭上,這也是自欺欺人。”
藍泉先作為鮫人,他不悅地反駁:“我們有什麼錯?他最初並沒有問題,善待一切有靈之物……”
“順著你們的心意就叫善待,不合你們的心意就要翻臉,是他最初就沒有問題,還是你們知道有問題,但對你們有利就無所謂?”辛雲茂目光幽深,冷聲道,“難道高高在上的神不是被你們捧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