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一片荒蕪,破敗而冷寂。
“你的體內還有殘餘的魔種。”朦朧煙雨中,荊翡的身影出現在棲寒峰上。
“我知道。”沈危雪抬手,一柄古樸長劍浮現在他手上,“所以我希望你能殺了我。”
荊翡大驚:“你瘋了?”
一旁的祝隱真人也急了:“劍尊,這萬萬不可……”
沈危雪淡淡道:“魔種不除,始終是個隱患。”
“話是這麼說,但卻沒必要去死吧?”荊翡連連搖頭,“況且你剛滅了魔尊,我反手就把你捅了,那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嗎?”
祝隱真人勸道:“劍尊莫急,肯定還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沈危雪不置一詞,似乎不抱希望。
直到這一刻,白渺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她認識沈危雪的那一天起,他對生死的態度就一直無比隨意。
原本她還以為修仙之人大多如此,現在看來,從很久以前起,沈危雪就有隱隱的自毀傾向了。
魔種放大了他的執念,放大了他的黑暗,同時也在他的心底滋生出許多負面陰暗的情緒。
他抗拒這樣的自己。
“總會有辦法的……”荊翡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萬物再次化作濃霧,霧氣散去,這一次,白渺又回到了那片一望無際的湖泊上。
月光傾瀉而下,沈危雪站在湖面上,雙眸閉闔,淺淺淡淡的黑霧從他體內慢慢分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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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出現一隻窄小的木船,黑霧進入船中,逐漸化為黑衣黑發的清雋少年。
少年抱劍而眠,睡容靜謐,眉眼與沈危雪別無二致。
白渺微微睜大眼睛:“那不是……”
“終於認出我了?”
耳邊突然響起清冽的聲音,白渺立即扭頭,正對上少年溫和無奈的眼神。
“你不是我做夢的產物……”白渺震驚地看著他,“你是他分離出來的那部分?”
“但我的確是在你的夢裡。”少年沈危雪撫上她的臉頰,聲音低柔而平靜。
“所以你是真實存在的……”白渺低聲喃喃。
少年沈危雪微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下一秒,他輕笑:“你是這麼想的?”
“不是嗎?”白渺認真地看著他,“你都站在這裡了。”
“你會這麼想,我很開心。”
少年沈危雪專注地凝視她,微微傾身,發絲像月光般輕柔地拂到她的臉上。
“但你應該明白,真正喜歡你的是我。”他柔聲道,“夢境外的‘沈危雪’隻是被我影響了而已,他對你的欲望和執念,全都來自於我。”
湖水平靜無波,月光清瑩皎潔,映在他眼中,漾開潋滟漣漪。
白渺微微一怔。
這是她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聽到“喜歡”這兩個字,即使這隻是她的一個夢。
如果她沒有看到那些記憶的話……這應該是個美夢。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神色有些怔然。
“因為我想得到你的回應。”
少年沈危雪輕撫她的下颌,眸光專注而低暗。
“我想得到你。”
白渺的心跳瞬間加速,說話也磕磕絆絆:“可我已經在你的身邊了……”
“還不夠。”少年沈危雪貼上她的臉頰,輕輕蹭了蹭,“我還想要更多。”
這就是他的欲望?這是他真實的想法嗎?
白渺垂下視線,臉頰發燙:“隻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少年沈危雪低低一笑:“好孩子。”
“但不是現在!”白渺隨即改口,“有人侵入了我們的夢境,就代表有人想把我們困在這裡,對嗎?”
少年沈危雪漫不經心地回答:“算是吧。”
白渺:“那我們現在就得想辦法離開這裡。”
“為什麼要離開?”少年沈危雪直勾勾地看著她,指尖撫過她的手腕,“留在這裡不好麼?”
他的請求很誘人,誘人得令人無法拒絕。
但白渺很清楚,她不能留在這裡。
既然那個入侵者可以潛進她的夢境,自然也能潛進別人的夢境。
沈危雪、宋清淮、荊翡、乃至這個客棧裡的所有人……他們都有被入侵的危險。
她必須打破這個夢境,去確認其他人的狀態。
“我願意和你留在這裡,但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白渺抿了抿唇,語氣堅定,“我必須離開。”
少年沈危雪定定地看著她:“即使我不允許?”
“即使你不允許。”
少年沈危雪慢慢閉上眼睛,似乎發出了一聲嘆息。
“既然如此……隻好用別的方法留下你了。”
月光黯淡,水下逐漸有黑色的荊棘升了上來。這些荊棘迅速爬上白渺的身體,纏繞上她纖細的四肢,輕柔而緊密,像纏繞一隻脆弱的蝴蝶。
白渺忍不住在心裡質問系統:“不是說這裡是我的夢境嗎?怎麼每次主導權都在他那裡啊!”
【是你的夢境沒錯,但這個空間是他的領域……】
什麼鬼,套娃嗎!
白渺用力掙扎,然而這些荊棘實在太柔韌也太牢固了,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撼動不了分毫。
“你放開我,這些東西纏得太緊了,我覺得很不舒服!”白渺忍不住控訴。
少年沈危雪笑了笑:“你會習慣的。”
他的黑色衣擺落到湖面上,和糾纏的荊棘融合在一起,泛起迷幻的、水似的漣漪。
白渺急得想打人。她的手腳都被束縛了,眠霜劍拔不出來,無奈之下,她隻好調動真氣,偷偷施訣。
耳邊突然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幾根藤蔓從四周呼嘯襲來,少年沈危雪身形未動,藤蔓便在接近他的瞬間化為粉末。
他微微搖頭,抬眸看向白渺,突然蹙眉:“你做什麼?”
隻見幾根藤蔓正對著白渺的脖子和胸口,她看著眼前的黑衣少年,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你不讓我走,我就自己想辦法走。”
既然這是她的夢境,那麼隻要死在夢裡,她就會醒來了吧?
少年沈危雪靜靜看著她,聲音低而輕。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麼?”
白渺能感覺到,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然而即使真的生氣,他也沒有露出陰沉的表情。
白渺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隱隱約約的失落與悲傷。
她幾乎快要招架不了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白渺深吸一口氣,索性閉上眼睛,狠心道,“我隻是……”
話未說完,夜空、湖水、荊棘突然像破碎的鏡面般瞬間裂開,白渺睫毛一顫,倏地睜開了眼睛。
周圍寂靜無聲,光線昏暗,隻有蠟燭燃燒的火光投在牆面上,像微弱的影子般輕輕搖動。
“……沒事吧?”
頭頂上方響起熟悉的聲音,白渺立即抬頭,看到沈危雪正垂眸凝視著她。
黑暗中,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額發略微潮湿,似乎睡得很不踏實。
白渺見狀,來不及詢問剛才的夢境,連忙抬手去探他的額頭:“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喝藥?”
沈危雪搖了搖頭,眸光微動,嘴唇移到她的耳邊,聲音極輕。
“外面有人。”
第78章
外面有人?
白渺聞言,全身的雞皮疙瘩瞬間豎了起來。
她下意識抓緊沈危雪的衣襟,慢慢側頭,望向身後緊閉的門窗。
太黑了,除了燭火搖晃的陰影,什麼都看不見。
此時已是深夜,客棧裡寂靜得針落可聞。白渺努力豎耳傾聽,也隻聽到了一點穿堂風的聲響,低而飄忽,如同女子壓抑的嗚咽。
人在哪裡,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難道是鬼……
白渺心跳驟快,她張了張唇,還未開口,就被沈危雪制止了。
他的食指按在她唇上,冰冰涼涼的,讓白渺的頭腦一激靈。
“在樓下。”他輕聲道。
他幾乎貼著白渺的耳朵低語,呼吸和聲音一起鑽入白渺的耳廓,激起細細密密的痒意。
白渺努力保持冷靜,也用同樣小的聲音悄悄問道:“他會上來嗎?”
沈危雪眸光微冷:“已經上來了。”
白渺聽了,頓時屏住呼吸。
如他所言,沒過多久,客房外響起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這腳步聲不急不緩,有種女子特有的輕盈,白渺屏息聽了一會兒,終於可以確定——
對方是衝著他們這個房間來的。
這種時候偷偷接近,多半不是什麼好人。更何況外面這麼安靜,連荊翡和宋清淮都沒有醒,獨獨外面那個人是清醒的……
隻怕此人正是意圖用夢境困住他們的元兇。
白渺在黑暗中看了沈危雪一眼。
他的狀態並不好,想必剛才的困象對他也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要是對方是為了沈危雪有備而來……那就麻煩了。
“師祖,你先別動……”白渺小聲道,“讓我去對付她。”
沈危雪按住她的手腕,輕輕搖頭。
這個人真是……
白渺不再多言,轉而屏息盯著門外。
不知不覺間,那道腳步聲已經在門外停了下來。門外一片漆黑,隱約有模糊的陰影映在窗棂上,陰影微微晃動,下一刻,房門被輕輕推開——
就是現在!
白渺瞬間拔劍,眠霜破門而出,與此同時,一道劍影也飛掠出去。
門外響起紙張撕裂的聲音,白渺與沈危雪對視一眼,立即起身走向門外——
漆黑的過道裡,一張和白渺差不多大小的紙人被劍影和眠霜同時刺穿,被風吹得簌簌響動。
白渺震驚:“假的?”
“她還在這個客棧裡。”沈危雪低聲道。
白渺:“客棧裡這麼多人,她不會是想拿他們做威脅吧……”
沈危雪閉上眼睛,細細探查周圍的真氣波動:“似乎是有這個打算。”
對方很擅長隱蔽氣息,顯然不是普通的凡人。
白渺聞言,立即提起眠霜,大步走出客房。
沈危雪微微蹙眉,正要跟上她,白渺突然反手一推房門,將他關回了客房裡。
沈危雪:“……”
白渺站在客房外的走道上,不客氣道:“剛才是誰在我的房間外面扎紙人,快點出來!”
客棧裡漆黑一片,幽靜得近乎詭異,連一絲月光都透不進來。白渺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樓下突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道幽微的光亮在大堂裡慢慢出現。
一個提著燈籠的少女走了出來,她步伐輕盈,容貌嬌俏,舉手投足間透出一種非人的鬼魅。
“剛才是你刺破了我的紙人?”
少女比白渺還不客氣,手中的金魚燈籠隨之搖晃,有細碎的螢光在燈籠裡縈繞散溢。
聽她這個語氣,似乎並不知道屋裡住的是誰。
白渺心下略安,隨即單手叉腰,一臉囂張:“是我,怎麼了?”
“我還當是什麼厲害人物……”那少女微眯眼睛,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道,“你是什麼人?”
她布下的魘境有著絕對的強制性,隻要身處魘境發動的範圍內,無論什麼人,都必然會陷入沉睡、困於夢境。
她原本隻是感知到這個房間裡有人脫離了魘境,故而過來看看。然而此時,她卻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這個手持長劍的少女,身上並沒有被魘境侵入的跡象。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沒有人能逃脫魘境的侵入,更何況這個人還隻有築基境。
白渺輕笑一聲:“我憑什麼告訴你我是誰?是你先在我的房間外面裝神弄鬼,就算要自報家門,也應該是你先吧?”
少女的臉色驟然冷下來。
“就憑你,也配讓我自報家門?”
“你愛報不報咯。”白渺摸了摸下巴,漫不經心地看著她手裡的燈籠,“那我就叫你……燈籠女好了。”
少女咬牙道:“老娘叫遊魚心!”
白渺:“魷魚心?什麼怪名字。”
她話音剛落,一道螢火突然飛襲而來。
白渺立即揮劍格擋,劍刃凌空生出凜凜寒霜,瞬間便將燃燒的螢火凍結。
“連打架也用燈籠?”白渺不客氣地嘲笑,“看來還是燈籠女這個名字更適合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