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貴妃娘娘的私心講,她想陪母親走完最後一段路,皇帝給了她,這是莫大的恩賜。
但那些不滿貴妃的人,反倒樂見其成她出宮,然後盼望宣和帝會在這十九個月裡寵幸新的美人。
所以,沒有不滿貴妃、趙家的臣子指使同派的言官去反對宣和帝此詔,零星一兩個認為此舉不合皇家禮法的,被宣和帝用孝道一壓,言官們也了話說,畢竟他們雖然找不到前例,可他們也找不到第二個自幼與父母失散、一分就是十九年的苦命後妃。
就這樣,趙香雲以貴妃之名,布衣素面地回了趙家。
她並未在趙家住滿十九個月,因為當年六月,柳氏便因多病齊發,在兒女孫輩們的陪伴下含笑而逝。
貴妃大慟,宣和帝親至趙家吊唁,陪貴妃跪靈一夜。
第163章
身為朝廷官員, 母親病逝後,趙宴平便寫了一封辭官丁憂的折子。
本朝武將可以免除丁憂隻放百日喪假,文官沒有這個規矩, 宣和帝準了趙宴平的丁憂折子, 並賜下五百兩治喪儀金。
趙宴平叩謝皇恩。
有些事早在母親病重的時候趙宴平已經計劃好了,趙家的根在江南的武安縣城, 母親肯定要與父親合葬,正逢酷暑,一路南下帶著棺木不方便,所以趙宴平為母親安排的是火葬。
人活一輩子, 幾十年哀愁喜樂, 最後都在一把大火中化為了灰燼。
喪禮結束,趙宴平帶上母親的骨灰, 正式攜家人登船南下。
京城的新宅、生意都得有人打理照料, 阿嬌將郭興、翠娘都留下了,郭興負責看守宅子, 翠娘雖然沒有什麼事, 可她現在是葉家的媳婦, 孩子們也都在京城, 阿嬌不想讓翠娘與家人一分就是三年。這次回江南守喪, 阿嬌便隻帶了陳敬、巧娘、春竹以及女兒身邊的丫鬟雙桃。
行李有很多, 主要就是一大家子主僕的衣物、趙宴平爺仨要看的書, 趙宴平、趙昉還好, 孟昭再過幾年也要下場考科舉了,耽誤不得。
這一通忙亂下來, 等到上了船,心裡激蕩的悲傷也沉澱了下去, 隻剩緬懷與思念。
Advertisement
六月底出發,趙家一行抵達江南時已是八月初,街頭巷尾處處飄散著淡淡的桂花香。
趙宴平決定先回縣城的宅子。
十幾年沒住人了,老宅院子裡長滿了荒草,連屋頂牆頭都有零零星星的幾簇。
阿嬌還在車上就看到了這景象,不禁心生感慨,她十八歲跟隨姑母進京,現在都三十二了,一晃十四年過去,沒想到還有再回江南的這一天。
門口到了,幾輛馬車相繼停了下來。
趙宴平率先跳下車。
此時將近晌午,街上沒什麼大人,隻有幾個孩子趁家裡飯菜未熟在門口玩耍。
趙家隔壁的朱家門前也有兩個孩子,兩個男娃,大的七八歲,小的四五歲,模樣依稀能看出阿嬌舅舅朱昶的影子。
兩家早就斷了來往,來往的那兩年也充滿了各種不快,趙宴平並未多看那兩個孩子,轉身,先後扶了孟昭、初錦、阿嬌下車,最後再將小趙昉抱了下來。
孟昭、初錦、趙昉不約而同地看著老家破舊的木門,那門板都長青苔了,銅鎖上鏽跡斑斑,這樣的畫面,讓在獅子巷住過的孟昭、初錦都震驚不已,更不用說生在吉祥胡同先帝御賜新宅的趙昉了。
“爹,咱們家以前這麼窮嗎?”趙昉不敢相信地問。
阿嬌快速瞪了一眼兒子,怎麼這麼不會說話?
趙宴平笑了下,摸摸兒子的頭,再對孟昭道:“初錦是姑娘,不用幹活兒,你們兄弟倆今日都得幫忙除草。”
孩子們都大了,是時候教導兄弟倆吃苦了,免得一直都長在富貴窩,將來稍有不順便承受不起。
父親有命,孟昭立即點頭,趙昉還沒有吃過苦,看著牆頭綠油油的雜草,還覺得這差事應該挺好玩的。
就在這個時候,朱家院子裡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謙哥兒禮哥兒,進來吃飯了。”
兩個孩子瞅瞅趙家這邊,見阿嬌盯著他們看,兄弟倆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扭頭跑了進去。
阿嬌心情復雜地看著舅舅家的宅子。
當年沈櫻與婆母進京之前給趙宴平寫過一封家書,說表哥朱時裕沒熬過那場病死了。表哥死前早與董碧青和離,那兩個孩子絕非表哥的骨肉,莫非是表妹朱雙雙招婿入贅後生的?可剛剛院裡那道女聲,似乎並不是朱雙雙的聲音。
阿嬌不想舅母表妹,卻想知道舅舅朱昶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陪你過去看看?”趙宴平見她盯著朱家門口,走過來道。
阿嬌點點頭。
孩子們先進去參觀老宅了,阿嬌與趙宴平來到趙家門前,不等夫妻倆叩門,裡面朱昶聽兒子們說趙家門前有馬車,還有一位特別美麗的夫人,朱昶激動地就往外趕,等阿嬌夫妻倆過來的時候,朱昶人已經在院子裡了。
阿嬌記得,舅舅今年該是五十四歲,經歷了當年的喪子之痛,舅舅大概會很憔悴,沒想到眼前的舅舅一身細布長衫,衣冠齊整,看起來儒雅寬和,雖然發間也有了些許灰白痕跡,但精神竟然很不錯。
阿嬌意外地看著舅舅。
朱昶卻不太敢認門外的外甥女,那白皙嬌嫩的臉蛋,清澈如昨的杏眼,瞧著仍然是十七八歲的模樣,可外甥女明明都是三十出頭的婦人了,京城再富貴,怎麼可能一點都沒變?
就在這時,朱昶看到了趙宴平。
四十歲的趙宴平比當捕頭的時候瘦了白了,同樣看著年輕俊朗,但他臉上的嚴肅與威嚴,一下子就讓朱昶確定了他的身份。
“阿嬌,真的是你嗎?”朱昶激動地問。
阿嬌點頭,又哭又笑的:“多年不見,舅舅您身子可好?”
朱昶笑道:“好好好,舅舅很好,不勞你掛念,對了,你們不在京城,怎麼回來了?”
為何回來……
阿嬌心疼地看向趙宴平。
趙宴平已經能夠平靜地提及母親的喪事了,垂眸解釋道:“家母去世,我們回鄉守喪。”
朱昶笑容一僵,他與柳氏沒見過幾面,沒什麼交情,隻能說些節哀勸慰的話。
三人站在門前,堂屋裡一個三十六七的婦人走了出來,她系著圍裙,身旁跟著剛剛那兩個孩子。
阿嬌面露驚訝。
朱昶臉色微紅,低聲解釋道:“當年,當年你表哥病逝,你舅母深受打擊,沒幾年也去了,她是我給你娶的新舅母,那倆孩子也都是你表弟,我給他們取名謙、禮,就希望他們謙和守禮,別再長成你表哥那樣。”
阿嬌明白了,怪不得舅舅氣色這麼好,原來是老夫娶了少妻。
前舅母金氏那樣對她,阿嬌連虛偽客套一下都沒有,直接恭喜舅舅膝下又有了子嗣,遠遠地朝新舅母行個禮,阿嬌出於好奇,打聽了下表妹朱雙雙。
朱昶嘆道:“雙雙啊,我本來是想她招個贅婿的,可她不願意,鬧死惱火非要嫁出去,我也沒辦法,隻好隨了她的意。因為你舅母,縣城一帶沒有人想娶她,我託了媒人走動,才在三十裡地外為她結了一門親。你舅母死後,她就很少回來了,我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
阿嬌點點頭,沒有再問。
朱昶想請外甥女一家來家裡吃午飯,阿嬌笑著拒絕了,這麼多人,舅舅家裡的飯菜肯定也不夠吃,夫妻倆已經派了巧娘去買些熟食回來,晌午湊合一頓。
簡單地敘了舊,夫妻倆就去自家忙活了。
一番收拾,再添置新的床被等物,忙到後半晌,這舊宅總算能重新住人了。服喪期間夫妻不能同居一屋,趙宴平就帶著孟昭、趙昉住東屋,阿嬌與初錦娘倆睡西屋。一共四個下人,陳敬睡一間倒座房,巧娘、春竹、雙桃住一間,擠是擠了些,倒也能湊合。
翌日,一家人去趙家祖墳安葬母親。
趙宴平帶著孟昭,親自在父親的墳墓旁起了一座新墳。
趙父、趙老太太的墳有趙家二房幫忙照料,都挺體面的,然而人活著的時候沒受過二房的好,現在二房做這些面子活兒,趙宴平毫不領情,二房的人聞訊趕來想要幫忙,也被趙宴平黑著臉撵走了。
早在妹妹丟失那年,趙宴平已經斷了兩家的關系,後面能兄妹團聚是妹妹命大,與二房毫無關系。
闲人們都走了,趙宴平安葬好母親,帶著阿嬌與孩子們一起給父母、祖母磕頭。
爹,兒子不孝,這麼多年才回來看您,娘這幾十年過得不容易,您別怪她改嫁,在那邊好好待她吧。
娘,兒子知道您可能更想葬在沈伯身邊,可沈家的兒孫不待見您,兒子還是將您葬在父親身邊更放心,以後兒子盡量多帶昭哥兒他們過來陪您。
祖母,您都看見了,往後阿嬌就是您正正經經的孫媳婦,您看可還行?不行孫子也沒辦法,孫子心裡就裝得下她一人,您要怪就怪孫子,別怨阿嬌,多替阿嬌祈祈福,保佑她比孫子更長壽,這是對孫子好,不然她若先走了,孫子也活不長。
那些生離死別之苦,趙宴平真的受夠了,長輩們故去他沒辦法,唯有善待還陪在他身邊的人。
看眼阿嬌與她身旁的孩子們,趙宴平依次給爹娘祖母磕了三個頭。
母親已經入土為安,從今以後,他會繼續做個好丈夫、好父親,竭盡所能庇佑他們平安。
第164章
趙宴平雖然丁憂了,可他這兩年真沒享受過多長時間的清闲。
當年他剛離開武安縣的時候,還沒有多少人在意這件事,想著他一個小小的捕頭,查案再厲害,到了京城那種地方,毫無根基,都有多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