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僵持許久,謝摘星眼皮越來越沉,幾乎到了坐著也能睡著的地步。
又一次險些睡過去,他猛地坐直了,對上蕭夕禾無語的眼神後清了清嗓子:“我想喝茶。”
“我去給你倒。”蕭夕禾答應。
謝摘星:“要水果茶,多放西瓜。”
“……這個節氣哪來的西瓜,有什麼放什麼吧。”蕭夕禾冷笑一聲轉身往外走。
剛走到殿外,她突然意識到不對——
怎麼他每次困得不行時,都要支開她?
她心下覺得不妙,趕緊原路折回,一進入裡間便看到謝摘星用靈力劃破了胳膊。
“你幹什麼?!”蕭夕禾失聲怒問。
謝摘星抬頭的同時,她已經衝了過來,自然也看到了新傷附近,還有無數的舊傷。
蕭夕禾腦子轟隆一聲,先前的疑慮瞬間解開——
為什麼他每次堅持不住時都要支開她,為什麼他每次犯困都要捏一捏胳膊,為什麼他每次都不肯在她面前更衣。
“你……每次犯困,便這樣傷害自己?”她艱難開口。
謝摘星伸出手指在傷口上抹了一下,鮮血淋漓的傷瞬間愈合,變成一道不甚明顯的疤:“這樣可以提神。”
“誰讓你這樣提神的?!”蕭夕禾怒了,“你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為什麼不乖乖睡覺?!”
謝摘星看向她因憤怒而泛紅的眼睛,許久緩緩開口詢問:“你若在我睡著時消失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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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夕禾愣了愣:“我不會……”
“蕭夕禾,”謝摘星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有些發顫,“你當時疼嗎?”
他看著蕭夕禾的眼睛,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你死的時候……疼嗎?”
第88章
死的時候疼嗎?
其實是不疼的,靈火燃燒,燒的是她的神魂而非軀體。蕭夕禾躺在棺材裡時,甚至還有闲工夫想象她跟謝摘星的孩子長什麼樣。
不過嘛,雖然不疼,可清楚地看著神魂消散的滋味卻不怎麼好,越到最後的時候,她便越不甘心。她好不容易得到的重生、健康的身體,那麼多那麼多愛她的家人,還有歷經曲折才和好的愛人,以及盼了許久才出生的孩子,一瞬之間便要全都失去了。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與他們道別,沒來得及看一眼孩子,便要永遠地消失,這讓她怎麼甘心。
神魂劇烈燃燒,直到還剩一縷殘魂時,她心底的不甘與痛楚幾乎化為實質,強撐著她的身體從燒成灰燼的棺材裡走出來。
“小老大……”雞嘴眼圈紅紅,一臉痛苦地看著她。
她有些緊張地問:“我看起來是不是好好的?”
雞嘴點了頭,她才有勇氣回昆侖,回到家人與愛人那裡。
“蕭夕禾,你疼嗎?”謝摘星沒聽到答案,於是又問一遍。
蕭夕禾從回憶中抽出思緒,對上他泛紅的眼角後輕輕嘆了聲氣:“我不是為了讓你難過才回來的。”
不論男女,不論仙凡,生產之後一個月都是最難熬的,她這麼努力地回來,隻是想讓他在這段時間好過一點。
但沒有想到,她回到昆侖山巔之後、與他對視的剎那,便確定他已經知道真相。
第一時間接受愛人死亡,和明知愛人的死不可避免、卻還要每日擔驚受怕等待那一日到來,究竟是哪個更痛苦呢,蕭夕禾覺得應該是後者。
她捏了捏鼻梁,眼底閃過一絲愧疚:“如果早知道我這麼做,會讓你變得更加痛苦,我寧願自己沒有……”
話音未落,一股大力將她扯了過去,蕭夕禾撞進他的懷裡,下一瞬腰便被死死箍住。他恨不得將她嵌入身體,仿佛這樣就可以阻止她離去。
“我會……”謝摘星再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
蕭夕禾苦澀一笑。
燃燒過後,她隻剩一縷殘魂,又用了這縷殘魂的一半為所有人療傷,如今剩下的這點神魂甚至連轉世投胎都做不到,又能有什麼法子可救呢?
謝摘星似乎知道她所想,扣在她背後的手死死攥拳:“既然汪烈能用聚陰陣活下來,那你也能。”
“我是全陽體質,你用聚陰陣救我,是怕我活得太好嗎?”蕭夕禾哭笑不得。
謝摘星:“肯定還有別的辦法。”
蕭夕禾嘆了聲氣,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胸膛,謝摘星咬緊牙關,卻還是松開了她。
蕭夕禾後退一步,安靜與他對視。
許久,她輕聲道:“我回來的執念,便是照顧你的月子。”
謝摘星心口一抽,劇烈的痛苦如閃電一般迅速蔓延,疼得他幾乎肢體痙攣。
“眼下還有十餘日了,”蕭夕禾溫柔地看著他,“我們不要想這些,好好度過最後的時間好嗎?”
謝摘星死死盯著她,許久之後才咬牙道:“不好,我要救……”
蕭夕禾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將他未盡的話全部堵住。
謝摘星伸手箍住她的腰,兇狠地加重這個吻。不,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撕咬,唇齒糾纏間血腥味愈發濃烈,直到蕭夕禾痛哼一聲他才猛地清醒,下意識松開了她。
蕭夕禾摸摸唇角,指腹頓時多了一抹紅色,她不高興地瞪眼:“你屬狗的嗎?!”
“你不也一樣?”謝摘星頂著嘴上的傷口反問。
兩人對視許久,蕭夕禾突然樂了:“不要再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保持清醒了,不然我會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再出現。”
謝摘星死死掐著手心,一句話也不說但蕭夕禾知道這是商量成了。
“晚上要跟長輩們一起用膳,我們先睡一會兒好不好?”蕭夕禾跟他打商量。
謝摘星還是盯著她不說話,卻也沒有再反對。蕭夕禾默默松了口氣,臉上的笑意都帶了幾分愉悅,她牽著謝摘星的手回到床上,躺下後輕輕捂住他的眼睛:“睡吧魔尊大人。”
謝摘星閉上眼睛,睫毛在她的掌心輕輕刷了一下。
片刻之後,她的掌心又起潮了。
魔尊大人近來好愛哭啊,這都第二次了。蕭夕禾無聲地彎了彎唇角,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安靜的寢殿裡,兩人的呼吸從一開始的交錯,漸漸變成了同一步調,遠遠聽上去,仿佛隻有一個人呼吸一般。
謝摘星也是困極,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一覺睡到了晚上。
幾乎是意識回攏的瞬間,他便猛地睜開了眼睛,直到看見蕭夕禾的臉,才默默放松脊背。
“趕緊起來啦,我們要遲到了。”蕭夕禾催促。
謝摘星沉默一瞬,朝她伸手。
蕭夕禾笑著拉他起來。
兩人來到正殿時,嘴唇上的傷還沒好,一進門便迎來各種復雜的眼神。
“這世上能傷魔尊的,應該隻有小師妹一人了吧?”許如清打趣。
柳安安也笑嘻嘻:“小師妹威武!”
“胡鬧,”辛月嗔怪地看了兩人一眼,又笑著招呼蕭夕禾跟謝摘星,“等你們多時了,趕緊過來。”
蕭夕禾歡快地答應一聲,拉著謝摘星到師父旁邊坐下,還沒坐穩便聽到謝無言暗戳戳地問師父:“男人月子裡行房,對身體有傷害嗎?”
“傷害倒沒有,可能會有點虛,時間上也不長。”柳江認真答疑解惑。
蕭夕禾:“……”
謝無言還想問什麼,辛月突然呵斥:“吃飯!”
謝無言一個激靈,立刻坐直了身體。
半晌,他又湊到柳江旁邊:“你媳婦兒這麼兇,你日子應該很苦吧?”
“有你個老鳏夫苦?”柳江冷笑。
謝無言:“妻管嚴!”
謝摘星喉結微動,垂著眼眸靜靜吃飯。蕭夕禾怕他多想,不住夾菜轉移話題。
一整個晚上,謝摘星都沒有說話,隻是在晚膳結束時,提出想吃蕭夕禾做的雞蛋仔。
“我也想吃!”謝無言忙道。
蕭夕禾笑笑:“那走吧,去廚房。”
雞蛋仔這東西,最要緊的就是現做現吃,否則時間一長便會變軟,跟普通小蛋糕沒什麼區別了。
其他人晚膳已經吃撐,放棄了最後的甜品時間,隻有魔宮父子倆跟到了廚房。蕭夕禾在廚房裡忙碌,他們倆便在院中坐等。
魔界的天始終是灰蒙蒙的,沒有星月雲彩,沒有陰晴雨雪。
父子倆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謝無言先憋不出了:“你們什麼時候把孩子帶回去?”
謝摘星看向他。
“……不是我不給你們帶啊,隻是他剛十幾天,還是跟你們一起睡更好,”謝無言提起此事,眼底盈著笑意,“當年我跟你娘再焦頭爛額,也是一直帶著你的,你看你現在多優秀。”
謝摘星沉默一瞬,問:“剛才師父說你是老鳏夫。”
謝無言:“……我讓你帶孩子,也是為了孩子好,你不至於取笑我吧?”
“難過嗎?”謝摘星問。
謝無言頓了頓:“帶孩子有什麼難的,咱們又不是凡人……”
“我說,聽他這麼說你,難過嗎?”謝摘星打斷他。
謝無言將他的問題在心裡過了一遍,總算知道他要問什麼了:“這有什麼可難過的,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過去那麼多年,就不難過了嗎?”謝摘星追問。
謝無言笑了笑:“不難過了,你也別放心上,柳江那老小子就是知道我不難過,才會跟我開玩笑的。”
時間是個好東西,能將所有傷口變成刀槍不入的痂,昔日連提都不能提的人,如今也能笑著談起了。
謝摘星看著親爹:“如果時間回到她去世前,你有沒有什麼想做的?”
“你真是問到我了……”謝無言想了許久,回答,“能重來一次的話,我肯定會一直陪著她,多跟她說話,多笑,而不是整日隻顧著尋找救她的法子,錯過了最後的相伴。”
“第一鍋好啦!”蕭夕禾在廚房裡招呼。
謝無言立刻笑呵呵跑過去,搶走了第一份雞蛋仔。由於深諳自家兒子護食的特性,他拿到之後扭頭就走,堅決不給謝摘星搶的機會。
“……一份估計不夠吃。”蕭夕禾無奈地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謝摘星走進廚房:“那便再做一份,我給他送去。”
“喲,不護食啦?”蕭夕禾直樂。
謝摘星看著她臉上的笑,難得也揚起唇角。蕭夕禾愣了愣,沒忍住親了他一下。
第二份很快出爐,謝摘星端著往謝無言的寢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