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剛才沒跟您表達明白,但我覺得自己確實不太適合……”
胡臣瑞眼睛顏色較淺,細看還隱帶橙棕色,他頗為鄭重地問道:“小楚,你以後是打算就待在槐江嗎?還會去其他城市麼?”
楚稚水腦海中有一瞬閃過銀海市金貿中心的繁華夜景,但現在竟遙遠如前塵舊事,連過往細節都逐漸模糊,那顯然也不是她的歸處。
她垂眸道:“我父母都在槐江,不太會再變動了。”
“那我認為你完全沒必要馬上拒絕,一是雖然局裡現在沒績效,但我們兄弟單位薪酬還行,等到經濟開發科走上正軌,說不定待遇會比槐江的私企好。二是人有時候也講究社會身份,不管內部情況怎麼樣,有的名頭擺出去,還是能唬住人的。”
“起碼在槐江這片地方,觀察局還是有點分量。”
楚稚水知道胡局的話沒錯,否則她當初不會選這裡。
人要活下來不難,但想活得夠體面,必然要竭盡全力、付出代價。
“胡局,請問您有經濟開發科的資料嗎?”
“熙鳴,你幫我去拿一下吧。”胡臣瑞吩咐,“你知道地方的。”
洪熙鳴很快就遞過來。
經濟開發科的資料並不多,各類項目隻能算半成品。
觀察局不會直接出面掙錢,而是注冊一家小公司運營,當然目前為止還沒收益,甚至還有運營成本損耗。這類單位要是效益好,那員工績效頗豐,創收手段也很多,比如高校的技術入股等。
楚稚水麻利地翻動資料,一目十行地了解情況。
胡臣瑞桃花眼一眯,在旁靜候她的答復。
“胡局,您剛剛也說了,前提是經濟開發科走上正軌,但現在明顯跟目標相差甚遠。”楚稚水故作為難,“如果最後結果不好,或者後續有變動,那恐怕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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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臣瑞和顏悅色:“當然,你要是能做起來,局裡肯定不能忽視你的心血。”
楚稚水跟老狐狸扯皮一番,總算敲定出具體的細節。
胡局向她承諾:一是隻要經濟開發科實現盈利,不管有多少盈利,兩年期滿提她正科。當然,這頗有畫餅的意思,新科室裡都沒有人,討論正副也無意義;二是楚稚水的績效系數調至最高,算是多勞多得的激勵;三是局內人員隨她調動,以便快速度過經濟開發科艱難期。
“觀察處是局裡的核心業務部門,長期以來都在處理人類和妖怪、妖怪和妖怪間糾紛,可能不再有餘力做其他事。除了觀察處外,其他人你都可以隨便用,隻要你覺得能幫局裡增收。”
楚稚水聽他如此大度,出言不遜道:“包括胡局麼?”
胡臣瑞一愣,他倒也不惱,笑眯眯道:“隻要你看得上,那我當然可以。”
領導是禮賢下士,她不能不知好歹,無非是探一下態度。
楚稚水握著經濟開發科資料,照理她不該立馬答應,應當借口跟家人商量,然後回去仔細琢磨利弊,但眼前這一幕像極她初進前公司的情景。或者說,那時都還不是公司,僅僅是小小的工作室,後來搬到學校邊的辦公樓,再搬進寬敞的金貿中心大樓。
曾經有人同樣將資料塞到她手中,最後卻絞盡腦汁要她歸還股份。
她不止一次想過,倘若她是組建團隊的人,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年少氣盛的衝動並未熄滅,反而風一吹又燃起火來,燒得她心口灼熱難耐。
楚稚水突然不想推託,她當下有所決斷,和緩地開口:“胡局,我覺得後勤科的金渝說不定更適合經濟開發科……”
新科室還沒有人,好歹要組齊班子。牛仕主管食堂和綠化,必不可能離開後勤科,剩下的人員就不多。
“沒問題,熙鳴你安排一下。”胡臣瑞一口答應,大方道,“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後勤科的辛雲茂。”
乍一聽這名字竟有點陌生,主要局裡人很少會稱呼他。
胡臣瑞和洪熙鳴皆是一愣,他們彼此對視一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洪熙鳴猶豫地確認:“小楚,你說的是……”
楚稚水面色如常,解釋道:“洪姐可能很少看見他,他也是我們後勤科的。”
“其實他……”
胡臣瑞用眼神制止洪熙鳴的下文,好奇道:“你覺得他適合經濟開發科嗎?”
楚稚水當然察覺二妖的目光接觸,說實話辛雲茂確實不夠勤勉能幹,難怪他們此刻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他在後勤科懶精無神、神出鬼沒,看上去就不似能擔重任的樣子。
楚稚水心虛地輕咳兩聲,就事論事道:“他現在確實比較散漫,但跟科室環境也有關。我覺得將他放到新環境,找到更合適的工作,沒準能調動積極性。”
這是她的心裡話。
她覺得辛雲茂沒外表呈現的那麼孤僻,僅僅是現有環境不夠好,就像有人在初中時徘徊於群體之外,但升入高中就莫名其妙合群起來。如果真是冷漠的性格,不會在被人善待後,惦記著要做出回饋。
說實話,她暫時不確定他適合做什麼,但在舊環境枯耗是一潭死水。有時候,隻要給予改變契機,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胡臣瑞眉間微凝,他沉思許久,試探道:“……你認為他想積極起來麼?”
楚稚水答得斬釘截鐵:“當然,想要變好可以說是一種本能。”
而且她都沒法摸魚,他也不能偷懶度日。
她暗戳戳地想。
胡臣瑞點頭:“好的,我答應你,我來安排這件事。”
明明都打算離職了,卻變成業務開荒者。這是進門前沒料到的事。
好在楚稚水態度轉變夠快,她索性跟胡臣瑞商議起來,條理清晰地拋出一些未來設想。
胡臣瑞全神貫注地傾聽,他時不時贊同附和:“小楚,我覺得你想法很好,我確實不擅長這些,不然新科室不會拖到現在,你就照著自己規劃來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楚稚水微松一口氣,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剛才在旁敲側擊胡局是否真不管事。
雙方交流愉快。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既然你決定留下來,同事間相處就要注意點。”胡臣瑞說完正事,他又肅然起來,語氣格外鄭重。
這估計是秋後算賬,清算頂撞科長的事。
楚稚水心中一凜,面上卻恭敬乖巧,佯裝不解道:“胡局是指?”
她猜到吳科長會告狀,但不信對方敢提表格,那將暴露他長期曠工。
胡臣瑞嘆氣:“吳常恭說你在食堂將海蟹拆解分肢,以此向他來示威,表達怨恨和不滿,給他造成強烈的心理陰影。這種連環兇殺案場面,讓他至今都坐立難安。”
楚稚水:“?”食堂分肢?連環兇殺?
她突然反應過來,荒謬道:“但我隻是在吃爆香梭子蟹,吃蟹都是要掰開的,吳科長確實想太多。”
這幫妖怪的腦回路就離譜!
她想著一無是處的領導隻會膈應到吃不下飯,怎麼可能用這種手段彰顯殘暴威脅他!?
真是給她打開全新的職場霸凌思路,也不知道吳常恭究竟是什麼蟹類,應該讓父母多逛逛菜市場才對。
“他說要不是故意針對,為什麼你不吃河蟹,就隻帶著海蟹過來?”
“因為河蟹沒到季節。”楚稚水實話實說,她一向才思敏捷,又意有所指,“而且陽澄湖大閘蟹比較貴,胡局你也知道的,現在局裡的薪資……”
胡臣瑞可不會同一個坑摔兩次,他當即撫掌大笑,轉移話題道:“其實我覺得海蟹不錯,就吃海蟹吧,沒什麼不好!”
這就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了。
臨走前,洪熙鳴還將經濟開發科的鑰匙找出來,交給新官上任的楚稚水。
“小楚啊,經濟開發科也在三層,你們明天看看還缺什麼,這兩天就可以抓緊補上。”洪熙鳴熱情道,“我會去通知金渝的。”
“有事需要我幫忙就說,你知道我辦公室在哪兒。”
楚稚水接過鑰匙,感激道:“好的,謝謝洪姐。”
院內的古樹枝繁葉茂,編織出一片濃蔭如蓋。
胡臣瑞站在四層的窗口邊,透過枝葉縫隙目送楚稚水離去,直至她的車緩緩駛離槐江觀察局。他出神許久,才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行,我也該去通知了。”
槐江觀察局面積很大,隻是礙於經費緊張,很多地方處於荒棄,沒有矗立任何建築。淺灘邊溪水淙淙,石塊已滑膩生苔,很容易腳下呲溜。
胡臣瑞望著遙坐石壁上的辛雲茂,竟不知道對方如何找到此處。黑發神君總是在槐江觀察局四處漫步,或者說他一直在這片大荒闲遊,也不清楚到底在尋覓什麼。
辛雲茂的存在遠比槐江觀察局要久遠,倒不如說是他們在他活動區域建局。雙方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保持安全距離。
胡臣瑞任職局長前,從沒見過封神的妖怪,更不知道其性格秉性。實際上,他現在也摸不透辛雲茂,偶爾認為對方心若遊魂,萬千情緒早在大戰中打散,已經遇到什麼都不在乎。
一如現在,胡臣瑞都走到石壁下,辛雲茂也沒回頭看他。
辛雲茂孤坐在高石之上,如墨長發披散下來,朗目疏眉,清俊出塵,一動不動地盯著水面,倘若再拿一隻魚竿,還真有幾分獨釣寒江雪的意味。隻是他手中空無一物,唯有身側放一把青黑紙傘。
他褪去障眼法後,不再是現代打扮,著一襲泛青古袍,衣袂飄飄起卻能瞧見深黑痕跡,既像淺色宣紙上暈染開的墨,又似衣角在被翻湧不止的黑焰燒灼。
這是龍焰燙過的傷痕。
他曾被黑火燒透,又斷掉對方一手。
胡臣瑞下意識地看那把青黑紙傘,又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主動開口道:“有點事情想跟你商量。”
辛雲茂背對他靜坐不動。
胡臣瑞見怪不怪,自顧自道:“局裡新來一個人類小姑娘叫楚稚水,你們可能在後勤科碰到過,她本來打算今天從局裡辭職……”
辛雲茂一怔,他終於側頭,俯視胡臣瑞。
“但我們剛才商量一番,決定讓她到經濟開發科任職,隻是她想把你也調過去。”胡臣瑞不知如何說服對方,硬著頭皮道,“其實神君本來也不算後勤科,當初就是找個地方休息,現在換一個……”
胡臣瑞話音未落,辛雲茂便果斷道:“可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