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朝今歲沒有下山。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個把朝今歲叫走的青年人。
紅娘壓低聲音道:“尊上就在附近守著,放心!”
朝照月強壓下了心中的不安:“應該不會有事。”
他想要暫時忍住擔憂,可是外邊的地動山搖讓他根本放心不下來。
他剛剛想要靈韻和紅娘先回去,他再去找找,但是下一秒,一隻小紙鶴就撲稜稜地飛進了他的掌心。
上面隻有一行字:袁家山南別院,速來。
山南別院,也是袁鳳年的產業之一,朝太初這段時間,就一直在此處。
在外面一片兵荒馬亂之時,本就位置偏遠的這處,就顯得十分幽靜。
在祠堂前,供奉著一座“無上至聖先師天道”的牌位,三炷香前,是神色焦急的朝太初。
他本以為那計劃天衣無縫。
隻要朝今歲能夠答應天道,她就會遺忘一切,再也不會想要弑父!
這樣他們就可以握手,隻要不威脅到他的地位,他當然可以容得下她。
況且,到時候,她不過是天道手中一隻可以隨意拿捏的傀儡罷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朝太初幾乎是望眼欲穿,可是沒有——
從始至終,朝今歲都沒有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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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得牙痒痒:她為什麼不軟弱一點?她為什麼就不肯退縮呢?
但是他又是那樣了解這個女兒,她是個寧折不彎,玉石俱焚的性格,她不中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看見魔神出現的那一刻,朝太初終於絕望地意識到,指望天道保住他的命是沒用了。
朝太初在別院內急得團團轉。
別院外下起了雨,更加讓他心煩意亂。
終於,他狠下了心,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什麼天道魔神,他們有他們高高在上的活法,可是朝太初這種普通修士,自然也有自己的活路。
然而,就在他轉身要離開別院的時候,朝今歲出現了。
她看上去和離開昆侖劍宗之時,沒有什麼區別。
白衣如雪,一雙漂亮的杏眼,凌冽又充滿寒意,長發無風自動,在這個雨夜裡,顯出來一股肅殺之味。
她提著昆侖劍,劍上還有雨水一滴滴地往下落,竟有種血水一般的,讓人觸目驚心之感。
朝太初本來心驚了一瞬。
可是漸漸的,這個人竟然冷靜了下來。
他說:“你來了?”
語氣竟然有些意料當中的冷靜,他轉過身,看向了那嫋嫋的青煙,感嘆道:“當年你一出生的時候,我是很疼愛你的。”
玉雪可愛的小孩,一逗就會咯咯笑,誰不會喜歡呢?
朝太初幽幽一嘆:
“當時我就想,你和你阿娘長得像,以後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我還曾把你放在脖子上,讓你騎大馬。”
他的視線看向遠方,像是回到了從前。
沒人回答他,隻有外面的暴雨傾盆而下。
朝太初說:“隻可惜好景不長。”
朝今歲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那座“至聖無上先師天道”的牌位。
朝太初說:“它告訴了我兩個預言!”
他猛地抓緊了那桌子,一轉頭卻看見了她嘴角嘲諷的笑意。
——若是朝太初當初對她、對朝照月和阿菩都沒有那麼趕盡殺絕,何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朝太初卻仿佛被她的笑給激怒了,突然間激動了起來:
“你以為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不,我猜到了!一百年,我每天都在想,我怎麼會猜不到!”
是了,朝太初心智不弱,他怎麼看不出來那是一個圈套?
朝太初憤怒道:
“我不知道麼?!但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在他把阿菩逼得跳崖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他醒了,但是醒得太遲了。
他已經和自己的女兒走上了決裂。
成為了這預言之下的傀儡!
所以哪怕是知道那是個圈套,是個局,他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他隻是想活下去!
朝太初猛地把天道的牌位給揮倒在了地上,狀若癲狂,“都是你!都是你!”
他雙目血紅,這回倒是真的恨極了——
他本來可以有一個未來天道的女兒!本來朝今歲會留在昆侖劍宗,永遠為他所用的!
朝今歲看著他,百年來,她第一次見到朝太初這樣失態,可是她沒有半分動容,反而輕聲戳穿了朝太初:“你是不是以為,把一切推到天道身上,你就清清白白了?”
“錯的是愚弄你的天道,你不過是個被人操控的傀儡。”
她露出了嘲弄的笑:“這話,你去騙騙三歲小孩吧。”
朝太初臉上半真半假的憤怒消失了,他失魂落魄道:
“老夫以後不會再和你作對了。”
“什麼昆侖劍宗,什麼朝家,你拿去便是!”
朝今歲冷靜地看著他。
“既然那個預言是假的,你也知道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老夫?”
“老夫從前雖然待你不好,但是你在昆侖劍宗,吃穿用度,哪裡有虧待你過!”
……
一牆之隔,抱臂靠在牆上的朝照月,心情十分復雜。
他沉默地聽著,終於忍不住冷笑出聲:
“夙家要劍骨的時候,你是毫不猶豫選擇犧牲我的?”
“我在天賜府的時候,你是如何下令關閉水雲天的?”
他垂下了眸子,遮住了裡面的恨意。
他小時候有多崇拜、濡慕父親,如今就有多恨他!
“父親,我這個兒子,可從未出現在預言裡過。”
“朝太初,除了自己,你誰也不愛!”
話音落下,裡面終於安靜了下來。
許久之後,朝太初的聲音傳來:
“至少,我是你們的生身之父。”
“既然預言是假的,又何至於此?”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他們所遭受的一切給揭了過去,仿佛他生了他們,他們承受一切都是應該的,不能指責他些什麼。
一句“生身之父”,就要將所有的過去給抵消。
暴雨聲裡,朝照月捏緊了掌心,額頭上的青筋直冒。
朝今歲幾乎要冷笑出聲。
他可以害死阿菩一次;
他可以下令萬箭齊發,把她射死在雪地裡;
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剖去朝照月劍骨;
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讓朝照月去送死。
他現在來問她:何至於此?
是啊,生身之父。
——因為這個,前世朝照月死前,她哪怕被利用、被當做一把刀,哪怕明晃晃的偏心,她也從來不覺得有什麼。
那個時候她想,他到底生了她,算她還他的生恩。
可她那一世得到了什麼?
萬箭穿心。
她不會責怪朝太初的狠心和苛待,一一細數他的過錯,因為那樣太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了。
她長大了,她越來越接近天道,已經了足夠冷酷的心性。
所以,朝太初沒有聽見指責、唾罵和哭泣,也沒有聽見反駁。
他隻聽見了外面的大雨砸在地面上的聲音,還有窗外的電閃雷鳴。
她隻是輕聲說:“不是假的。”
朝太初不明白:“什麼?”
她笑了:
“第二個預言是它編造的,但不是假的。”
“你忘了麼?那個時候我沒有誕生,它還是天道,就算是衰微得要死了,它還是名正言順的天道。”
朝太初一開始不明所以,但是慢慢的,面色變了。
因為他突然間意識到了,天道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存在——那是天地間的規則之神。
他隨口編造的一句話,和普通的謊言,能一樣麼?
她蹲下來,和他對視:
“你猜猜看,它那時候可是天道,從天道嘴裡說出預言,不管是不是編的,會不會變成真的呢?”
恐怕天道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它以為自己編了一個預言,卻忘記了自己那時候可是規則之神!
所以弑父,是真的;
所以證道,也是真的。
雖然朝今歲不確定那個時候的天道衰微到了什麼地步,力量還剩下多少,預言能夠應驗到什麼程度——但是至少,她可以確定一件事:朝太初一死,她就離天道更近一步了。
是擁有一部分神的力量呢?還是掌控天雷呢?
她不會選擇哭訴、指責,仿佛這樣才能一償多年來的苦難。
她選擇了用另一種更加冷酷的方式告訴他。
如同招魂的鬼怪,在耳邊低語——
看,你多年來的噩夢,要實現了。
第65章 風雲突變二
朝太初的面色一下子變了。
他當初在想明白這件事後, 就悔恨不已。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而且天道給了他更多的修為, 他嘗到了甜頭,自然咬咬牙, 決定一路走到黑。
但是他也不是沒有別的想法:他把“預言是假的”當做了一個護身的法寶。
這樣, 就算贏家是朝今歲,隻要他將假預言的事說出來、把一切過錯推到天道身上, 一切就還有回旋的餘地。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編造的預言,有一天會變成真的。
一聲驚雷炸響, 當朝今歲的話音落下, 殺機頓現!
朝太初猛地後退數十步, 太初劍上,雷蛇乍現!
朝今歲挽了個劍花,提著昆侖劍就上!
朝太初的身影朝著雨幕當中飛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