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夙師兄為了救您差點死掉,我們都看見了。”
靈散怯生生道,“少宗主,今天宗主很生氣,您要是一走了之,宗主不會原諒您的。”
“您就去認個錯吧!”
她的視線移到無涯身上,“無涯,你也覺得我應該去認錯麼?”
少年沉默不語。
許久之後,竟然一撩衣擺,跪了下去。
他沒有回答她那個問題,默認了。
他隻是勸道,
“師父,若是現在低頭,宗主也許還願意保住您。”
“您知道,我們瞞不住夙家多久的。”
一片寂靜。
朝今歲眼中一片冰冷。
她回憶起來了很久遠的事,嗓音輕柔,
“十六歲,魔族進犯。”
——外出歷練的昆侖劍宗弟子九十幾人困死在竹林道,帶隊之人正是夙流雲,是她以身犯險,獨身闖進去,將九十人帶回。
十八歲,朝小塗入劍冢,誤觸機關,她身中好幾劍,將朝小塗給拖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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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宗門半數弟子身中劇毒,命在旦夕,她去了五毒谷,闖過了無數道禁制,求來解藥;
……
她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將一樁樁、一件件平鋪直敘。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劍法,她教的;命,她救的。
她身上一道道疤,一道道傷。
誰都可以說她錯了,但這些人,沒有資格。
和她對視的人,都低下了頭。
她輕聲說,“以命抵命,也足夠償還千萬次了。”
周圍一片寂靜。
那個茕茕獨立的身影,在風雪間,纖細得像是隨時會消失的一抹虛影。
無涯突然間感覺到了一種驚慌湧上了心頭,慌忙抓住了師父的大氅的下擺。
直到有人茫然道,“可、可您是少宗主啊。”
話一出口,就被邊上的人攔住了。
但是那個人已經聽見了。
她閉眼,隻覺得想笑。
如果從前,她會失望、會痛苦,但是在那一次大夢的教訓過後,她再也不會有任何期待。
她踢開了無涯的手,然後大步朝前走去。
像是要甩開什麼似的。
身後,昆侖劍宗的弟子們,都突然有一種即將失去什麼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他們熟悉的、仰望的、依靠的,那個言笑晏晏的少宗主,走得毫不猶豫,好像再也沒有半分眷戀、再也不會回頭。
這種感覺太強烈了,無涯猛地起身,追了上去!
他的聲音發顫,“師父!”
她回頭,風雪間,一雙冷冽的杏眸再無柔和的笑意。
她說,
“滾。”
在一個轉角,她毫不意外地遇見了朝小塗——畢竟,剛剛就是她故意提起那陳芝麻爛谷子的救命之恩。
是了,朝小塗什麼時候不使這鬼魅伎倆,就不是朝小塗了。
朝今歲冷冷道,“你什麼時候能夠堂堂正正對我拔劍,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現在,滾開。”
朝小塗憤憤:“你等著吧,消息一傳出去,夙家的人就會趕來,你以為你將夙師兄害成這個樣子,還想要全身而退?到時候我看你還怎麼囂張!”
朝今歲平靜道,“我等著。”
就算是刀山火海,她又何嘗畏懼過?
她抬步就走,朝小塗打量了她一會兒,卻突然間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追了上來,
“朝今歲,你的劍呢?”
她幾乎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像是發現了什麼大秘密:“你的劍,不見了?!”
朝今歲腳步一頓,語氣有點古怪,
“你提醒我了。”
雖然朝小塗就是個繡花枕頭,但是朝太初寵愛她,給她的都是寶貝。
朝小塗身上,不正是有一把劍麼?
朝今歲一抬手,“劍來。”
在朝小塗驚愕的目光當中,她的劍就立馬嗡嗡顫動,嗖地飛了起來。
名劍擇名主,這把秀氣纖長的劍,名喚秋水,就這麼當著朝小塗的面,溫馴地落在了朝今歲的手中。
這仿佛是一個巴掌——劍修的劍,竟然這麼輕易地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朝小塗氣得嘴唇發抖,看看秋水劍又看看朝今歲,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朝今歲掂了掂,秋水劍比朝太初的劍好用一點,雖然仍然不算趁手,但湊合。
“怎麼,又要去找朝太初告狀?”
朝小塗咬牙,“你別瞧不起人!”
“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
朝今歲笑了笑,“我就是瞧不起你。”
她往前一步,朝小塗立馬嚇得後退。
“你當我從前為什麼隻收拾夙流雲?你以為,我是怕了你?”
朝小塗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畢竟,她是朝太初最寵愛的女兒,而朝今歲,不過是父親嘴裡卑賤的凡人之子。朝今歲從小就讓著她、避著她,就連麻煩都隻敢找夙流雲的。
朝今歲怕她,不是應該的麼?
但是下一句話,讓朝小塗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消失了,渾身氣得發抖。
“我從不和劍都拔不出來的廢物計較。”
袖子裡的小眼睛本來想睡覺,結果被劍聲吵醒,此時瞪大了黃豆小眼,驚疑不定地探頭看著這個人,幾乎要以為這一刻的她是被主人附體了。
那刻薄歹毒的語氣,睥睨的仿佛看地上螞蟻的眼神,氣得整個萬魔窟的魔都要爬出來毆打他的蔑視……
不過,顯然沒有。
她隻是說了這麼一句後,就恢復了面無表情,不再理會朝小塗,轉身離去。
小眼睛突然間對這個正道修士產生了一絲好感。
好歹毒!好氣魄!
下一秒,朝今歲仿佛感應到了什麼,抬起了頭。
隻見昆山山巔處,一道清亮的劍氣直衝雲霄,在白霧翻滾中,如大江照月。
見者,皆駐足。
“是大師兄!大師兄出關了!”
朝照月,出關了。
第9章 誘她入魔
朝照月一出來,朝今歲就追了上去。
他們一起朝著山下走去。
朝照月很早就進入了金丹期,從外貌上,不過是個十八九歲英姿勃勃的青年,豎著高高的馬尾,把劍背在背後,嘴裡還叼著根草。
一雙寒星似的眸子,一開口就是:“聽說你把風流雲給捅了?”
他冷哼了一聲,“我早就想教訓他一頓了,還給你下藥?真不是個東西!”
他走得快,大步流星的,長發一甩一甩,不得不快步追了上去。
——他從小就這樣,小時候她一點點大的時候,他帶她下山玩兒,時常因為走得太快把短腿的妹妹給弄丟,往往要掏錢的時候,才想起還有個抱著錢袋的小跟屁蟲。
她小時候總覺得自己足夠聰明,而朝照月卻不是個貼心的哥哥,她不僅要時時為他操心,生活上還要反過來照顧他。
畢竟他時常練劍入迷,不吃不喝;下一次山就容易被騙得一貧如洗,雖然劍修都很窮,但是窮成朝照月這樣響叮當的,還是十分少見的。
她有時候想,沒有她,朝照月要怎麼辦?
然而,在她奄奄一息,成為被所有人放棄的廢人之時,隻有這個不怎麼合格的哥哥,為她下刀山火海——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了朝照月死後,再也沒有一個人再站在她身後。
她付出了血的代價飛速地成長起來,才知道什麼叫,天大地大,何以為家。
她突然間站住了,問道:
“朝照月,如果我想離開這裡,你會和我一起麼?”
朝照月叼著草轉頭看她,
“還沒到離家出走的地步,風流雲又不是被你捅死了。”
“別理朝太初那個老不修,今晚回明月山去,別去思過崖了,要是明日夙家來人,我去會會他們。”
朝今歲卻站住了,輕聲說,“差不多吧。”
“我把他給廢了。”
他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把草給用力嚼了,拉著她就跑。
明月山偏遠,本來還有幾個侍童,但是朝今歲長大後喜歡清淨,就隻留了玉婆婆一個。
玉婆婆端了兩碗用山下的靈米熬煮得軟糯的粥上來,送上幾疊小菜,就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沒有打擾兄妹倆。
朝照月聽她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狠狠地皺了皺眉。
“風流雲的父親不僅是家主,還是個元嬰後期的高手。風家世代經營,佔據了三座城作為產業。而他們家幾代單傳,隻活下了風流雲這個兒子。”
“朝太初一直想和風家聯姻,風家有錢、勢力又十分龐大,我們昆侖雖然弟子多,卻日漸衰微,沒有幾個強有力的盟友。”
“朝太初若是不願意得罪風家,大概率不會保你。你明日就走,在外面躲到事情平息後,我會想辦法讓你回來。”
如今修真界和魔界正在維持著短暫的平衡。
二十多年裡,雖然小摩擦不斷,卻再也沒有大的紛爭。然而這種平衡岌岌可危,一旦打破,就是一場惡戰。
修真界暗潮湧動,各方勢力都在尋求盟友,企圖在開戰之時,爭取更大的話語權。
這也是昆侖為何一直企圖和夙家打好關系的原因。
朝今歲看得清楚並不奇怪,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一心鑽研劍術的朝照月竟然也看明白了。
他們對坐半晌,氣氛十分凝重。
朝今歲:“朝照月,那個字念夙,不念風。”
朝照月:“……”
佚?
回到房間裡,系統終於忍不住道:
“宿主,我怎麼感覺,他不想離開?”
她看著跳躍的燭火,
“你的感覺沒出錯,他是不想走。”
“他不想我和整個昆侖為敵,再加上個夙家,怕我被雙方追殺,死在外邊。”
“所以他想留下來,由他來承受兩方的怒火,這樣,我就可以在外面心安理得地躲著了。”
系統感覺宿主好像在生悶氣,不敢吭聲了。
朝今歲打開窗想透透氣,就看見了朝照月在樹梢上。
他的胳膊枕著腦袋,還翹著二郎腿看著月亮,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