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昌想了想,道:“那我肯定要盯久點,確定所有衣裳都燒光了。”
趙宴平指向老太太的棺木:“那你得知第二個死者居然掉了荷包在附近,殺第三個人時,你會怎麼做?”
戴昌:“當然會仔細檢查一遍……”
說到一半,戴昌突然反應過來了,指著鄭家兒子留下的長命鎖,震驚道:“這個長命鎖是兇手故意留下的?”
趙宴平頷首,沉聲道:“兇手很聰明,你看他後面四人都燒得幹幹淨淨沒留下任何線索,殺害鄭家兒子時卻留下這麼明顯的物件,犯了與第二個案子同樣的錯誤,說明他是故意留下長命鎖的,故意讓鄭勇認出死的是他的兒子。”
戴昌猛地一拍手:“兇手與鄭家有仇!”
第120章
晌午的時候, 趙宴平、戴昌與李嚴在府衙卷宗庫房碰了頭。
趙宴平、戴昌那邊找到了一條線索,李嚴也整理好了發生在後面四起焚屍案前後的荊州百姓報失名單。其實去年左少卿蔡岐已經整理好了這份資料,李嚴再稍微整理了下, 將所有失蹤百姓及其家人住址都重新誊寫到了一個冊子上, 一共列出了十六戶百姓。
死了四個人,兩男兩女, 每具焦屍都有三到五戶人家前來辨認、覺得身高相似卻難以確定。
這十六戶百姓,有的住在荊州城內,有的住在附近的村鎮,趙宴平安排戴昌、李嚴分別去查, 特別要旁敲側擊打聽清楚, 每戶人家失蹤的那個人是否有過虐待婦女的行為,虐待又分很多種, 動手打, 言語抨擊,總之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家人口中問不出來就去問街坊, 一戶也不能落下。
戴昌、李嚴已經根據現有的線索猜到每個死者可能都牽涉到虐待婦女的劣習了, 明白其中利害, 吃完飯立即神情嚴肅地出發了。
趙宴平與陸知府打聲招呼, 讓陸知府派官兵去看著鄭勇, 不許鄭勇離開官府的視線之內, 更不能出城。
陸知府問他:“這是為何?”
趙宴平道:“現在還不好說, 以防萬一罷。”
荊州與京城遠隔兩千裡, 陸知府並不知道趙宴平拜了盧太公為師,也不知道趙宴平有個妹妹進了宣王府, 他隻把趙宴平當成了一個官職不高架子卻不小的七品小官。不過,無論官職高低, 凡是大理寺派出來查重案的官員權力都不小,故陸知府還是按照趙宴平的意思,派了官兵去守著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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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宴平騎馬出城,前往鄭勇前妻倪氏的娘家。
倪家住在縣城不遠的一個村子裡,趙宴平進村後與人打聽,很快就找到了倪家。
卷宗裡並沒有提及倪家什麼,趙宴平從村人口中得知倪氏其實是倪家撿的棄兒。倪家很窮,倪氏的養母是個寡婦,帶著一個瘸腿的兒子倪順,養母收養倪氏是把她當童養媳看,倪氏十四歲的時候就與倪順睡一個屋了。
然而倪氏似乎不會生養,兩人同房多年倪氏的肚子都沒有動靜,養母便通過媒人的撮合,將倪氏嫁給了縣城裡的鄭勇,再用鄭勇給的聘禮給倪順張羅了一個新媳婦方氏。方氏知道倪氏與倪順的關系後,極其不喜倪氏,每次倪氏回娘家,方氏都要夾槍帶棒辱罵一番,時間一長,倪氏就不在回來了。
如今倪氏的養母已經去世,倪順、方氏都四十多歲了,膝下有個二十一歲的兒子,一個十六歲的女兒。
趙宴平上前叩門,方氏來開的,等趙宴平自報了身份,方氏立即抱怨起來,說官府已經來過幾趟了,去年也有個大理寺的人找她們,可倪氏都死了十幾年了,她們親眼看著倪氏下葬的,自家與倪氏早斷了關系,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情分淡薄的養女再去報復鄭勇一家?
趙宴平這才得知,原來蔡琦也懷疑過倪家這邊有報復鄭勇的動機。
但因為倪順是個瘸子,倪氏死時養兄的侄子才三歲,姑侄倆可能都沒見過面,這侄子不可能為了毫無感情的姑母去殺害鄭勇的兒子。而且,第一起焚屍案發生時,倪家侄子才十四歲,這麼大的孩子,怎麼可能心思缜密的連著完成三起焚屍案?
蔡琦以及前任辦案官員定是排除了倪家這邊的作案嫌疑,才沒在案宗上提及倪家。
方氏很不歡迎趙宴平。
但趙宴平自有他想問的,無視方氏的冷眼,趙宴平走進院子,問瘸腿的倪順道:“當年倪氏落水自盡,屍身是怎麼找到的?”
畢竟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養妹,兩人還有過幾年夫妻情分,提及倪氏的死,倪順很是痛苦:“都怪我,鄭勇就是個混蛋,天天打她,她過不下去了回來求我幫忙,我,我不但沒幫,還勸她認命……後來,鄭勇突然跑來,說她離家出走了,問我們有沒有看見,我找遍了她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沒找到,後來,鄭勇從下遊的河裡將人撈了回來,據說人都沒樣了,草草下了葬。”
趙宴平看著他問:“據說?你們沒親眼去認屍?”
倪順瞄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方氏,低下頭道:“沒去,人都死了,再去看有什麼用。”
方氏突然插話道:“看個屁,她個掃把星,活著的時候光吃我們家的米了,死了還要給我們添堵,她死了解脫了,人家鄭勇不幹,過來跟我們討要當年給的聘禮,不給他就動手搶,我們家這情況,瘸的瘸弱的弱小的小,誰能攔著他?我……”
趙宴平冷聲問:“他搶了你們東西,所以你恨他,他兒子也有可能是你殺死的?”
方氏臉色大變,嚇都要嚇死了,再也不敢放肆,跪在地上千保證萬保證自己從未殺過人放過火。
趙宴平料她也沒有那個膽子。
方氏老實了,趙宴平繼續問倪順:“你最後一次見倪氏是什麼時候,她可有跟你說過什麼?”
倪順歪著腦袋回憶,緩緩地道:“好像,是我兒子過周歲的時候,她來送鞋襪,怕家裡因為她吵起來,她把東西塞給我就走了,沒說什麼。”
趙宴平再問:“那她可有什麼交好的親友?”
倪順搖頭,嘆道:“她小時候在我們家當童養媳,村裡其他姑娘都笑她,沒人與她玩,後來,後來發現她身子有問題,她更抬不起頭了,見誰都躲著走。我們村肯定沒有與她親近的,她嫁去府城後有沒有認識什麼人,我們就不知道了。”
至此,倪家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趙宴平不死心地去找年老的村民打聽,證實倪順說的都是真的,村裡無人與倪氏交好,倪氏死時,也沒人去給倪氏送葬。
趙宴平心情沉重地回了府城。
快端午了,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趙宴平來到倪家所在的巷子,因為午後的陽光強烈,街上都沒有行人,隻有倪家門前守著兩個官兵。
趙宴平去敲倪家左邊的那戶人家大門,發現這家人是在倪氏死後搬過來的,對倪氏毫無了解。趙宴平再去敲右邊那家,這家人不知是懼怕官府還是懼怕鄭勇,不管趙宴平問什麼,夫妻倆都搖頭,表示毫不知情。
趙宴平就繼續敲隔壁的,鄭勇既然喜歡毆打女人,多半會邊打邊罵,一條街住著,總會有人聽到什麼。
連續敲了七八戶,趙宴平終於在倪家後街斜對的一戶人家得到了線索。
回答趙宴平的是個五旬左右的老太太,身體很硬朗,倪氏死了十九年了,十九年前,老太太才三十出頭,因為倪氏幫過她一個小忙,婦人一直都很同情倪氏。
“鄭勇經常打她嗎?”趙宴平坐在院子裡問。
老太太道:“一個月打個兩三回,你說算經常嗎?”
趙宴平不知道,他隻知道,誰敢那麼打他的妹妹,就算對方是王爺,他也會想辦法弄死對方。
“都是因為倪氏生不出孩子才動手?”
“嗯,他娶倪氏的時候沒聽說倪氏不會生孩子,後來陪倪氏回娘家,不知哪個多嘴的告訴他了,一回來就打了倪氏一頓,在那之後,倪氏來了月事他就打一次,喝醉了也會打,就連倪氏偷偷給小乞丐饅頭,他也要打。”
趙宴平心中一動:“小乞丐?”
老太太點頭:“嗯,有個小乞丐,瘦瘦小小的,才八九歲吧,倪氏沒孩子,特別心疼這個小乞丐,鄭勇不讓她給小乞丐吃的,倪氏就約了個地方偷偷去給小乞丐送吃的,可家裡的糧食都有數,鄭勇發現少了東西,就跟出去,發現倪氏一直養著小乞丐,便又是一頓暴打。後來小乞丐跑了,倪氏終於好過了點。”
趙宴平問:“後來小乞丐有再回來過嗎?”
老太太搖搖頭:“沒有,反正我再也沒見過他。”
趙宴平問了問小乞丐一些情況,最後問道:“倪氏下葬前,您可見過她最後一面?”
老太太馬上搖頭:“不敢不敢,普通死人我都不敢看,聽說她都被泡爛了,我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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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宴平心事重重地回了官驛,將目前的線索寫下來。
天黑之前,戴昌、李嚴分別回來了,按照趙宴平的吩咐,他們打聽得十分用心,皇天不負有心人,真讓他們發現,剩下那四具焦屍中,每一具都有一個對應的有過虐待婦女的失蹤百姓。
第四具焦屍是個中年男人,因為媳婦一直生女兒,經常對媳婦拳打腳踢。
第五具焦屍是個年輕婦人,她自己生了倆兒子,總是嘲笑無兒的妯娌。
第六具焦屍是個老婦人,因為孫子病死了,老婦人總是責罵寡婦兒媳沒養好她唯一的孫子。
第七具焦屍是個年輕男子,遊手好闲慣會敗家,輸了銀子便去找出嫁的姐姐要,給姐姐惹了不少麻煩。
再結合前面三個已經確定身份的受害百姓家中的情況,有一條線索已經非常明顯了,即,每個案子都與兒子有關!其中五人是直接毆打或辱罵生不出兒子的施暴方,兩個是頗受親人照拂的兒子,從兇手的角度考慮,總是找姐姐要錢的也算是施暴方,唯有鄭勇的兒子完全無辜,純粹是兇手報復鄭勇的工具。
兇手覺得,殺了鄭勇寶貝的兒子,比直接殺了鄭勇會更讓鄭勇痛楚。
一個不僅與鄭勇有仇,同時又痛恨旁人因為子嗣對女子施暴的兇手。
“通常這類兇手加害的第一個目標都是他的仇人,為何焚屍案的兇手先殺了兩個無關的人,第三次作案才挑了鄭家?”昏黃的燈光下,戴昌站在列滿線索的桌子旁,摸著下巴問。他有種感覺,兇手的身份就要出來了,可就是差了點什麼。
李嚴站在桌子另一側,愁眉緊鎖道:“而且,這些死者有的是府城裡的百姓,有的是周圍村鎮的,兇手如何得知各家的情況?除非這些人一起去報案,否則知府老爺也無法熟悉每一戶百姓家的事吧?”
趙宴平看他一眼,道:“丈夫毆打妻子,婆婆辱罵兒媳,這種事,就算告到官府,官府也不會理會。”
戴昌、李嚴同時看向他。
趙宴平看著紙上羅列的六位因為施暴方死了而獲得安寧的女子姓名,垂眸道:“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往往會求神拜佛,求神佛送她們孩子,求神佛賜她們安寧。”
戴昌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看頭頂,抱著胳膊道:“大人是說,神佛顯靈了?”
趙宴平目光悲憫:“神佛不會,但如果有人聽見了這些女子的禱告,如果此人也經歷過同樣的痛苦,他或許會替天行道。”
兇手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明日他要做的,便是找出兇手的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