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戴著帷帽,見不少佃農雖然拿了補償,此時面對毀掉的莊稼仍然眼圈泛紅,便知道這些佃農都對佃下來的田地有了感情。普天之下,最愛惜土地的便是勤懇種地的農夫,阿嬌與婆母商量過後,決定繼續用這些人。
重新籤了佃地的契書後,阿嬌問葉莊頭:“現在天還熱著,這些地補種莊稼肯定來不及了,若是種白菜,能趕在播種冬麥前收菜嗎?”
葉莊頭很是欣慰新主子還想著補救的辦法,道:“能的,我們抓緊時間將田地收拾出來,一邊收一邊種,就怕一口氣種三十畝白菜,收的時候賣不出去。”
阿嬌笑道:“你們隻管種,到時候多挖幾個地窖,白菜好存放,等明年正月二月家家戶戶都沒啥菜可吃了,咱們的新鮮白菜肯定好賣。”
北方不比江南,一年四季都能吃新鮮青菜,從深秋到次年三四月春暖之前吃的主要都是白菜蘿卜,除非是那頂級富貴的人家,自己弄了暖棚,能養出點新鮮菜來。
阿嬌給了葉莊頭銀子,讓他去買菜種,等這波白菜豐收的時候,她與佃農們仍然五五分成。
佃農們便豁出去大幹起來,怕耽誤功夫,他們將各自闲著的親戚也叫了過來,短短三天,三十畝地糟蹋的莊稼就都清理幹淨了,再用三天耕種菜種,阿嬌再來看的時候,三十畝地又變得整整齊齊,隻等白菜發芽破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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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為自己的田地忙碌時,太常寺的官吏也終於花時間查清了阿嬌與柳氏的情況。
宣王側妃欺君的案子出來後,京城不少人家都注意到了趙宴平這號人物,一旦被人注意,縱使武安縣與京城遠隔千裡,隨著有人特意打聽,隨著客商兩地往來,趙家的情況還是被人摸清楚了,特別是在趙宴平迎娶阿嬌後,阿嬌的過往也被人翻了出來。
趙宴平知道這些瞞不住別人,他自己在折子裡也寫的簡略卻清晰。
太常寺打探、核實之後,分成了兩派,一派覺得可以準了趙宴平的奏請,一派覺得不行。
左少卿認為柳氏在趙宴平六歲的時候改嫁,第二任丈夫死了才重新投奔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柳氏根本沒有做到撫養兒子的義務,還因為她的改嫁間接導致了長女的丟失。一個不願意為亡夫守節、又沒能盡到撫養子女之責的母親,憑什麼母憑子貴?
還有趙宴平現在的妻子孟氏,曾經淪落風塵,又壞了身子懷不上子嗣,且中間為了進京投奔官夫人姑母無情拋棄趙宴平,在趙宴平升官發達之後才答應了趙宴平的提親,這種見利忘義的風塵女子若封了诰命,簡直是在羞辱其他德才兼備的诰命夫人。
右少卿反駁道:“趙宴平在折子裡說的清清楚楚,他幼年家貧,若母親不改嫁,一家人都要餓死,柳氏完全是為了一雙子女才忍痛改嫁,用自己的聘禮換取兩個孩子的溫飽。趙宴平進京當官,也是柳氏為他提供的盤纏,進京後一應花銷皆是柳氏為他打理,窮苦出身的婦人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你鄙夷她改嫁,難道要她傻傻地替亡夫守節,一家人都餓死,那樣才算全了她的婦德嗎?”
“再說孟氏,她本是書香門第出身、官家小姐,因為一樁冤案父母雙亡才寄居在舅父家中。舅母無德背著舅父賣了她,她小小年紀能做什麼?她雖流落風塵,卻處淤泥而不染,對趙老太太至孝,對同是苦命人的婢女至善,趙宴平首次提親她一心為趙宴平打算寧可拒絕則是至情,如此賢德的女人,趙宴平寧可一生無子也要娶她,你卻因為她生不出孩子而苛責於她,簡直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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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大怒:“你我爭辯便爭辯,你罵我作何?”
右少卿:“你若不做迂腐之事,才算我罵了你,你本就迂腐,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左少卿吹胡子:“你少在這裡裝君子,整個太常寺誰不知道你與盧執交好,盧執是盧太公的兒子,趙宴平是盧太公的弟子,你當然偏幫趙宴平,假公濟私之流,竟然還敢指責我迂腐!”
右少卿瞪眼睛:“你說我假公濟私,那你何嘗不是?令堂倒是生了你,替你們老李家立功了,可惜令堂曾經盜竊妯娌財物,有失德之舉,致使無法受封诰命,你便嫉妒趙宴平可以為母掙诰命,搬出什麼改嫁、無子等迂腐之詞,但你別忘了,婦女受封诰命,德才在先,隻要有德有才,生不生兒子算個屁!”
“你,你竟敢口出汙言!大人,請大人替下官評說評說!”
左少卿說不過右少卿,轉頭請太常寺卿替他做主。
太常寺卿覺得兩人說的都有點道理,本該最重禮法的兩個官員卻為了趙宴平爭得臉紅脖子粗,他偏向哪個都要被另一個埋怨。太常寺卿是個老好人,不願做這得罪人的事,摸摸胡子道:“罷了,我去請皇上做主吧。”
於是,太常寺卿就拿著折子去求見淳慶帝了。
淳慶帝在御書房召見了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將趙宴平的兩封折子呈了上去。
淳慶帝看過趙宴平的結案陳述,用字準確簡練,一個多餘的字、一句多餘的廢話也沒有,隻是趙宴平非科舉出身,幼時讀書不多,應該也沒怎麼練過字,寫出來的字有股堅韌風骨,但絕對算不上好看。
打開趙宴平的第一封折子,淳慶帝愣了愣,這密密麻麻的一片字,寫的可真不少!
第一封折子是替柳氏請封的,先稟明柳氏當年改嫁之迫不得已,再言柳氏對他的種種關愛照拂。
第二封是為阿嬌請封的,因為一封折子的大小有限,趙宴平為了多寫一些內容,字寫得更小了,淳慶帝不得不雙手舉著折子,眯著眼睛仔細地看。看了幾行,淳慶帝眼睛累,放下折子,一手捏著額頭,一手將折子丟到了一旁。
這樣的動作,這樣的神色,太常寺懂了,皇上八成不會同意趙宴平的請封。
沒想到淳慶帝卻又拿起玉璽,分別在兩封折子上蓋了一個戳。
太常寺暗暗吃驚。
高公公也很奇怪,等太常寺拿著兩封折子走了,高公公才笑著問道:“皇上都沒看完趙大人的折子,怎麼就準了他的請封?”
淳慶帝搖搖頭,看眼高公公道:“他字寫得螞蟻似的,朕嫌累才沒看完,不過看個開頭就夠肉麻了,等朕看完,雞皮疙瘩得掉一地。”
趙家的事淳慶帝早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賜封诰命各種事,他看的是臣子有沒有本事,隻要臣子能用,能為朝廷做貢獻,那臣子的母親、妻子隻要沒有太大的問題,淳慶帝都願意給封诰命,也就是給臣子們體面。
柳氏的改嫁、阿嬌的過往在淳慶帝眼裡都不算什麼,都是命苦才落得那般境地,旁人怎能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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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寺拿到淳慶帝的折子,就開始填寫敕封文書了,寫好文書再呈遞給淳慶帝,淳慶帝隨便安排個宣旨公公,直接去獅子巷宣旨。
這一切都沒有經過趙宴平。趙宴平還在大理寺忙碌,他都不知道诰命批下來了,突然就要接旨的阿嬌與柳氏更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跪在地上接旨時,婆媳倆都感慨萬千,紅眼圈的紅眼圈,掉眼淚的掉眼淚。
除了敕封文書、敕封聖旨,婆媳倆還分別領了九十六兩紋銀的嘉賞、兩套五品诰命夫人的朝服,以後若宮裡有宴請邀請诰命夫人參加,婆媳倆便要穿上朝服進宮。至於銀子嘉賞,則是按照趙宴平一年的月俸算的,隻賞這一次,以後婆媳倆就隻享受榮耀上的實惠了。
宣旨公公走後,阿嬌與柳氏將東西都放到桌子上,無論朝服、聖旨、文書還是賞銀都是好東西,婆媳倆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的淚意早已褪去,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怪不得讀書人都想當官呢,還是當大官,瞧瞧,男人可以拿俸祿不說,她們做妻子做母親的,竟然也可以拿到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子。
“阿嬌,我這銀子你也收起來吧。”高興過後,柳氏想把自己的賞銀交給兒媳婦打理。
阿嬌剛想拒絕,忽然心中一動,看著婆母道:“娘,不如咱們倆都把賞銀拿出來,把這宅子買下來吧,這樣咱們趙家就算徹底在京城扎根了,免得每年都要出十五兩的租金,還要擔心人家隨時可能把宅子收回去。”
這將近二百兩的賞銀是趙宴平替她們掙來的,她們買了宅子記在趙宴平名下,他也不必慚愧什麼。
柳氏覺得這主意不錯。
黃昏趙宴平回來,面對已經達成一致的婆媳倆,一樣的眉開眼笑神採奕奕,當然隻能同意。
夜裡,阿嬌纏著趙宴平,要他說說請封的折子是怎麼寫的,竟然能說服太常寺與淳慶帝。
趙宴平會寫,不會說,也沒什麼可說的。
“皇上封你诰命,說明你本就配得上這诰命,往後不可再看低自己。”趙宴平摸著她的長發道。
阿嬌就是好奇那折子,還想追問,可惜男人不想她問,抱起她去做那快樂事了。
第131章
獅子巷這邊的三進宅子行價在二百五十兩左右, 房屋保養好的人家或許要價三百兩,保養差的可能二百兩也賣。
趙宴平租的這宅子其實是一處老宅,看著新, 那是因為謝郢租賃下來後掏銀子叫人從裡到外都給修繕過了, 宅子裡的桌椅板凳幾乎都是謝郢置辦的。謝郢也很精明,他替趙宴平與宅子主人籤下房屋租賃文書時便寫明了, 除非趙宴平不想租了,宅子主人不得將宅子轉給旁人。如果趙宴平要買下這宅子,作為趙宴平支付高價租金的條件,宅子主人也必須賣他, 且房主隻能收取謝郢承租時的這宅子的行價, 二百兩。
畢竟,如果不是謝郢修繕了這宅子, 就以宅子原來的狀況, 休想拿到一年十五兩租金的好價錢。
房主完全是佔便宜的一方,樂呵呵地籤了名字按了手印, 謝郢還請了這一帶的裡正、有名望的鄉鄰做見證, 以免將來鬧什麼不愉快。
阿嬌並不了解這個情況, 婚後趙宴平也沒想起過這茬, 這次決定要買宅子了, 阿嬌擔心房主要價會不會太高, 趙宴平才想了起來。
得知此事, 阿嬌松了口氣, 二百兩,家裡再貼補六兩銀子就夠了。
有謝郢籤下的文書在, 趙宴平又是個五品京官,房主哪敢生出什麼後悔之心, 痛痛快快地與趙家做了房契交接。
買成宅子這一日,翠娘大展身手,做了滿滿一桌好菜,趙家宅子裡比過年還要喜慶。
自家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辦好了,阿嬌吩咐翠娘去把郭興叫來。
很快,兄妹倆一起站到了阿嬌面前。
阿嬌笑著端詳郭興。
郭興與她同歲,今年都二十一了,郭興少年時帶著妹妹逃荒吃了不少苦頭,好在遇到了趙宴平,趙老太太雖然小氣,但飯菜管飽,如今郭興也長成了八尺多高的高挑漢子,容貌端正,想說親還是很容易的。
阿嬌讓冬竹退下,然後才在兄妹倆疑惑的目光中對郭興道:“你年紀不小了,那日官爺還提醒我該為你張羅婚事了,現在這裡沒有外人,你跟我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郭興噌地紅了臉。
翠娘嘿嘿笑道:“夫人,我哥喜歡秋月姐姐,喜歡好幾年了……”
“你別胡說!”郭興瞪妹妹道,傻丫頭知道什麼,做下人的不能背著主子眉來眼去做出有違禮法之事,他是喜歡秋月,可秋月從來沒有給過他什麼回應,萬一夫人誤會兩人有什麼,他豈不是害了秋月?
如今的夫人與曾經的小娘子一樣心善寬和,卻也會訂立家規了,郭興可不敢放肆。
他跪下去,發誓自己沒有喜歡任何人。
翠娘被哥哥的舉動驚到了。
阿嬌也覺得郭興太見外了,以他們的交情,大可不必如此誠惶誠恐。
阿嬌讓郭興起來,溫聲道:“你若喜歡秋月,秋月也願意嫁你,我與官爺自然樂見其成,也會為你們好好操辦操辦,但你要是沒有那個心思,我們也不會逼著你成親,等你何時想娶了,再來告訴我,我替你張羅。”
夫人這麼好說話,郭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翠娘小聲嘟囔道:“明明喜歡還不承認,再這麼憋下去,哪天秋月姐姐看上旁人,有的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