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過了頭去,自嘲地露出了一個笑。
這樣的一隻魔,她前世要殺他,其實並不奇怪,不是麼?
他忍受著魔氣的衝擊帶來的痛苦,在潭水裡青筋暴起,等待著更大的痛苦降臨,把他折磨成一個瘋子。
這種清醒地等待著自己變成個瘋子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可是下一秒,他聽見了腳步聲。
他說:“你走。”
腳步聲沒有停下來。
他盡量冷靜道:“等結束了,本座就去找你,你先回去。”
她說:“燕雪衣,你騙人。”
她說:“你能躲得了一次,難道要次次都躲著我?”
他垂下了眸子,長發青年的神色晦暗不明。
“你是不是想,以後你要是經常暴動,我就不喜歡你了,你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再也不來找我了?”
她說:“燕燕,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又要殺他,還要嫌棄他,天底下簡直沒有比她更壞的人了。
潭中傳來了水聲。
她來到了他的面前,和那隻猙獰的魔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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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起了那隻魔的面頰,吻了吻他冰冷的唇。
他的身上魔氣漸漸地暴動,眼神開始混沌,他青筋暴起,鎖鏈死死地綁住他讓他不能動彈,痛苦讓這隻魔忍不住發出了低啞的嘶吼聲。
他克制住了自己去撕咬眼前人的欲望,猛地扭頭:“快走!”
她的手指撫摸著他的長發:“燕燕,你不能躲起來。”
他自嘲道:“不一樣,偶爾一兩次,和經常能一樣麼?”
她說:“我前世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瘋狗,我要是害怕了,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她說:“你別小瞧人。”
她從一本典籍當中知道,這種暴動的情況下,想要減輕痛苦,可以將神魂暫時抽離出來。
但是神魂抽離的辦法,隻有一個。
她抱住了他,卻在這個時候,做了一件事——
她一半的神識闖進了他的識海!
他嘶啞道:“你瘋了!快出去!”
她卻說:“神魂交融,你會麼?”
他說:“我現在控制不了自己,你就不怕死?”
她拉著他的鎖鏈,哗啦一聲,就把他拽了過來,她的額頭抵住了他的額頭,戲謔地笑道:
“我不怕死,你怕麼?”
這隻魔愣住了,許久之後,有點想要笑,笑起來又顯得猙獰,幹脆就罵道:“小瘋子。”
話音落下,鎖鏈啪地斷開了,她猛地被這隻魔給撲進了水潭裡。
她被他託起了臀,背靠在了那巨石上,那隻魔額頭抵住她,聲音無比低啞道:
“你自找的。”
她把他身上的鎖鏈一拉,笑道:“少廢話。”
可是下一秒,痛苦和歡悅就像是電流一樣從交融的神識當中傳遞過來,她悶哼一聲,倒在了他的肩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肩膀,身體微微顫抖。
他嘶啞地笑:“你是不是隻是知道神魂交融這件事,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魔還忍不住嘲諷道:“你從那本書上知道的?道經麼?”
她道:“閉嘴!”
這隻魔歪了歪魔角,他說:“遵命。”
下一秒,她就死死咬住了他的肩膀,發出了悶悶的聲音,她修長漂亮的手指顫抖,死死地攀住了他才不至於掉下去。
漸漸的,這隻魔徹底失去了最後的一絲神志。
她感覺到他身上暴戾的氣息,恐怖的威壓,危險的氣息讓她渾身上下都叫囂著逃離。
可是她卻沒有躲開,任由狂風把她卷了進去。
如果換個神魂不夠強大的,早在這種交融當中被撕碎,可是元嬰大圓滿的修士神魂強度非比尋常。就像是反復被拉進無邊的狂潮當中一般,不知疲倦的巨浪帶來戰慄一般的快樂,卻因為瘋狂又不知收斂的浪潮,歡悅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仿佛時間都在這深潭裡面被無限地拉長,天地間隻剩下了他們破碎混亂的呼吸,看上去額頭相抵,誰知道他們在另外一個天地裡,抵死愉悅,瘋狂撕扯?
最後,她抱住了他的肩膀,慢慢地滑下了他的身體,渾身顫抖,卻被一條胳膊託住。
是那隻漸漸從暴動中蘇醒的魔。
第57章 一月之約五
回到小樓的時候, 暴雨終於停了下來。
她趴在了他的肩上,從前修煉得再狠也沒有這樣疲倦過,渾身無力, 有些昏昏欲睡,要不是他一直抱著她, 她準要直接滑下去了。
他幫她換了一身衣裳, 換著換著,就又要去親她。他身上還殘留著魔氣暴動的氣息, 看她的眼神更加不清白,呼吸滾燙至極地就要親上去——
她沒好氣道:“頭疼。”
她把他的腦袋給抵住。
這魔頭魔氣暴動的時候, 實在是沒有半分理智可言, 瘋得可怕。
她沒好氣地眼一閉, 推開他,怒道:
“以後你還是自己躲起來吧,我不管你了!”
誰知道這隻魔一改之前小可憐的架勢,腿一屈靠在床邊, 活像是個山大王,十分無賴道:
“不,本座改變想法了。”
“本座突然間覺得發瘋也不是壞事了。”
“以後一發瘋, 本座就來找你。”
歲:“……”
她難得翻了個白眼。
她好一會兒才道:“你還和我吵架麼?”
魔尊像是隻餮足的野獸,懶洋洋道:“本座大人大量,什麼時候與你吵過架了?”
她心想:那個成天陰陽怪氣,捂住胸口吐血的是誰啊?
偏偏她越不理他, 他就越要湊過來蹭她,她一瞬間和那隻狸花心有靈犀, 很想把這隻粘人精給一巴掌掀飛出去。
結果這隻魔那雙大手就笨拙地來到了她的太陽穴上。
疲倦感襲來, 她竟然漸漸地睡著了。
醒過來之後, 她就看見那魔頭就一直守著她,懶洋洋地翻著書,時不時就看上她一眼。
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好一會兒才說:“燕燕,你把魔神叫出來吧。”
他立馬危險地眯起了丹鳳眼。
她說:“我有事要問他。”
這隻魔立馬露出了嫉妒的嘴臉:“問本座也是一樣的。”
她想:問粘人精和問魔神,能一樣麼?
她堅持,於是這隻魔的眸子就變了顏色,他說:“找吾何事?”
她怒道:“燕燕,你的眼睛變個顏色,我就認不出來是你了麼?!”
這隻魔立馬瞪了她一眼,不情不願地閉上了眼睛。
許久之後,他再次睜開眼,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她端詳了他一會兒。
魔神:“是吾。”
魔神:不是那個沒出息的粘人精。
魔神恢復了在修羅道裡的樣子。
他回憶了一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陷入了沉思。
當魔神認為自己是“燕雪衣”的時候,任由感情支配的結果,就是變成了一隻粘人的小狗;而且不理智也就算了,還裝病,堂堂魔神,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魔神上一次就很不爽,自己為什麼沒有拍死這個天道?
如今找到了理由了,一定是因為“燕雪衣”。
魔神立馬就想要拍死“燕雪衣”,但是一想那是自己,總不好自盡。
他那雙赤金色的眸子裡面沒有什麼感情,很平靜地注視著她。
於是誰也想不到,魔神其實在思考:
吾轉世這麼多年,是不是血脈裡面混過什麼狼狗的血脈?
朝今歲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你應當,也知道了前世的事。”
魔神卻負手,來到了小樓的欄杆前,他道:“吾知曉,吾經歷過。”
她微微一愣,好一會才問道: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說你歸位後會斬去七情六欲,為什麼還記得我?”
這就是她把他叫出來的目的,她總覺得,前世那個歸位後的魔神,對她是有感覺的。隻有確定了這一點,她才能夠將補天石的事和盤託出。
魔神說:“天道,你廢話很多。”
她說:“魔神,你當燕燕的時候廢話比我還多,我都忍下來了。”
魔神:“……”
她說的很有道理,他當燕燕的時候,是挺粘人的,魔神甚至覺得自己還有點煩。
魔神回答道:“吾不知道為何。”
她說:“那你前世,為何在我墳前哭?”
魔神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他站在欄杆邊,久久不語。
許久之後,才說:
“吾不知。”
“隻是看見你死了,有些疼。”
……
她安靜了許久。
在潮湿的夜風裡,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她從前以為燕燕是燕燕,魔神是魔神,如同泾渭分明的兩道線。可是她突然間發現,自己對魔神的影響可能超過了她的想象。
許久之後,她突然間走過去,抱住了他。
魔神說:“吾不是你的燕燕。”
她笑了:“我知道,我背著他,抱一抱你。”
魔神:“……”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竟也沒有推開她。
魔神想:也是,吾乃魔神,英明神武,比那個“燕燕”好了不少,她更喜歡吾,不是應該的麼?
魔神又想:狡猾的天道,難道是想以此換來他歸位後的心軟?
許久之後,魔神伸手,手中金色的星光浮現,最後變成了一顆漂亮的金色透明的小球,裡面有黑色的魔氣,像是沙子一樣。
魔神說:“當黑沙填滿了整個小球之日,便是吾歸位之時。”
“屆時,若是天地間魔氣泛濫,天道仍然缺位,滅世就是吾的天職。吾不會對你心軟,更加不會如今日這般與你相談。”
魔神冷冷道:“不要抱有任何僥幸心理,屆時,更不能接近吾,你可知?”
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旦歸位,魔神就是混沌、殺戮的化身。
她抓住了那透明的金色小球,那黑沙,已經填滿了小球的二分之一。
一點點漏下的黑沙,就像是個倒計時。
魔神凝視她許久,赤金色的眸子裡面平靜無波:“天道,不要在半路夭折了。”
這已經算是魔神嘴裡,能聽到的,算是“祝福”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