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宴平面無表情地聽,人紋絲不動地坐在趙老太太身邊,心卻不在這裡,垂眸沉思著什麼。
趙老太太看著他這死樣,越說越沒勁兒,捂著胸口裝可憐:“你說你,單了這麼多年到底在想什麼,別人到我這個年紀都抱重孫了,就我還在操心你的婚事!你看我的頭發,越來越白了,還能有幾年活頭,你是存心要我死不瞑目嗎?”
趙宴平古井般的臉終於起了一絲波瀾,他看向趙老太太。
趙老太太的心提了起來,孫子終於要答應了嗎?
然而趙宴平欲言又止之後,還是回了兩個字:“不娶。”
第4章
趙老太太真的要被自家孫子氣死了!
可不管她怎麼哭鬧,孫子就是倆字:不娶!
翌日媒婆來趙家打聽消息,一看趙老太太臉拉成了苦瓜,便猜到這回又沒戲。
媒婆暗道晦氣,這趙家的喜錢還真是難吃!
撈不到喜錢,來回跑腿的辛苦錢總得吃出來,趙老太太拉著她去堂屋喝茶,媒婆沒客氣,一邊吃茶剝瓜子一邊聽趙老太太抱怨趙官爺,趙老太太嘴裡的話往外蹦得有多快,媒婆的瓜子皮吐得就有多快。
“大妹子,你說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倔孫子!”
抱怨完了,趙老太太揉著胸口道,真的很氣。
媒婆最擅長打聽消息,趙家的情況縣城裡別人不知,媒婆知。
趙老太太造過什麼孽呢,唯一的孽就是當年家窮,為了養活次子一家以及長子留下來的孫子趙宴平、孫女趙香雲,趙老太太竟做主讓貌美的寡婦兒媳改嫁一位老員外做填房,她拿了聘禮。後來聘禮被次子一家敗光了,急需銀子周轉,就在這個節骨眼,趙家出了一件事。
趙宴平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趙香雲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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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香雲丟了,趙宴平的二叔二嬸卻得了一筆來路不明的銀子,順利渡過了危機。
後來村人都說趙香雲是被叔嬸合起來賣了,可趙老太太還活著,賣趙香雲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經過她的首肯?
這種隱秘恐怕隻有趙老太太與她的小兒子、小兒媳知道,外人無從得知。
當年趙宴平才九歲,但他已經懂事了,猜到妹妹的失蹤與叔嬸有關,男娃子恨得眼睛都紅了,找叔嬸要不到人,趙宴平半夜往二叔一家的屋子上放了一把火,幸虧被人及時發現,才沒鬧出人命,隻是兩房的關系徹底斷裂。
趙家二房鬧著要分家,趙老太太將小兒子、小兒媳臭罵一頓,開始單獨撫養孫子趙宴平。
趙家的舊事在媒婆腦海裡過了一遍,媒婆醒過神來,就聽趙老太太在請她幫忙支招,如何才能說服趙官爺答應娶妻。
親祖母都辦不到的事,媒婆哪有那能耐?趙官爺若是有心娶妻,她保證挑一對兒門當戶對的好人家,趙官爺不想娶,她還能綁了他將人塞進洞房不成?
媒婆吃夠了瓜子,想走了,可趙老太太非要她幫忙,媒婆想了想,朝趙老太太使了個眼色。
趙老太太見了,立即將站在一旁聽闲話的翠娘撵了出去。
“大妹子,你快跟我說說,你有啥法子?”翠娘出去後,趙老太太心急地問媒婆。
媒婆咳了咳,低聲問她:“老姐別怪我多疑,實在是我當媒婆三十多年,從來隻有漢子著急娶媳婦娶不上,沒有自己不想娶的。思來想去,我隻想請老姐仔細回憶回憶,趙官爺從小到大,是更喜歡看街上的姑娘呢,還是更喜歡跟俊俏的少年郎湊在一起?”
趙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媒婆,怎麼還扯到俊俏少年郎了?
媒婆委婉提醒她道:“老姐不知道吧,那青樓裡除了窯姐兒,還有男倌……”
趙老太太臉色大變!
媒婆及時給她臺階道:“對不住老姐,是我多慮了,趙官爺怎會是那種人呢,許是縣衙案子太多,趙官爺一心報效朝廷,無暇婚嫁,老姐別急,再等等看,興許哪天縣衙堆積的案子都辦完了,趙官爺就來求您做主了。那個,我還得回周家傳話,就不多留了,改日再來老姐這兒討茶喝!”
擔心趙老太太罵自己,媒婆腳底抹香油似的告辭了。
趙老太太是想罵媒婆,可一想到自家孫子真有可能喜歡俊俏的少年郎,趙老太太的心就掉進了冰窟窿,拔涼拔涼的,哪還有心情罵媒婆胡說八道。
一個人坐在藤椅上,趙老太太開始從孫子兩三歲的時候回憶起來。
趙老太太非常確信,她的孫子絕對沒有跟村裡俊俏的少年郎廝混過,可趙老太太更加確定,她的孫子也沒有多看過哪家的俏姑娘。沒當捕快時孫子埋頭種地砍柴賣柴,悶葫蘆一樣,陰差陽錯當了捕快升了捕頭後,孫子眼裡就隻有那一樁樁案子,別說女人了,連家裡的母雞孫子都不會多看一眼。
當然,這可能隻是孫子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假象,也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孫子……
偷看姑娘是不可能,難道孫子真的去找俊俏的少年郎了?
趙老太太越想越急,越想越愁,突然一拍大腿,將翠娘的哥哥郭興叫了進來。
郭興今年才十六歲,被趙宴平安排留在家裡看家。
妹妹翠娘不夠機靈,郭興很會看人臉色,嘴巴也甜,哄得趙老太太很少罵他。
“老太太,您有何差遣?”郭興彎著腰來到趙老太太面前,十分恭敬地道。
趙老太太走到門口,見翠娘在廚房忙活,趙老太太才壓低聲音吩咐郭興道:“你現在就去縣衙外面守著,注意別讓官爺瞧見,然後你什麼都不用做,隻替我盯著官爺今日都跟哪些人走動了,那些人裡有沒有俊俏哥兒。”
這差事太稀奇,郭興瞅眼老太太,心痒問了一句:“老太太叫我盯這個做啥?”
趙老太太立即眼睛一瞪,母老虎似的罵道:“叫你做事你隻管去做,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郭興脖子一縮,麻溜地去辦事了。
趙老太太一連讓郭興盯梢了三日,還真讓郭興發現了一個!
“老太太,咱們官爺平時來往的都是捕快,那些捕快有長得還成的,但沒一個俊的,隻有咱們知縣大人長得俊,唇紅齒白的,那氣度,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叫上官爺一起去辦案,街上的小媳婦大姑娘都盯著他們倆看。”
謝知縣?
趙老太太心底一涼,她沒見過新來的謝知縣,可孫子提過他啊,說謝知縣是個好官,心裡裝著百姓等等,反正都是好話。而且,不光是孫子誇謝知縣,聽街坊們闲聊議論,那謝知縣似乎也頗為賞識孫子!
趙老太太越想越覺得可能被媒婆猜對了,她孫子真的喜歡哥兒!
趙老太太要喘不上氣了,大半天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唉聲嘆氣。
怎麼辦啊怎麼辦,短命的長子就這一根獨苗,若孫子繼續執拗下去,長子這一支真的要斷了!
趙老太太無法接受!
今晚孫子回來,她就打他一頓,逼他娶媳婦好好過日子。
趙老太太才下定決心,多想一會兒,她又動搖了。
孫子肯養她,但趙老太太很清楚,孫子仍然無法釋懷她逼他娘改嫁的事,除了供她吃供她穿,除了在她生病時孫子會說兩句軟乎話哄她,平時孫子都冷冰冰的,少與她交談,更遑論交心。孫子若真的喜歡男子,她突然拆穿此事,孫子羞惱之下徹底與她離心怎麼辦?
趙老太太承受不起那後果。
次子夫妻都是黑心狼,孫子不養她,那兩口子就算接了她去,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不能直接質問孫子,又不能說服孫子娶妻……
趙老太太愁得都上火了,孫子回家時她還要小心翼翼地掩飾她已經知道了孫子那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一日黃昏,趙老太太默默地坐在屋裡發愁,隔壁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
“朱昶你還是不是人!這是你親兒子,事情都沒問清楚你就打他,你的心到底偏到哪去了!”
“你嚷嚷什麼?小點聲……”
“我就不!她說時裕欺負她,她有證據嗎?我還說是她先勾引的咱兒子呢!你看她那狐媚樣,窯子裡出來的女人能多正經,就你把她當眼珠子疼,殊不知外面流言蜚語早傳開了!一日是窯姐兒一輩子都是窯姐兒,我看她就是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便想辦法賴上咱們時裕,逼著你做主成全她!”
“你給我閉嘴!”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反正你早想休了我再娶新人了,現在就一巴掌打死我吧!”
跟著是一陣哭鬧,等趙老太太走到院子裡想聽得更清楚時,隔壁已經沒了動靜。
“老太太,秀才娘子罵得是阿嬌姐姐嗎?”
翠娘湊到趙老太太身邊,皺緊眉頭,氣憤無比:“她血口噴人!阿嬌姐姐不是那種人,朱時裕長得又矮又醜,滿臉疙瘩,人還不愛幹淨,被套髒死了,阿嬌姐姐怎麼會勾引他!我哥哥都比他強!”
趙老太太還不了解朱家的情況?
朱昶是個沒大出息的老秀才,一邊怨金氏賣他的外甥女一邊又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不忍心休了金氏。金氏跟她女兒朱雙雙都是愛貪小便宜的貨色,欺軟怕硬,明明對不起阿嬌還變本加厲地欺負人家一個孤女。
至於阿嬌的表哥朱昶,個子隨了金氏,矮矮瘦瘦的,容貌還湊合,但最近長了一臉疙瘩,翠娘都看不上,傳說中美豔非凡的阿嬌怎麼會去勾引他?想來定是朱時裕貪圖阿嬌的美色,色膽包天動手動腳,被阿嬌告發到了朱昶面前。
“行了,趕緊去做飯,一會兒官爺該回來了。”
沒熱鬧聽了,趙老太太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撵翠娘快去廚房燒火。
翠娘嘟著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