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的問題,明明厭惡一切不可控,卻在與你重逢之後總是失控,一邊厭惡自己,一邊找不到出口。我曾以為,將你綁在身邊便好,管你心底如何想的,人是我的就行,可事實證明似乎不太行。”
“你總想逃時,我隻想將你留下,你留下後,我又希望你對我好,如今你對我好了,我仍覺不夠,想你愛我,貪生惶恐,惶恐生怨,生生不息,永無安寧,總有一日我會難以自控,做出傷害你的事。”
蕭夕禾緩緩睜大眼睛,與他視線相接的瞬間搖了搖頭:“你不會……”
“我會,”謝摘星篤定地與她對視,“不久之前,我便動過將你制成傀儡的心思。”
傀儡無欲無求,眼中心中唯有傀儡師。
蕭夕禾顫了一下,突然說不出話了。
謝摘星看著她茫然的神情,不由輕笑一聲:“嚇著你了?”
蕭夕禾再開口有些哽咽:“沒有……我隻是覺得我很差勁,但凡給足你安全感,你也不至於這般煎熬。”
“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謝摘星還是這句話,“是我太偏執,對你步步緊逼,還妄圖用孩子綁住你。”
“那你現在為什麼不想綁了?”蕭夕禾淚汪汪地看著他。
謝摘星笑笑,將她鬢邊微亂的碎發整理好:“因為不想提心吊膽了。”
蕭夕禾死死掐著掌心,定定看著他。
謝摘星垂著眼眸,將她的手拉過來,強行將指尖摳出,又撫平她掌心的傷口:“修仙之人,一生太過漫長,我不想以後成千上萬個日夜裡,都為這段感情不安。”
“蕭夕禾,就此作罷吧,我難得做一次好人,你成全我就是。”
日上中空,愈發燥熱。
蕭夕禾怔怔坐在地上,滿腦子都是謝摘星離開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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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出,他在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帶著明顯的如釋重負。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在兩人的關系裡,竟然這麼累。
咚咚咚——
身後的門板被敲了幾聲,接著傳來柳安安小心翼翼的聲音:“小師妹,你睡了嗎?”
蕭夕禾沒有言語。
“你肯定沒睡……我知道你想一個人靜靜,可眼下還不是時候,爹娘他們都在魔界,不出意外已經下了聘……我想問問你,要不要寫封卷軸給他們,交代他們一聲?”柳安安小心翼翼地問。
不管是魔尊還是小師妹,都不是一時衝動就退婚的人,小師妹既然說婚約取消了,那必然是兩人商討之下做出的決定,不出意外的話都不會再改。
屋裡還是無人應答,她抿了抿唇:“你不想寫的話,我也可以代勞,但你總要告訴我原因……”
還是無人應答。
柳安安糾結許久,決定小師妹回應她之前,還是不要自作主張了。她嘆了聲氣,直接在門前的地上坐下,直勾勾地盯著草坪發呆。
她從天亮坐到天黑,又從天黑坐到清晨,小師妹依然沒有出來的意思。柳安安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抬手就要敲門。
下一瞬,門就從裡頭開了。
柳安安險些打到蕭夕禾,連忙後退一步:“小師妹!”
“叫什麼?”蕭夕禾失笑。
柳安安吸了一下鼻子:“……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蕭夕禾的唇角始終揚著。
……可你看起來好像要哭了。柳安安糾結一瞬,小心翼翼地試探:“小師妹,那現在該怎麼辦?”
“先去魔界吧,魔尊昨日就回去了,師父他們估計已經知道了婚約取消的事,但以我對魔尊的了解,他肯定不會多做解釋,我有責任親自給雙方長輩一個交代。”蕭夕禾說著,從乾坤袋裡掏出飛行法器。
柳安安也趕緊跟上。
去魔宮的路上,蕭夕禾失魂落魄地發呆,柳安安時不時偷瞄她一眼,半天還是憋出一句:“你與魔尊不是一向恩愛兩不疑嗎?怎麼突然就要取消婚約?”
恩愛兩不疑嗎?或許彼此戀慕,恩愛卻談不上,兩不疑就更談不上了。蕭夕禾扯了一下唇角,好一會兒才回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從她逃出背陰谷時,兩人之間便有了裂痕,隻是他們一直以來都刻意忽略了,以為隻要不提,便等於從未發生,誰知有朝一日,裂痕終究化為鋒利的劍,刺得兩人都血肉模糊。
柳安安見她不太想說,索性也不問了,隻是默默握住她的手。
蕭夕禾眼眸微動,對上柳安安擔憂的視線後眼圈倏然發燙,最終隻能匆匆低下頭。
兩人用了兩日時間才到魔界,進入魔宮的瞬間,蕭夕禾便察覺到不同尋常的低氣壓。
看來如她所料,謝摘星已經將取消婚約的事說了,卻沒有解釋原因。雙方長輩知道她來了,直接將她叫進正殿。
“究竟怎麼回事,你們吵架了?他好端端的為何突然說要取消婚約?”柳江連聲問。
“師父你先別急,讓夕禾慢慢說。”許如清安撫道。
柳江不悅:“聘禮都下了,請柬也送了,如今全天下都知曉他們要成親,突然取消婚約像什麼話!”
“修仙界又不像凡間那般規矩眾多,取消婚約什麼的……也是常有的事,再說事情還未確定呢,說不定他們隻是一時置氣,”辛月說著,殷切地看向蕭夕禾,“夕禾,你快解釋,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謝無言也立刻看過來。
蕭夕禾靜了半晌,問:“魔尊呢?”
“他在龍溪殿,”謝無言回答完又催促,“先別管他,跟我們說說是怎麼回事,若是他小子犯渾,本尊定會為你做主。”
蕭夕禾抿了抿唇:“我能先見見他嗎?”
謝無言急了:“你先解釋……”
“見見見,你快去吧,也不急於這一時。”辛月忙道。
她都這麼說了,謝無言也隻能嘆了聲氣:“去吧,若有誤會就趕緊解開,魔界雖不拘小節,可顏面還是要的,這婚約能不取消就別取消。”
蕭夕禾勉強笑笑,轉身便離開了。
魔宮明明一如既往的安靜,她卻覺得哪哪都是喧囂的,吵得她耳膜陣陣發疼,直到推開龍溪殿的大門,世界才倏然清淨。
殿內,謝摘星一臉平靜地看著她的方向,顯然在她進門之前,便已經察覺到她來了。
蕭夕禾深吸一口氣,局促地走到他面前,問:“一定要取消婚約嗎?”
謝摘星還是靜靜看著她。
“……如果說,我以心魔發誓,以後會更加愛你惜你,此生不變,你還要取消嗎?”蕭夕禾鼓起勇氣問。
謝摘星眼眸微動:“不要拿心魔做這種事。”人人談之色變的東西,她就這麼隨意掛在嘴邊,實在不像話。
蕭夕禾眼圈泛紅:“可不這麼做,你又怎麼才能相信我對你的心意?”
“我從未懷疑你對我的心意。”
“你隻是懷疑我不夠愛你。”
兩人說罷,同時沉默了。
“你要怎麼才能相信,我與你在一起並非隻是為了責任?”蕭夕禾問。
謝摘星垂下眼眸,避開她的視線。
蕭夕禾苦澀一笑:“估計怎麼都不會信了。”畢竟她一開始,的確是抱著對他們父子負責的心思,才會答應與他成婚。
除非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孩子,他可能才會信她的真心,可事實就是孩子已經存在,一直在。蕭夕禾想到無法證明,不禁心生絕望。
半晌,謝摘星突然問:“你還記得初見之時的我嗎?”
蕭夕禾愣了愣,驀地想起當時的他,從容,悠闲,慵懶,率性隨心,即便被困在背陰谷中,被昆侖派那些外門弟子羞辱,也始終淡定矜貴,絲毫不顯狼狽。
那時的他,危險又迷人。
“你還記得初見時的自己嗎?”謝摘星又問。
蕭夕禾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我記得很清楚。”謝摘星想起往事,眼底笑意漸深。
那時的她像個小傻子,一腔孤勇衝進背陰谷,整日纏著他求解毒,他還是第一次知曉,原來無知無畏和膽小惜命兩種特性,竟然能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而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她與從前似乎並無不同,可他卻清楚地知道,從前橫衝直撞的小姑娘,如今面對他時總是忍不住緊張焦灼,一言一行都透著小心,生怕哪句話惹他生氣。
他明白,她會變成這樣,與自己脫不了幹系。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還是到此為止吧。”他無奈道。
他沒有說太多,蕭夕禾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氣,眼圈漸漸發紅:“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我就不纏著你了。”
謝摘星垂眸不語。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我們要成婚,貿然退婚隻怕惹人非議,不如將錯都推給我吧,盡可能保住你與魔宮的名聲,”蕭夕禾聽見自己的聲音格外冷靜,“我一個小小醫修,誰也不認識,改個名字便將是非都拋下了,不算什麼的。”
謝摘星總算看向她,蕭夕禾卻在他之前開口:“就這麼決定了,你先休息,我會給長輩們一個交代。”
說罷,她不敢看謝摘星的眼睛,急匆匆往外走,隻是走到門口時,又猛地停了下來。
“謝摘星。”她回頭。
謝摘星清淺地應了一聲。
“你生產那日,我能來嗎?”她說這句話時,語氣都輕了。
謝摘星不語。
“……我不跟你搶孩子,隻是我有鹿蜀血脈,應該能幫上忙。”蕭夕禾聲音輕顫。
謝摘星揚唇:“好。”
“……謝謝。”蕭夕禾說完,便離開了。
獨自出了龍溪殿,沒走多遠便遇上了林樊。
林樊顯然是專門等她,看到她連忙迎上來:“怎麼樣,說清了嗎?”
“說清了。”蕭夕禾回答。
林樊松了口氣:“那就好,我就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嘛,再怎麼吵架也不能……”
“我們決定分開。”
林樊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瞬間沒了聲響。
蕭夕禾倒是淡定,隻管往正殿的方向走。
一直到她走出好長一截路,林樊也急匆匆追上去:“他懷著孕情緒不穩,偶爾衝動也是正常,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次是我們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你不用再勸了。”蕭夕禾勉強笑笑。她先前一直不死心,直到他問她,是否還記得他從前的模樣,她便知道自己該放手了。
這段感情裡,她從來不覺得委屈,卻怕他受委屈,想來他也是一樣。
從他懷孕開始,她便失去了證明自己愛他的權利,因為不論她如何做,他都會疑心是因為孩子,是為了負責。
所以就這樣吧,散了之後,他不必再不安,說不定反而會快樂點。
“等他生產的時候,你一定要提前叫我。”她叮囑林樊。
林樊一臉復雜地看著她,到底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