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她轉過身,走向昆侖的時候,卻看見城門上,千萬支箭矢相對。
一張張熟悉的臉,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有人在哭泣,有人別開了臉。
……
她沒有被宿敵殺死,卻在離那個她曾經視為家的、半步之遙的地方,被萬箭穿心。
她倒在了雪地裡。
天空飄著雪,在純白世界裡,好像隻能夠聽見自己破碎的喘息聲。
世界一片漆黑。
第3章 睡了他
系統問:現在知道什麼叫冤種了麼?
朝今歲:……
很生動、很形象。
系統說,她是一部小說裡開局祭天的白月光,在她死後,男主角就開始大殺四方、走上人生巔峰了。
朝今歲問:男主?誰?燕雪衣?
顯然,她搞錯了,男主是夙流雲;至於燕雪衣,則是個終極大反派。
朝今歲和系統繼續看著她死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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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後,漸漸的,修真界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消息了,知道她名字的人,一提起,便是咬牙切齒、鄙夷厭惡的語氣。
聽說她當年背叛人族、出賣宗門,勾結魔界,殘殺手足,無數同門弟子死在她的劍下,踩著正道修士的屍骨成就了“正道魁首”。
他們都說,她和那魔頭勾結一氣,是那場魔族大戰的始作俑者,目的就是為了謀求更大的權勢。
若不是最後一刻昆山大戰之時,夙流雲力挽狂瀾,整個修真界都要顛覆在她的手裡。
唯一值得撫掌叫好的是,她死的時候,萬箭穿心,屍骨無存。
不過,朝太初和朝小塗父女的如意算盤很快就落空,他們把寶壓在了夙流雲身上,卻不知,他對昆侖的居心很快暴露。
夙流雲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個徹徹底底的魔族混血。
在那個大魔頭被封印後,他風頭一時無兩,這是個瘋狂的投機者、強勢鐵血的鎮壓者,昆侖裡反抗他的人都死無全屍。
不過此時的朝今歲已死,再也沒有人會擋在眾人的面前了。
朝太初也發現了他的狼子野心,卻回天無力,死得悄無聲息。
朝小塗卻活了下來。
原因匪夷所思:她長得像朝今歲。
朝今歲:……?
夙流雲在朝今歲死後許多年,仍然對她念念不忘,找了很多個替代品。
朝今歲在夢裡看著,隻覺得可笑。
——她甚至不知道這個人愛她。
她看見他看著朝小塗坐在閣樓上,盯著相似的背影,一看就是一天。
他最喜歡看朝小塗練劍、穿白衣——雖然朝小塗根本不會什麼劍法,也不喜歡這種顏色。
每個暴雨的夜晚,他都抱住朝小塗的腰,一遍遍叫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系統適時打上旁白:“夙流雲年少時追求滔天權勢、不懂情愛,他不擇手段想把月亮從天上摘下來,在她死後才悔不當初,但已永失所愛。”
朝今歲看了半天,問系統:他是不是有病?
系統一噎。
朝今歲的眼睛受到了很多年的折磨。
終於等到了昆山大戰中被封印的燕雪衣,他在百年後蘇醒,已經是魔神歸位。
夙流雲和正道一起反抗,可仍然抵擋不過這場毀天滅地的大禍。
但是這一次卻沒有人能封印他了。
他的力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膨脹到了無人能敵的地步,一襲黑袍所過之處,如同摧枯拉朽。
還是一頭熟悉的長發,卻在百年封印當中一寸寸變白;
那一雙狹長又美麗,刻薄又含情的丹鳳眼變成了一片瘋狂的血紅。
昆侖被付之一炬。
夙流雲被抓後,日日受萬箭穿心之苦。
穿了心,又治好他。
最後再將他千刀萬剐、挫骨揚灰。
死後神魂也投入煉獄,受盡百般折磨。
朝今歲看著這位宿敵。
她心想,他知道她死了,會高興麼?
這人心眼極小,又將她恨之入骨。
隻可惜,最後,她拼盡全力用性命印了她命定的宿敵——
卻沒有死在他的手上。
她以為他瘋了似的尋找她的屍骨,是為了和夙流雲一樣挫骨揚灰。
可是他竟然,給她立了個墳。
她為蒼生而死,死後卻是這個滅世魔頭為她收斂骸骨。
這算是什麼?對宿敵的敬意。
可是她的表情下一秒就僵住了。
她才知道,那個殘忍嗜殺的魔頭的心是黑的、落的淚,也是黑的。
一滴一滴滑過線條冷硬的下颌,落在她的碑上。
面無表情的魔神,身形高大,可是周身的氣息卻像是凝聚了無言的,讓人窒息的濃厚絕望,像是跌入了暗無天日的凝滯沼澤,無言的悲像是潮水,淹沒了這片蒼涼的天地。
她僵硬了。
——他哭什麼?
她死了,死得那樣慘,他不高興麼?
昆侖劍宗的人沒有哭、夙流雲沒有哭,她的親人更是沒有流一滴淚。
她為蒼生死,可蒼生讓她像個笑話。
反而是這一生的宿敵,在她墳前,手指顫抖,淚如雨下。
她急得在自己的墳前打轉,想叫他不要哭——
當然了,非要哭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告訴她,為什麼,為什麼會在她墳前哭?
她突然間意識到了某些根深蒂固的認知,在搖搖欲墜。
事情開始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她可以平靜接受死亡,她以為自己的冤種人生雖然悽慘,但是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但是現在——
她死不瞑目了。
她的身影消散,快速抽離夢境。
系統在她離開夢境的那一刻出來了,誘惑她:
“隻要和系統籤訂契約,逆轉人生不是夢!”
這句話系統問了她一百年,每天睡前問一遍,可是沒有一次成功,但是系統有預感,這一次要成功了。
系統十分奸詐道:“如果不願意,你醒來之後就會忘記一切。”
系統看著她長大,自認了解宿主:她可以接受自己最後死得悽涼,但是她無法接受背叛、無法接受被擺布的一生,更加無法接受朝照月的死。
果然,它聽見了她開口了,她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系統忍住了狂喜,開口道:
“宿主,在夙流雲死後,滅世之災還是發生了,魔神自盡時的餘威,足夠讓這個小世界徹底破碎。”
魔神,自盡?他竟然自盡了。
系統道:“我們不能讓這個世界破碎,自然要避免滅世之災。”
她一頓,因為這個要求,和當初朝太初逼她立的天地誓約,竟然差不多。
系統察覺到她的想法,竟然拿它和那個渣爹類比——
它隻是要她犧牲一點節操,沒有要她的命啊!
系統連忙說:“經過無數次的推演,這個世界最後都會因為大魔頭燕雪衣而毀滅,隻要他最後隻要歸位成魔神,無一例外會釀成大禍,所以我們隻能從他身上下手。”
朝今歲沉默了,她以為又是要殺了燕雪衣。
如果在這場大夢之前,她大概最後會答應它;
但是在現在,她閉上眼,就是那魔頭在她墳前的樣子。
天地悽悽。
像是一隻仿佛失去了最珍貴的至寶,陷入了瘋狂的絕望裡,哀慟的獸。
她那一刻,竟然覺得這個瘋狂的魔,可憐極了。
她以為她和那個魔頭知己知彼,大夢一場才發現,她好像從未懂過那個人。
她聲音很沙啞,遲疑地問:“殺了他?”
系統:?
系統:“睡了他!”
因為意識逐漸復蘇,外面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朝今歲沒聽清系統的話。
系統還想再說什麼,但是它讓宿主做這個夢已經消耗太多,和她說這麼多已經撐不住了,再次陷入了沉睡。
她的意識漸漸恢復,那種燒灼的、螞蟻爬過一般的感覺也恢復了。
一睜眼,還是那個漆黑的巖洞。
她經歷了漫長的一生,再一次回到一切的轉折點,這時朝照月還沒有死,她還沒有立下天地誓約,一切的一切,還都沒有發生。
她想要撐著伏魔劍站起來,情蠱之毒卻讓她喉頭腥甜。
此毒名叫春寒蠱,乃是合歡宗的極品秘寶,夙流雲估計廢了很大的功夫才搞到手。此蠱十分霸道強橫,一開始隻是如同萬蟻啃噬,接著就會渾身血液翻沸,三個時辰內如果不能解,就會和上一世那樣氣血倒湧、筋脈俱裂。
恰好此時,索命一般的腳步聲傳來。
是那魔頭。
她雖然沒有聽清楚系統說了什麼,但系統情緒十分激烈地反對殺了他。
她於是十分草率地做了個決定,眼神逐漸堅定。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心想:沒辦法了,方圓百裡沒人,就他了。
魔頭踏進這巖洞的時候,眼底閃過了一絲探究,腳步卻仍然如同貓戲老鼠一般闲庭信步,順著蛟蛇的指引,找到了朝今歲。
他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意,陰沉和鋼刀一般的視線刮過她,刻薄又惡毒地開口,仿佛飽浸著毒汁:
“怎麼?受傷了?提不動劍了?”
尾調上揚,飽含譏诮,“上一次是為了那個師妹,這一次又是為了救哪個師弟?”
他朝著她走來,把她一步步逼到牆角。
她此時渾身乏力,額頭冒汗,於是那把雪亮、冰冷的長劍很輕易挑起了她下颌,
“你以為你是誰?救苦救難的聖人?”
他們貼得極近,氣息交纏。
她的手指抓住了抵在她咽喉上的那寒氣森森的劍刃,視線和他對視。
也許是大夢一場,再看見他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還沒有在封印的百年裡青絲成雪,還不曾擁有瘋狂絕望的血瞳,還是個長得漂亮,又惡毒的魔頭。
他有著過於蒼白的面色,丹鳳眼薄涼,陰沉和鋼刀一般的視線刮過她,眼角卻有一抹妖異的緋紅,像是在開在黑暗裡的灼灼桃花。
她突然間說:“燕雪衣,我夢見你了。”
黑發的魔頭瞳孔猛地一縮。
等到慢半拍明白她在說什麼時候,他猛地後退,仿佛遭到了巨大的驚嚇,差點撞到了後面的巖壁。
好一會兒,他才狐疑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