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香雲這才知道,看似冷冰冰的哥哥竟然從來沒有放棄過找她。
眼淚已經哭幹了,趙香雲隻能說聲對不起。
她才開口,趙宴平便打斷她道:“是我對不起你,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趙香雲替哥哥難過,她在王府裡享受榮華富貴,哥哥卻一直孤零零的。
柳氏將女兒抱到懷裡,舍不得她再哭。
沈櫻有意活躍氣氛,笑著道:“姐姐別心疼,咱們大哥是沒有娶妻,但老太太做主給咱們挑了個好小嫂,剛開始大哥好像不太待見小嫂,後來小嫂要離開了,大哥急得都吐血了,進京後也想方設法找借口去見人家,要不是因為發過誓,我看大哥早就去提親,重新把人娶回來了。”
趙宴平斜了沈櫻一眼。
趙香雲驚訝道:“原來大哥有心上人了?她也在京城?”
沈櫻連連點頭,開始像誇贊仙女一樣誇起阿嬌來。
一家四口都知道他們前途未卜,但難得團聚,與其浪費時間去憂慮明日,不如先分享分享錯過的十九年中,彼此遇到的美好。
第109章
宣王離開大理寺後, 一個人在大理寺外站了片刻,然後去御書房求見淳慶帝了。
日薄西山,淳慶帝看書也看累了, 想著讓小太監給他捏捏肩膀就去用膳。這個小太監是專門負責給他捏肩膀捏腿的, 手藝很是不錯,雖然捏得時候疼得他想叫兩聲, 可當酸疼退去,渾身便如泡過湯泉一樣舒服。
淳慶帝這才爬到榻上,小太監才準備上手,高公公突然進來通傳, 說宣王殿下求見。
淳慶帝讓小太監繼續, 眯著眼睛道:“叫他進來。”
高公公彎腰退了下去,稍頃, 宣王一身蟒袍走了進來。兩人一個腳步輕, 一個腳步穩重,區別還是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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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拜見父皇, 擾了父皇休息, 還請父皇恕罪。”
看到淳慶帝的姿態, 宣王低頭請罪道。
淳慶帝嗯了聲, 偏頭看他:“這個時候了, 你不回府用飯, 還在宮裡晃蕩什麼?”
晃蕩兩個字用的頗妙, 宣王平時都在戶部當差, 他若一直留在戶部做事,那便算不得晃蕩, 但他離開戶部跑去大理寺,現在又來了御書房, 可不就是晃蕩?
淳慶帝人在御書房,可外面的事他該知道的也都知道。
宣王公然去大理寺聽審,瞞不下,他也沒想瞞,此時淳慶帝問起,宣王便直言道:“稟父皇,兒臣府裡的側妃身份不明,兒臣去大理寺旁聽了。”
淳慶帝興致寥寥的:“是嗎,那你聽到了什麼?”
宣王簡要道:“魯氏、側妃都已認罪。徐尚書被魯氏欺瞞,並不知女兒已死。側妃確實是趙家丟失十九年的長女,她六歲被親叔賣給拐子,九歲被魯氏主僕買去假冒徐家女,交給尼姑庵庵主調教,庵主常年對她施以針刑逼她忘卻往事,導致側妃堅信自己是徐家女,並非故意欺君。”
為淳慶帝按肩膀的小太監聽到“針刑”二字,心驚之下力氣都用錯了,反應過來,連忙收心。
淳慶帝雖然住在皇宮,享受天底下獨一份的權勢與尊榮,但民間有哪些疾苦,淳慶帝也都了解。
百姓們遇到災荒或疾苦過不下去了,很多都會走上賣女賣妻這條路,凡是被賣掉的女子,很少能有善終。既然魯氏要找人假冒被她害死的嫡女,她定會想辦法讓那個假的扮得天衣無縫,所以,淳慶帝也能想象九歲的小女孩在尼姑庵過的是什麼日子。
但這些都不重要。
淳慶帝擺擺手,讓小太監下去。
小太監立即收手,扶淳慶帝坐起來,低頭告退。
淳慶帝活動活動肩膀,盯著面前的兒子道:“你想替趙氏求情?”
宣王垂眸道:“她有欺君之罪,法理難容,但情有可原,兒臣懇求父皇輕罰。”
淳慶帝眯眯眼睛:“一個側妃而已,你就這麼寵愛她?”
宣王解釋道:“兒臣是為煉哥兒、熾哥兒求情,他們還小,喪母之痛過於沉重。”
淳慶帝點頭:“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朕信你,皇後、王妃、永平侯府未必信你。”
宣王鳳眸微冷,直視淳慶帝道:“兒臣做什麼說什麼,除了父皇,無需向旁人交代。”
此時的宣王,就像一條盤旋在雲端的金龍,威嚴盡顯。
淳慶帝忽然就記了起來,當年這個兒子才九歲的時候,被謝皇後養在名下,嚴加管教,武藝、功課都必須做到最好。有一次,兒子練武受了傷,淳慶帝去探望他。單薄的小少年手腕擦破了皮,鳳眸卻清澈堅定,沒有哭,也沒有朝父皇抱怨什麼。
淳慶帝問兒子:“你母後要求得這麼嚴格,你會不會怪她?”
九歲的小少年搖搖頭,看著受傷的胳膊道:“練武能讓我變高變壯,我是為自己練的,與母後無關。”
當時淳慶帝就知道,這個兒子一定錯不了。
現在兒子長大了,果然也沒有讓他失望。
宣王出宮了,翌日一早,盧太公帶了折子來請淳慶帝批示。
盧太公認為,魯氏一黨蓄意欺君,該當死罪,徐尚書治家不嚴,連親生女兒都不認得又如何為官,當罷免官職,以儆效尤。宣王側妃身世坎坷,記憶錯亂後完全受魯氏擺布,並非有意欺君,罪不至死,當褫奪其側妃封號,貶為庶人,放其回趙家與家人團聚。趙宴平一家並未參與欺君,無罪。
淳慶帝看完盧太公的折子,拿起御筆做了兩處批示,再讓高公公將折子遞給盧太公。
盧太公雙手接過,發現淳慶帝改了兩個人的責罰。
一是徐尚書,罷免官職未改,但加了一條後世子孫三代不可入仕為官。
這是為了警告其他官員別再安排假女兒進宮選秀,盧太公能夠理解。
第二處改動,便是側妃趙氏,雖然奪了其側妃封號,但仍是宣王妾室。
盧太公意外地看向淳慶帝,對於犯過欺君之罪而言的趙香雲來說,這個懲罰是不是有點輕了?
淳慶帝卻不欲解釋什麼,繼續召見其他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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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亮的晚,阿嬌起來的也晚了些,洗漱完畢,正打扮的時候,小孟昭清脆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了進來。
阿嬌自覺慚愧,連孩子都比她起得早。
孟昭快滿三歲了,阿嬌得空的時候會教他背詩認字,孟昭記性很好,都能自己捧著書看了,遇到不懂的就問春竹,十分乖巧好學,惹得江娘子羨慕不已,總是誇贊孟昭,嫌棄自己家的孩子沒有孟昭聰明。
阿嬌沒帶過別的孩子,分不清孟昭是真的特別聰慧還是正常智力水平,阿嬌對孟昭也沒有抱太高的期許,隻要孟昭腦袋不笨,將來就算考不了科舉,能幫她打理這間繡鋪,讓母子倆一輩子衣食無憂,阿嬌就非常滿足了。
阿嬌想著,年後就將孟昭送到將軍府裡去,讓孟昭跟著表妹薛寧的女先生先讀讀書,等孟昭六歲了,再讓他去官學,前提是孟昭能考進去的話。
用了飯,阿嬌叮囑孟昭乖乖跟春竹玩,她去前面準備開鋪子了,結果才坐下不久,冬竹便跑了過來,說姑母來了。
這個時間,難道將軍府出了什麼事?
阿嬌匆匆去見姑母。
孟氏神色凝重,將侄女拉進內室,關上門說話:“昨日宮裡出事了,有人揭發宣王府的徐側妃不是真正的尚書府千金,而是趙宴平失散的妹妹趙香雲!”
說完,孟氏將昨晚丈夫薛敖回來後告訴她的那些,一字不漏的說給侄女聽。
阿嬌沒見過什麼徐側妃,哪知道人家是不是真與柳氏、沈櫻酷似,但御史都去皇上面前揭發徐府眾人的欺君之罪了,肯定是握了什麼證據。萬一,萬一徐側妃真是趙香雲,那趙香雲犯了欺君之罪,還能活嗎?趙宴平一家會不會受牽連?
阿嬌根本坐不住了,抓著姑母的手,語無倫次地問了好多問題。
孟氏看著侄女嚇白的臉色,心情沉重地道:“你還說你已經忘了他,真忘了,他家裡出事你何必急成這樣?姑母一大早趕過來,就是怕你從外面聽說此事,關心則亂讓人看出什麼,趙家牽扯的可是欺君之罪,你可千萬別攙和進去!”
欺君啊,可大可小,全靠皇上怎麼想,輕則訓斥兩句什麼事也沒有,重則株連九族,哪個敢沾?
阿嬌知道姑母是為她著想,可……
阿嬌掙開姑母的手,走到窗前背對姑母。
她能夠狠心離開那個人,但阿嬌無法想象若他真出了什麼事,她會變成什麼樣。
“罷了罷了,你別著急,我已經讓你姑父留意此事了,若有什麼消息,我立即過來告訴你。”孟氏走過來,拍了拍侄女的肩膀。
阿嬌心慌意亂。
姑母走後,阿嬌仍是去了鋪子裡,卻再沒有心思算賬,隻緊張地聆聽街上的動靜。如果宮裡出了大案,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揚,說不定她會從百姓口中聽到什麼線索。
馬上就是臘月,天寒客人也少,越是無事可做阿嬌就越焦心,不知過了多久,街上突然傳來一嗓子:“快去看啊,工部尚書府的徐夫人犯下欺君之罪,皇上判了午門斬首,就在今日午時!還有跟她一起合謀欺君的,都要砍腦袋!”
欺君、斬首、就在今日!
這幾個字眼傳過來,阿嬌隻覺眼前一黑,手裡的算盤啪地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