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能主動提出去道歉,夏芍的目光更柔和了,摸摸她的頭,“嗯,媽媽跟你一起去。”
到了學校,夏芍態度很好,半夏也主動跟老師道歉了,老師就沒多說什麼,隻是囑咐半夏別再把連環畫帶到學校,“這東西不便宜,萬一弄丟了怎麼辦?”
半夏又去跟王小武道了歉,還把糖還給人家,“對不起,耽誤你學習了。”
王小武當時臉就憋紅了,說什麼也不肯要,“是、是我不該上課看,害你被老師抓了。”
兩個人推來讓去,半夏年齡小,推不過對方,隻能跑過來問媽媽。見媽媽點頭,她又跑回去,“說好的你請我吃糖,我請你看連環畫,你還沒看完,休息來我家看吧。”
收了人家的糖就得讓人家看完,這孩子還挺講誠信。
眼見著王小武臉更紅了,夏芍笑著跟女兒告辭,“這幾本連環畫媽媽先帶走了。”
半夏點頭,一直把人送到門口,“媽媽再見,爸爸再見。”
夏芍這才有時間問送自己來的陳寄北:“你下午要去單位嗎?”
“去。”陳寄北取了車,“下午開會。”
“那你晚上別接我了,我去接小虎。他這麼大正是腼腆的時候,我怕他不好意思來。”
孩子到了青春期都開始有自己的心事了,像小虎這樣不得不轉學,心事更重。
夏芍去接了他,他果然不好意思,進門和夏母夏芍問了好,放下書包就去幫著擺桌子。
陳寄北帶回來的魷魚被夏芍切了十字刀,下到鍋裡一吵,立即卷曲成荔枝的形狀。再配上她自己做的醬料,色澤鮮豔鮮美嫩滑,上桌沒多久就被幾個孩子搶光了。
還好夏芍先給陳寄北盛出來一些,不然等他開完會回來,估計隻能蘸點湯了。
吃過飯又一起寫了作業,陳寄北才把小虎送回學校,家裡夏芍已經換上了新的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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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土產召集所有收購點負責人開會,公布了今年的收購量和收購要求。
接著大半個土產公司都運轉起來,收購點要為接下來的收購做準備,供應科要採購大缸,採購食鹽和木料,木匠房那邊,陳寄北也要帶著學徒小劉趕制出一批木桶。
為了漂亮地完成這筆訂單,土產還又招了一批臨時工。
這批臨時工有職工家屬,也有開了病例留在城裡的小年輕,主要負責腌制或者曬制山菜。
像蕨菜比較容易老,放一宿就會硬一截,必須當天收,當天便切去跟部用皮筋捆好,放進大缸裡腌上。等腌出了水分,再從缸裡撈出來放進木桶,灑上鹽運走。
猴腿兒和牛毛廣就是另一種處理方法了。
這兩種菜身上都有毛,都不能腌,要曬,出口的主要是幹菜。
東西收購回來得先用水焯,撈出來搓去毛,還不能直接曬,要用手揉一遍。牛毛廣揉的時間長,猴腿兒揉的時間短,這樣曬出來的幹菜,泡水後吃起來才不會硬。
人手實在不夠用的時候,土產甚至去家屬服務隊要了一批臨時工,每天忙得熱火朝天。
附近的大小農村更是全都上山薅菜了,就連金美雲都利用休班薅了幾天,說是不少掙。
可惜沒薅幾天,她就懷孕了。這可是她繼麗華之後終於有的第二胎,何嬸兒跟何二立看得嚴,她媽也不讓她亂動,她隻能望著上山的人嘆氣,說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轟轟烈烈一個多月,第一批山菜終於上了開往大連的火車。
陳寄北也跟著一起去了,夏芍這才知道他看似輕描淡寫,卻在這次出口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就連胡主任都聽說了,過來串門的時候跟車主任感嘆。
“小陳這個人,我們就沒看透過。他這麼年輕就成了大木匠師傅,還是江城投一份,按理說也該到頭了。結果他還會日語,銷售也懂。咱們這邊從來就沒跟外國人打過交道,他竟然也不怯場,真不像是第一次跟人談生意。”
劉主任退休後接任釀造車間主任的胡主任搖搖頭,問夏芍:“這是誰給你介紹的對象?”
誰介紹的?當然是李家那幫大好人。
不過胡主任不提,夏芍也好久沒有想起這一家子了,自從他們下放以後。
沒錯,下放。
石科長那閨女一戴上紅袖標,第一件事就是查李家。偏偏李常順那賬又不經查,一查一個準兒。
上山下鄉還沒開始,李常順就被下放了,李寶生也受到了牽連。一家人努力從農村爬出來,想不再種地,到最後還是回去種地了,甚至過得比以前更慘。
聽說消息傳出來,李家直接跟李來娣斷絕了關系,李來娣也跟瘋了一樣,狠狠鬧了一場。
然而這是個狠起來連親爹親媽親兒子都能舉報的年代,這麼鬧顯然沒任何卵用。
因為被下放得太偏,後來夏芍就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了,她也沒那闲心打聽。
此刻聽到胡主任問,她隻是笑笑沒說話。
胡主任就看向了牆上的獎狀,“不過你倆倒是般配,你們這省先進工作集體,也是你給拿的。”
牆上的獎狀貼了太久,已經有些泛黃了,上面的字跡卻很清晰,清晰地記錄著當初的榮耀。
市先進工作集體,省先進工作集體……不由得讓人回想起當初舉辦交流會時的熱鬧。
隻可惜物是人非,老羅退休了,溫副主任退休了,車主任兩鬢也生出了白發。而因為外面局勢不好,省裡這七八年都沒再搞過這種交流活動,何況是他們。
核算員小趙還是當初帶隊參觀的,不禁唏噓,“可惜隻辦了那一屆,我還以為會有第二屆、第三屆。”
誰又不是這麼想的,夏芍兩年搞出來三個配方,大家對她都充滿了期待和信任。
葉大勇甚至收藏了一份當初用來給其他廠裝禮物的紙袋,沒想到第二屆江城食品交流大會沒來,那十年先來了。大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辦公室內一時沉寂,這些年生活得太壓抑,他們都快忘了他們還有那麼意氣風發的時光。
最後還是夏芍笑著道:“誰說沒有第二屆?以後的日子還長,說不定哪天就有變化了。”
這也就是個暢想而已,大家都跟著說是啊,誰又敢把她的話當真?
但辦公室裡的氣氛好歹好了不少,話題兜了個圈,很快又回到土產,回到了這次的出口。
一直到七月底,這次要出口的山菜才全部出完。
陳寄北從大連回來,給家裡帶了一些曬幹的海產品,再就是數塊的確良布料。
這種布料近兩年才開始時興,江城還沒有賣的,隻有百貨商店裡有成衣,香港那邊來的,當地人叫港衫。夏芍還給兩個孩子各買了一件,一件三塊五。
其實要比舒適透氣,的確良哪及得上棉布,後世大家反而都在追求純棉質地。
但這年代的棉布太容易破了,很多衣服拿回來沒穿,先得在膝蓋、屁股、手肘打幾個補丁。要是從事體力勞動,肩頭也要打,的確良別的不說,絕對比棉布結實耐穿。
夏芍把幹貨送了一些給何家,布料送了一塊給孫清,“給你家大強做衣服。”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孫清沒推辭,“大強整天在外面淘,回來不是這破了就是那破了。”
幾個孩子一起上下學,大強身上的補丁永遠最多,還常有翻新。孫清做衣服剩那些碎布,好多都用來給他補衣服了,有時候孫清補煩了,都想讓他光著屁股去上學。
沒幾天夏芍全家就換上了的確良做的新衣,就連小虎,夏母也給他做了件襯衫。
跟弟弟妹妹一起拿到新衣服,小虎十分不好意思,“我也有?”被夏母和夏芍催著,才進去換上,出來夏母和夏芍都說好看,還讓他就這麼穿著,別脫了。
大概是他寫信跟家裡說了,下一次秦舒來看他,給承冬和半夏一人買了一雙新鞋。
半夏換上,配著的確良的衣服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還重新挑了對緞帶綁頭發,才高高興興去上學。
也是在這時,陳寄北向單位提出調崗,希望能轉到銷售科做銷售。
“別說全江城,全省都沒幾個會做圓肚子木桶的,單位就指著你挑大梁了。”
下放三年,林經理就官復原職了,專門把陳寄北叫到自己辦公室來談這件事,“你這可是技術工種,開的多,轉銷售就沒這麼多工資了,你可別衝動。”
他這還是客氣的說法,要換了別人,早就指著陳寄北說你去了趟大連,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這次和R本談出口,陳寄北的確出了不少力,也的確在關鍵時刻不慌不亂,給他們爭取了不少利益。但做銷售講究的是八面玲瓏,陳寄北這個性子,怎麼看都不合適。
陳寄北也不和林經理爭,“小劉已經能做了,今年這批桶他就出了不少力,我走了,木匠房他能挑起來。經理要是信不過我,可以先不調檔案,讓我試試。”
小劉的確能做了,但比起陳寄北,速度實在差了太多。
這些年他們收到的一些單子,甚至就是專門衝著陳寄北的手藝來的。
林經理很是頭疼,但像陳寄北這種頂梁柱大師傅,該給的面子還是得給。而且明年的出口說不定還要用到他,林經理最終還是吐口了,隨便讓他做幾單試試。
然後這一試,第二年陳寄北就轉了銷售。
沒人會跟錢過不去,何況除了那幾單,他還又跟R本那邊談下來一大筆出口量。
隻是這樣一來,陳寄北就要經常出差了,還好他主要負責出口這一塊,倒不會一直在外。
夏芍數著男人帶回來的提成,一轉眼,小虎高中畢業要下鄉了。
秦舒和陸澤同託了關系,沒把他安排太遠,讓他去了金美雲娘家所在的大隊。正好他下鄉晚,知青點早住滿了,新來的知青都得住老鄉家,他就住進了金美雲娘家。
下鄉之前秦舒來幫他收拾行李,夏芍把他的課本也帶上了。
“這幾年是特殊情況,你需要先避一避。等過幾年那邊平息了,或者當兵,或者想辦法讀個工農兵大學,讀過這些書多少都能用上,你要是有空就翻翻課本。”
小虎的成績不錯,要是就這麼荒廢了,著實有點可惜。
77年恢復高考,他也才不到二十歲,大可以考個試試,憑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這一年多都是夏芍在照顧自己,夏芍讓帶,小虎就背上了。走的時候還穿了這些年最流行的綠軍裝,個頭看著不算高,卻很挺拔,早不是當初那個虎頭虎腦讓媽媽存壓歲錢娶媳婦的孩子了。
小虎一走,好像上山下鄉就在眼前了,夏母不禁擔心起了自己兩個孫孫。
小學五年,中學四年,承冬和半夏這都小學四年級了,將來要下鄉怎麼辦?
夏芍家就這兩個孩子,養得精心,長得也漂亮。大大的眼睛,白裡透紅的肌膚,比起同齡人的瘦弱枯黃,不僅有一頭烏黑發亮的好頭發,臉上還有肉肉的嬰兒肥。
因為這種擔心,宋雅懷孕後她去照顧宋雅生產,還時常寫信回來囑咐夏芍準備這準備那。
結果沒等兩小隻小學畢業,初中改成三年制的了。
承冬和半夏寫了信告訴姥姥,自己就算下鄉也可以晚下一年了,順便問姥姥什麼時候回來。
然後兩小隻剛上初中,下鄉的知青開始回城了。
承冬和半夏繼續寫信給姥姥,告訴姥姥自己很可能不用下鄉啦,主要問姥姥什麼時候回來。
夏萬輝常住部隊,直到大前年宋雅才懷孕,於前年春天生了個女兒。夏萬輝很喜歡,沒順著秀秀上學後的學名夏愛敏起,而是單名一個“珍”字,以示珍愛。
他喜歡,夏母寫信跟夏芍提起的時候卻不免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