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殺了人,朝今歲松開手,卻像是丟了魂一樣。
她看見了夙流雲臉上的恐懼。
——不是他,不是夙流雲這個貪生怕死的東西。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冒死救她?
多年前,他修為不過築基,怎麼可能從萬魔當中,將她毫發無損地帶出來?
她早有所懷疑,但當時除了睜眼看見的夙流雲,她什麼人都沒有看見。
不……魔界,自然還有魔。
周圍一時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黑氣凝聚成的青年看著她愣愣的樣子,突然間臉色沉了下去。
這是後悔了?
他轉過了視線,陰毒又漂亮的丹鳳眼看向了朝今歲,嘴角噙著嘲諷的笑。
他的周身籠罩著一股濃鬱的戾氣,長發無風自動,殺機陡然升起。
還有一種濃重的、不易察覺的痛恨和咬牙切齒的難過。
但他強自克制住了看向少女的目光,修長的手指上就升起來了一團黑色的、跳躍著的火焰。
鬼氣森森的火焰來到了夙流雲的屍體之上。
他面無表情,
Advertisement
“如果不是我的火焰,還不能把他的神魂燒幹淨呢。”
“聽說被業火焚燒過的神魂,死後要下九幽地獄,日日受焚燒之苦。”
朝今歲回過神來,立馬抓住了他的手,
“燕雪衣!”
“我沒有後悔,你不能在這裡動手,一旦殘留魔氣,你想現在就和修真界開戰麼?”
他嘴角殘忍地翹起,掀起丹鳳眼看著她,
“不會牽連你的,少宗主。”
“反正魔族殺人,要什麼理由?”
——他現在的狀態不對,魔氣四溢,漂亮的丹鳳眼裡一片空洞的漆黑,連瞳孔都快消失了,漸漸隻剩下了一片滲人的漆黑。
她突然間道:
“燕雪衣。”
他轉過頭來,她輕聲說,
“我手疼。”
這麼輕柔的一句話,卻像是馴獸師的口令、開門的密碼,一出口,就神奇地安撫了這條瀕臨瘋狂的惡犬。
殺氣一滯,他回過神來,低頭一看——
她的手,細白又修長,就算是有練劍的傷,也不明顯,美玉一般,隻有一點練劍的薄繭;
這隻魔的手卻十分粗糙、傷痕累累,畢竟魔界摸爬滾打多年,哪裡比得上修真界養尊處優的少宗主?
那雙美玉一般的手,此時正被他捏得發紅。
這魔頭下意識地松開手。
卻被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反手抓住。
柔軟,溫暖。
一室寂靜。
她抓過了他的手,他指尖的那團黑色的鬼火,從黑色慢慢變白,魔氣在她的指尖被淨化。
明明他可以輕松抽離,他卻渾身僵硬,沒有動作。
整個人也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殺氣如潮水一般退去,漆黑的瞳孔也漸漸散去了黑霧。
夙流雲殘留的神魂和屍體,一起被這淨化過的火焰寸寸燒為灰燼。
房間裡隻有噼啪之聲,她的手指始終沒有從他的手心抽離。
她對他說,“燕雪衣,你不要多想,我討厭夙流雲,巴不得他死得幹幹淨淨。”
“我隻是……”
“想搞明白一些事。”
她從地上撿起了那隻枯黃的草蚱蜢。
仿佛透過那枯黃的草葉,看見了少年時的小魔頭——
少年頭頂兩個殘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張漂亮過頭的臉蛋湊過來問她,
“那個小白臉有什麼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麼樣?”
第12章 天道有缺
她曾經弄丟過一次這隻草蚱蜢,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如今才知,竟落在了夙流雲的手裡。
本來,這種東西應該不過一年就發脆、變壞。
但誰料到夙流雲竟把它當做保命的東西保存了下來,如今百年時光已過,這隻草蚱蜢卻因為靈氣的滋潤,僅僅是變成了黃色。
她要慶幸,它還保留著原來的模樣。
朝今歲看向了燕雪衣。
然而在觸及到那隻草蚱蜢的時候,英俊的魔頭卻猛地瞳孔一縮。
萬般的情緒湧上心頭。
仿佛一瞬間回到了那個暴雨的夜晚。
那時候,他還不是什麼魔界之主,不過是個萬魔窟裡面,最低級、最不值得一提的小魔。
他渾身是傷,龇牙咧嘴地縮在角落裡,看著少女被那個衣冠楚楚的貴公子帶走。
那是他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去。
記憶的小魔頭扯了扯自己破破爛爛沾滿血汙的舊袍子,卻隻能在雨幕裡,沉默地看著她遠去。
他劈手奪走了那草蚱蜢,一言不發,轉身就化作一縷黑煙消失了。
他這一次消失得非常徹底,就連小眼睛都被他給撈走了。
朝今歲起身想要追上去——
然而結界外,遠處的光點亮了起來,喧囂聲傳過來。
而此時的桃花塢一片混亂,就連夙流雲的神魂都沒有燒幹淨,徹底隔絕了她追上去的可能。
她的視線就轉移到了夙流雲在被焚燒的一絲殘魂之上。
能夠知道真相的隻有夙流雲了。
她沉默了片刻,在火焰燒光夙流雲的神魂之前,毫不猶豫地把他的記憶給抽了出來。
這其實是個禁術。
這種本事,也多虧了上一世她已經到了化神期。然而要是上一世的她,絕對不會做出從別人的神魂裡抽出記憶的事,畢竟這對於魂魄而言極為殘忍。
可是此刻,她也驚訝於自己的毫不猶豫。
她來不及仔細看夙流雲被抽出來的記憶,就匆匆納入了識海當中。
眼見著燈光漸漸近,朝今歲聽見了一聲呻、吟。
她轉過頭,是被打暈的夙白引。
他正扶著額頭就要醒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朝今歲突然想起了朝照月的話:
“你想要被雙方聯手追殺到死麼?”
——朝照月說的不錯,被雙方聯手追殺的日子絕對不好過,極可能在修真界連立足之地都不剩。朝照月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昆侖已經是個天大麻煩了,再加上夙家的勢力,如果他們眾口一詞,成為眾矢之的一點也不奇怪。
她又不是那個大魔頭,非要拉滿全天下的仇恨。
系統感覺到了一絲不妙,問道,“宿主,你想要做什麼?”
朝今歲笑了笑,“隻是想到了一個狗咬狗的好辦法。”
她把匕首一轉,朝著夙白引走去。
朝今歲打小就跟著朝太初學劍,早就將朝太初的劍意揣摩得七七八八了。
朝太初此人,年輕時的確是個極有造詣的劍修,而且他最出名的,不僅僅是霸氣磅礴的劍意,還有朝太初那把劍的獨特造型,畢竟,那會在傷口上留下一個梅花形。
朝今歲輕笑,“外出殺人越貨,還是少標新立異的好。”
她在夙白引驚恐的目光當中走了過去。
夙白引的瞳孔渙散,死得很幹脆。
他的身上,一個標準的梅花形劍瘡,幾乎和朝太初的一模一樣。
朝今歲想了想,從他身上摸出來了一張傳訊符,注入靈氣,這枚傳訊符就亮了起來。
她壓低聲音,用了一點靈氣改變聲音,嗓音就變得嘶啞低沉,一開口就是夙白引的聲音。
她說:“朝太初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為保朝今歲,殺流雲。”
傳訊符一閃,在半空中燃燒殆盡。
系統愣住了,“這……宿主,夙家會信麼?”
朝今歲笑了,“怎麼不會信?”
多虧朝太初是個偽君子中的偽君子,他出了昆侖,最喜歡在人前裝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樣,在外人眼裡,朝太初可是極為看重她這個少宗主。
而誰又會信一個父親會為了個外人,寧願將天生劍骨的親女兒毀掉呢?
就算是夙家,也隻會認為朝太初良心未泯,半路父愛發作,幡然悔悟。
朝太初不是喜歡作戲麼?
她就親手送給他了個絕佳的劇本:
讓他當這天底下,最最慈愛的父親,為了親女兒,為了公平,寧願和夙家決裂、寧願和夙家不死不休。誰看了不說一聲有血性!
很快,昆侖弟子就包圍了桃花塢。
就在不久之前,夙流雲的魂燈,竟然滅了!
朝太初當即就知道出事了,帶著人匆匆趕來,果然看見了桃花塢裡眾人東倒西歪。
夙家本來派來了不少子弟守衛桃花塢,被搖醒的時候都面色茫然,但是很快就後知後覺發現出事了,各個面色大變,往裡面衝。
但是比夙家人還快的,是朝小塗。
她像是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然而,她隻看見了夙白引倒在地上!
“夙師兄!師兄呢?!”
朝小塗找了半天,沒有,什麼都沒有!
甚至就連夙流雲殘存的一絲氣息都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在這裡出現過。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她面色慘白,捂住了臉,哭得茫然又不解。
朝今歲此時就藏在樹上往下看。
她聽見朝小塗發出了嗚咽,隱約聽見了抽泣聲和“魂燈滅了”之類的話。
饒是如此,她還是向系統確認了一遍,“系統,他真的死了?”
系統感應了一下,“真死了。”
但是系統卻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它接下來說的話,讓朝今歲愣在了原地。
系統說:“如果他能夠被你殺死,隻能證明一件事:天道有缺。”
朝今歲反問,“天道有缺?”
她抬頭看著蒼天,那裡烏雲席卷,天地茫茫,一片漆黑。
系統:“是的。”
系統一直不阻止宿主殺掉夙流雲,因為系統也想看看,被天道眷顧的氣運之子能不能被殺死。
畢竟,系統一開始就隱隱有所猜測:在原本的滅世之局當中,天道根本沒發揮任何作用!
如今夙流雲的氣息一散,它立馬就明白了,此方世界的天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作為曾經封印過魔頭、做過正道魁首的朝今歲很快就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就算是對天道之事知道的很少,她也從曾經的典籍當中看見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