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宴平撐在她頭頂,壓低聲音道:“老太太在外面聽牆角,你我先騙她走開。”
阿嬌因為他的姿勢全身僵硬,還沒明白他的意思,趙宴平又問她:“你在花月樓時,可聽過旁的女子如何叫床?”
阿嬌隻覺得一股火從耳邊燒到了全身,她當然聽過,幾乎每晚都聽。
阿嬌心情復雜地點點頭。
趙宴平馬上道:“你先叫幾聲,哄走老太太再說。”
這,阿嬌如何叫得出來?
趙宴平看出她的為難,解釋道:“你若不叫,老太太會在外面守一晚。”
阿嬌至此,總算明白了幾分,今晚官爺應該不會碰她了,而老太太要的是另一種結果。
阿嬌心裡涼了半截,難道是趙老太太一心納她,官爺其實並不想要她?
各種念頭在腦海裡冒出來、落下去,頭頂的官爺還在等她配合,阿嬌偏過頭,一手擋著臉,模仿那些青樓妓子叫了起來:“官,官爺。”
細弱蚊吶的聲音,趙宴平離這麼近都難聽清,老太太隔著一堵牆,怎麼能聽見?
“大點聲。”他提醒她道。
阿嬌咬唇,微微放開了聲音。
“官爺,官爺您別急啊。”
“官爺輕點,您弄疼我了。”
“官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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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臉紅得幾欲要滴出血來,可是趙宴平不喊停,她隻能眼裡含著淚,繼續學那些賣力討好男人的妓子,心裡想著,官爺叫她模仿,她不得已而為之,但官爺會不會以為她真的發出過這種聲音,會不會就是因為嫌棄她,才不願碰她?
阿嬌難受,本以為來到趙家,本本分分地伺候官爺就可以過舒心日子了,沒想到事情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委屈、彷徨如泉水一樣彌漫上來,阿嬌漸漸控制不住情緒,不叫了,伏在枕頭上嗚咽起來。
牆根下,趙老太太正吃驚多年不肯娶妻的孫子居然納妾第一晚就開了竅,覺得不夠真實,直到阿嬌都被孫子折騰地哭了,趙老太太心中懸著的那份猜疑才終於消失,眼睛笑得彎彎的,又聽了一會兒,趙老太太滿足地走開了,回屋睡覺!
外面傳來輕微的開門關門聲,知道老太太去睡了,趙宴平終於移到阿嬌旁邊。祖母那邊應付過了,可看著趴在那裡哭得傷心的阿嬌,趙宴平皺眉,低聲問道:“你哭,是因為被舅舅舅母安排無奈給我做妾,還是因為我不碰你?”
阿嬌聽得分明,忙止了哭聲,隻是小臉依然傷心地躲在枕頭裡,哽咽道:“我這樣的身份,能嫁給官爺已是福分,我感激都來不及,怎會不滿?”
趙宴平懂了,她是因為被他冷落才哭的。
趙宴平原也沒想瞞她,去床下取了一條幹淨的毛巾來,塞到她手裡道:“你先別哭,聽我解釋。”
阿嬌抽搭兩下,抓起帕子捂著臉,慢慢坐了起來,低著頭坐在他面前。
她這麼委屈,趙宴平心中湧起一絲自責,可他有他的誓要守。
“我家中的情況你可能沒聽說過,我七歲那年,因為家窮,我守寡的母親為了供養我與妹妹香雲,改嫁了村裡足以給她當爹的沈員外。”
阿嬌不哭了,錯愕地抬起頭。
趙宴平的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我九歲那年,叔父欠債過不下去,趁老太太帶我去趕集,狠心將香雲賣給一個拐子,至今下落不明。”
他三言兩語,古井無波,仿佛說的是別人家的事,阿嬌卻聽得心裡酸楚,再次淚如泉湧。阿嬌就是被親人賣過的,她或許無法感同身受官爺母親的身不由己,可她能想象趙家姑娘的下場,命好點是賣去當丫鬟,命慘了就是落進青樓窯子,但就算是當丫鬟,任主子打罵欺辱甚至失身,也怕沒個好下場。
趙家姑娘的命竟然比她還苦。
還有官爺,小小年紀接連承受與至親分離的痛苦,娘沒了妹妹也丟了,難怪他那麼冷。
“我不想我娘改嫁,我寧可自己去大戶人家當下人,隻因為我是男兒,要傳宗接代,老太太不許我去,寧可勸我娘改嫁。因為我是男兒,雖然香雲也想去趕集,可老太太隻帶我去偷偷給我買糖吃,丟下香雲一個人看家。”
阿嬌聽出了他的自責,心疼道:“跟您沒關系,是這個世道,窮人都苦。”
趙宴平輕笑一聲,看著她道:“可我原諒不了我自己,我在菩薩面前發過誓,香雲活著,我要見到她的人,香雲死了,我要見到她的屍,一日找不到她,我絕不會成家。”
阿嬌怔住了,他就是為了這個理由,才不肯娶妻?
她臉上掛著淚,也是個可憐人,趙宴平面露愧疚,道:“你我本無關系,因為我遲遲不娶,外面議論我身患隱疾,老太太為了澄清謠言,要我納你做妾。那晚你想出門尋死,我碰巧撞見了,後來你舅母又給你難堪,我怕你再尋短見,再三思量,答應了祖母。”
阿嬌低下頭,嗫嚅道:“其實您不必的,我,我早想開了,不會再做傻事。”
趙宴平意外道:“是嗎,那我豈不是多此一舉,耽誤了你?”
阿嬌連忙擺手:“不,也不是,我在舅舅家裡度日如年,就算官爺沒想要我做妾,能當丫鬟伺候官爺,報答您的救命之恩,我也高興的。”
趙宴平道:“花月樓的事隻是舉手之勞,你不必記掛心上。現如今你已經是趙家的妾,這時送你回去隻會害了你,還是要委屈你繼續留在趙家,陪我做戲糊弄住老太太。但你放心,我會替你物色合適的人選,總有一日會找到真正憐惜你的良人。”
阿嬌並不認為他能找到什麼良人,如果真有,那良人就是他趙宴平,這麼有情有義的好哥哥,如果她能走進他心裡,便是做妾,他也會對她好。
阿嬌很想說,她就想做他的人。
顧慮他眼下無心情愛,阿嬌將話咽了回去。
第13章
該解釋的都解釋清楚了,洞房之夜也注定沒有洞房了,趙宴平下了床,從櫃子裡取出一截深色的舊床單。
這一截床單扯開恰好有床這麼長,四尺多寬,兩頭分別有個小鉤子,鉤在床頭、床尾兩側的紗帳上,便在床中間設下了一層阻隔。床單夠厚實,裡、外兩側的人隻要不站起來往另一側看,誰也看不見誰在做什麼。
“秋冬你睡裡面,春夏天熱,我睡裡面。”趙宴平坐在床外,低聲安排道。
他都考慮得這麼周全了,阿嬌還能說什麼呢?
“床上放兩床被子,若老太太問起,你就說我喜歡一人蓋一床,自在。”
趙宴平又從櫃子裡翻出一床被子道。
阿嬌聽著他在對面鋪被子,她咬咬唇,拿起床頭預備的一張白帕子,緩緩地從舊床單做成的床隔底下塞了出去,蚊吶似地問:“這個,老太太明早肯定要檢查的。”
趙宴平看了眼,接過白帕子。
阿嬌聽見他又下床了,卻看不到他做了什麼,片刻之後,他將帕子塞了回來,雪白的帕子中間赫然幾點血色。
阿嬌驚道:“官爺,你……”
“肩頭弄了個口子,一點小傷,不礙事。”趙宴平沉聲道,“我能做的就這些,以後老太太若找你打聽房中細節,還要你自己編造,盡量說的像真一樣,否則讓老太太知道我沒有碰你,她會像使喚翠娘幹活一樣催你引誘我。”
阿嬌忽然意識到,趙老太太才是能決定她以後日子好賴的人。
收好帕子,阿嬌問出了心中的困惑:“官爺何不將你的心事告訴老太太?你說了,老太太肯定會理解你。”
趙宴平坐在床頭,看著對面桌子上的一對兒細燭道:“她辛辛苦苦將我拉扯長大,我那麼說,她會誤會我在怨恨她。”
他小時候確實恨過祖母,以為是她逼母親改嫁的,是她配合叔父設計賣了妹妹,但後來趙宴平明白了,祖母並沒有那麼壞,隻是一家人裡,祖母將他看得最重要而已。
阿嬌更加敬佩外面的男人了,什麼事都藏在心裡,用他自己的方式孝敬著老太太。
“睡吧。”
趙宴平躺了下去。
阿嬌身上的嫁衣繁瑣,穿著睡很不舒服,她原也願意把身子給官爺,官爺不要,阿嬌更不用擔心他會掀開床隔偷看什麼的,低著頭將嫁衣脫了。裡面是套寬松的短衫、紗褲,舅舅給她的嫁妝則被阿嬌系在肚兜帶一端,鼓鼓的袋子塞到兩胸中間,擠得牢牢,很難掉出來。
阿嬌背對他那邊坐著,紅著臉將袋子拿下來,攥了攥,阿嬌輕輕喚了聲“官爺”。
趙宴平應道:“何事?”
阿嬌先躺下,再將袋子從床隔底下塞過去,細聲道:“這是舅舅偷偷貼補我的嫁妝,裡面的首飾是我娘留給我的,銀子是舅舅還我的贖身錢,昨晚舅舅囑咐我一定要讓官爺過目,免得官爺家裡丟了什麼,我拿著這些說不清楚。”
趙宴平覺得她不是那種會偷東西的人,但想到老太太的脾氣,他清點了,將來還能當個證人。
“也好。”
趙宴平坐了起來,去書桌上拿了紙筆,再端著油燈回到床上。
布袋子還放在床隔下面,趙宴平拿過來,意外發現布袋子還熱乎乎的。
不用猜也知道,這袋子肯定被她藏了身上。
出於一個捕頭的習慣,趙宴平不自覺地在腦海裡列出了她身上能藏東西的地方,與此同時,一縷淡淡的幽香突然從袋子上傳了過來,聯想他之前聽到的她的動作,趙宴平忽然覺得這袋子變得燙手起來。
迅速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趙宴平將袋子放到一旁,仔細清點她的這份嫁妝,再一一記在紙上。
過了一會兒,趙宴平將袋子與紙一起交給了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