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照月一路上,把昨夜的安排都一一說來,什麼玉婆婆今後的去處、明月山那條狗以後去哪裡蹭吃蹭喝……
朝照月不是細心的人,但是想起妹妹從小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的架勢,不自覺就安排了一切。
他說得周全,她果然立馬松了一口氣。
他忍不住失笑,和她一起朝著昆侖劍宗的禁地走去。
此時天還早,除了早起在林子裡練劍的人,一切還是十分靜謐的。
夙家的麻煩還沒解決,朝太初如今估計還沒有脫身,他們享受著難得的平靜。
許久之後,朝今歲輕聲說,
“朝照月,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一個人,死得很悽涼,連個收屍人都沒有。”
朝照月想說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可是在看見了她臉上的表情的時候,他收住了聲。
他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手指發緊:“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抬頭直視著他,
“可是你死在了我前面,不會有人站在我身後,不會有人願意幫我了。”
一片寂靜。
朝照月挺拔的身軀繃得很緊,面容肅穆冷毅。
“我不會死在你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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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承諾。
兄妹倆最近劍拔弩張的氣氛,在此刻終於化解。
朝今歲笑了笑:“現在,我要去做一件事。”
“挖祖墳,你陪我去麼?”
“我也是才知道。”
“你說的對,我恰好缺了一把劍,昆侖劍就很合適。”
他們在昆侖長大,可卻從未聽說過什麼昆侖劍。
朝今歲指了指他們腳下的地基,與他低語了幾句。
——如果不是那魔頭告訴她,她恐怕也想不到。
從小,朝今歲就是最聽話最懂事的那個,從不上房揭瓦,現在她告訴朝照月,她想要把天給捅破了。
他的驚愕可想而知。
祖墳的確是有的,昆侖劍宗的禁地,就歷代的老祖宗們的墳墓,當然了,昆侖劍宗的老祖宗的墳也在那裡。
燕雪衣告訴她,想要拿到昆侖劍,就得去老祖宗的墳前。
禁地內外都有弟子守著,有著各位長老輪換看守,周圍還有十分兇殘的法陣。
她抬眸:“闖麼?”
朝照月歪歪頭:“闖。”
今日看守禁地的,乃是大長老。
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了一聲“大長老”,大長老沒有察覺到劍氣,毫無防備地回過頭來。
下一秒,就被一板磚給打暈了過去。
雖然是地上隨手撿來的青石板,但是這一擊可是夾雜著十足的靈力。
大長老被他拖進了一邊的草叢裡。
在其他弟子聽見動靜趕過來的時候,朝照月很冷靜地上前,“不必驚慌,父親讓我來換大長老。”
他們對視一眼,顯然有點迷惑。
但是昆侖劍宗的大師兄一肅容顏,面露不悅,視線一掃,他們就立馬諾諾地站了回去。
在他身後,朝今歲身形一閃,闖了進去。
朝照月在禁地前的石碑上盤腿坐下,攬月劍就放在膝蓋上,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三日一輪換,時間應當是夠了。
一個弟子從外面匆匆趕回來,“大師兄,結界有異動!有人闖了進去!”
朝照月問他,是怎麼樣的異動?是那樣的麼?
該弟子立馬順著他的手指轉頭,然後猝不及防,被背後一磚打暈。
他若有所思地低頭,突然間發現:
這世間比劍好用的,是板磚。
這裡是昆侖劍宗的禁地,裡面都是埋老祖宗的,一條魔氣衝天的蛟蛇當然進不去太深,僅僅止步於禁地的外圍。
朝今歲能夠順利走過禁地外圍的墳茔組成的迷障,踏入巨劍陣,也大部分是因為她少宗主的身份。
小眼睛遠遠看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入口處,立馬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好,用本命靈獸和主人的特殊溝通方式,給自己的主人打小報告去了。
此時此刻,千裡之外,魔界。
大魔頭的本體,正在地宮的最底層,看著焚燒的烈焰,一簇一簇地往上冒著火星。
而在那一片烈焰當中,一個人影正在被焚燒著,發出痛苦的哀嚎。
如果朝今歲能夠在這裡,一定能夠認出來,那是夙流雲。
夙流雲的確死透了,死得幹幹淨淨。
什麼“被業火焚燒的亡魂不入輪回,不得超生”當然是他騙她的。
唯一的方法是:他親自從輪回裡抓出來燒。
修士在五行輪回之中,死後還是可以重新投胎轉世的,隻是再次轉世,就沒有大氣運,也再也不是夙流雲了。
但是本應該早就踏入輪回的鬼,此時正在痛苦地被焚燒著。
就連朝今歲都不知道,魔尊入的道,叫做修羅道。
畢竟是魔神的轉世,斬斷一個人輪回的路,奪走永世的轉生機會,很難,但是對於燕雪衣,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欣賞著裡面夙流雲的痛苦,青年嘴角噙著笑意,甚至還閃過了愉悅的光芒。
他怎麼會讓這個小白臉那麼輕松地死去呢?在搶佔了他多年來“救命之恩”的名頭之後,還想幹幹淨淨地去入輪回?
困在烈火當中,永世不得超生,日日受焚燒之苦,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裡面的鬼似乎在說些什麼,他歪歪頭:
“你是說,她知道我如此歹毒,就算有救命之恩又如何?以後再不會多看我一眼?”
他笑了笑,猩紅的雙眼兇光一閃而過。
顯然,魔族的報復心是很可怕的。
下一秒,火焰就蹿了起來,燒得裡面的鬼幾乎扭曲到透明。
裡面的鬼瘋狂地想要逃走,但是隻是一縷已經死去的、支離破碎的幽魂,完全不可能逃脫掉烈火的燒灼,隻能漸漸地被烈焰吞吃。
離開地宮沒多久,小眼睛的聲音從他的識海傳過來。
此時,他行走在黑暗中。
折磨那個小白臉並沒有想象中痛快,他開始琢磨著要把哪個不聽話的魔族踹進萬魔窟痛快一下。
小眼睛如實說了一切,魔界之主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裡盤算著最近哪個魔族比他還囂張,該抓起來揍一頓了。
直到最後小眼睛諂媚地告知:
“她說她在想你。”
聞言,青年的腳步一頓,像是僵住了一樣。
他好一會兒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她的原話是:我在想燕雪衣。
——燕雪衣,她在想燕雪衣。
青年渾身的戾氣陡然消失,剛剛那魔氣衝天的樣子仿佛是幻覺。
“花言巧語,不必再告知。”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才分開不到半天,有什麼可想的。”
小眼睛揣度主人心思:此等無聊廢話,日理萬機的魔尊果然是不愛聽的,它應該報告昆侖的異動、人族的動向,那才是雄才偉略的魔尊關心的大局。
好一會兒,主人若無其事:
“再說一遍。”
小眼睛:??
第16章 老子樂意
昆侖劍宗的歷史久遠到可以追溯到萬年前。
大道三千,但凡入道者,誰不想飛升?然而這千萬年來,大部分的修士,都死在了這條追求大道的路上。
由這千萬萬人的墓碑,組成了一望無際的墳墓迷障,若非得到認可之人踏入其中,就會在這裡遭遇鬼打牆一般的境地,直接困死在這裡。
雖然說是來取劍的,也打算做個不肖子孫了,但朝今歲在踏入後,就收起了匕首、收斂了氣息,就連腳步都放輕了,絲毫沒有冒犯亡魂。
她是第一次進入昆侖劍宗的禁地,甚至還能在這些墓碑上,看見曾經熟悉的師伯、師公的名字。
昆侖數不盡的天才和輝煌過往,都埋在了這些墳墓當中。
昆侖祖師爺的墓在最深處。對於這位祖師爺,昆侖的記載裡,非常的神秘,畢竟距今萬年之久,許多的記載都模糊不清了。以至於後代子孫,竟無人知道昆侖劍的存在;反倒是魔族,因為他們傳承刻在血脈當中,倒是比人族對於萬年前的事更加了解些。
但是在踏入祖師爺墳前的萬劍陣之時,朝今歲萬萬沒有想到,昆侖祖師爺留給後輩的試煉,竟然一進來就是直接一把巨劍當面拍來!
她就地一滾,十分狼狽地被劍尖掃過!
巨劍閃著金光不依不饒,一副不把人給砸死不罷休的架勢,再次惡狠狠地劈砍了下來。
眼見得就要躲閃不及!
她眼疾手快,從萬劍陣當中隨手抓了一把劍,和虛空當中那把劍相互撞擊,險些被震得吐血。
劍如其人,這位祖師爺,脾氣可不怎好,幾乎是衝著要把後輩給打死的節奏去的。
——也是,衝進來想拿走昆侖劍的,能是什麼孝子賢孫?
這巨劍橫衝直撞,偏偏無比巨大,巨劍陣中的空間狹小無比,就像是個巨大的搗蒜杵,不用什麼章法,就能把人給搗碎!
她手中的劍被一擊已經裂開。
要是再躲,巨劍已經到了面前。
她足尖一點,身如湖上秋葉,身法輕盈飄過,然後翻身爬上了巨劍。
巨劍就像是一條暴怒的野馬,瘋狂地甩動了起來。
她好幾次被掼倒、差一點成為爛泥,但是她都驚險避開,翻身,抓住了劍身上面的凹凸,終於爬到了劍柄之上。
是的,朝今歲很堅信,既然那最開始的一劍沒有把她真的拍死,說明祖師爺也沒有真的要弄死她這個不肖子孫的地步,定然有一線生機的!
果然,在她在巨劍的瘋狂甩動之中找到了劍上的陣眼後,一匕首刺下去,白光大作!
巨劍終於停了下來。
她靠著劍柄坐了下來,整個人幾乎癱倒,擦了擦汗,好一會兒緩過來想要站起來,下一秒,剛剛還和死了似的巨劍陣動了!
朝今歲幾乎可以肯定:祖師爺留了一線生機是沒錯,但是打死不肖子孫的心,也是非常濃厚的。
她的腳下的劍柄不過方寸大地方,隻夠她站立。手裡隻有一把剛剛隨手撿到的斷劍。
然而一抬眼——萬把小劍猛地朝她齊齊飛來!
她身法詭異飄蕩,僅僅憑借著單腳在劍柄之上,腰肢在空中柔韌又修長,幾乎彎曲成了想象不到的弧度,然而躲過了一波,下一波接憧而至!
——祖師爺好像很想把不孝子孫打成篩子。
她意識到這樣躲是不行的,每一波的小劍都變得更加密集,她遲早會被扎成篩子!
電光火石之間,她陡然想到:那這些小劍,能否用劍訣操控呢?
她的確是天生劍骨,但是用的本命劍訣卻平平無奇,說出來人都不能信——就是昆侖劍宗人手一本的基礎版《昆侖劍訣》,在外面賣一塊下品靈石人都要大罵奸商的普通劍訣。
朝今歲小時候被朝太初罰,動不動就抄這本劍法幾十遍、練個幾十遍。以至於朝初都沒想到,等到她開始劍後,她的本命劍訣,就成了《昆侖劍訣》,想換都換不成了。
當時朝太初以為她廢了,宗門裡的長老也認為這本一塊靈石都嫌貴的低級劍訣,要毀掉宗門的天才了——
然而這本簡單至極到被人瞧不起的劍決,她老老實實地練習到了第四重後,發現大部分劍修都打不過她了;
她練到了第五重後,發現自己在昆侖劍宗獨孤求敗了。
後來,朝今歲再看那本《昆侖劍訣》,想起了四個字:大道至簡。
但,前世她當了好幾年的廢人,再次重回劍道,因為折損太嚴重,始終隻能將《昆侖劍訣》練到第五重,再無緣碰到劍道的至高境界。
如果她從未觸碰到至高的風景,也許她會甘心停留在那個境界,做一個普通的劍修。但在她隱隱窺見劍道至高境界後,卻因為受傷再無緣登頂,那就成為了她一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