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看了陳寄北一眼。
陳寄北俊臉有點黑,這筆賬絕對又算在了陳父頭上。
軟軟的小女兒就在門外,他最終還是起身,“我去開。”拉了拉毛衣下擺。
一看那動作,夏芍就知道他在遮什麼,也忍不住拿手背貼了貼臉。
趁著門還沒開,夏芍從行李上滑下來,整理了下衣服,又裝模作樣去鋪被褥。
門一開,小半夏果然抱著小枕頭站在門外,後面還有夏母和同樣抱著枕頭的小承冬。
“爸爸。”小半夏就要往裡鑽,被陳寄北一把抱起來,貼在耳邊說了句什麼。
她那小眼神兒驚喜起來,又有些懷疑,“真噠?”
陳寄北點頭,低聲在她耳邊又說了幾句。
小半夏立即陷入了糾結,一會兒看看夏芍,一會兒看看陳寄北,最終伸出小拇指,“那咱們拉鉤。”
“拉鉤。”陳寄北搞定了女兒,又俯身去抱兒子,和兒子談條件。
小承冬可比小半夏難糊弄多了,還板了臉跟他討價還價。
幾分鍾後,兩小隻終於跟著姥姥走了,陳寄北也冷著臉進來,再一次鎖上了門。
夏芍已經放好了被褥,兩手支在身後笑望著他,“都怎麼把人弄走的?”
“我跟承冬說,這次的卡片做二百張。”陳寄北聲音淡淡,直接拉滅了燈。
驟然的黑暗讓夏芍適應了一下,“那半夏呢?”
Advertisement
“明天騎車帶她出去兜風。”
“就這麼簡單?”夏芍有些不信,還要再問,唇已經被封住了。
陳寄北從來不騙孩子,第二天果然拿煙盒裁了新卡片,也帶小半夏出去兜了風。
為了帶兩個崽,他特地用木料打了兩個圈座,隨時可以裝卸在車前槓上。半夏就這麼晃著小短腿跟爸爸出去兜了半個多小時,回來的時候嘰嘰喳喳,開心得不得了。
進門的時候她還有些意猶未盡,“爸爸咱們明天還去呀。”
陳寄北把她從車上抱下來,伸出食指在唇前比了個噓。
半夏立馬也豎起一根胖手指,“這是我和爸爸的秘密,我不說。”像個偷了腥的小狐狸。
“爺倆說什麼悄悄話呢?”夏芍開了門叫他們。
一大一小立即齊刷刷站好,就連小半夏都板起小臉,“我和爸爸什麼秘密都沒說!”
陳寄北:“……”
夏芍:“……”
最終夏芍也沒問,爺倆有點小秘密就有點小秘密吧,又不是什麼大事。
因為夏母擔心,陳寄北還是象徵性地去看了看陳父。
說實話樣子實在慘了點,人一晚上沒睡,困得眼皮直打架,嘴唇也幹得起了皮。大概是一晚上都在答話,嗓子已經啞得快說不出話了,見到他竟然沒罵。
“我們已經給你老家那邊發過電報了。”紅袖標們跟他說。
陳寄北點頭道謝,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夏母,第二天繼續來欣賞陳父的慘狀。
一直欣賞了快一個禮拜,老家那邊終於來人了。來的是陳家村的書記,在輩分上還得叫陳父一聲二叔,一到江城立馬去看了人,這一看差點沒認出來。
“你咋弄成這個樣了”
眼前的人不僅蒼老,而且憔悴,看著比數天前出發時瘦了一大圈,眼窩都凹下去了。
村書記看了半天,要不是那身衣服太過熟悉,都未必能認出來。
“是我們村陳福安。”他給陳父作證,還拿出一張存根,“這是他當初開的介紹信。”
正規的介紹信是印刷好的,分上下兩部分,公章蓋在中間,蓋完撕開,一半拿走,一半用來做存根。村裡沒這麼好的條件,都是自己寫,但還是留了一半下來。
有人證也有物證,陳父終於洗脫嫌疑,被放出來了。
隻不過出來也不能到處跑,他得立即跟村書記返回戶籍所在地。
被關的時間太長,乍一重見天日,陳父連路都不會走了,還是村書記伸手扶了下。
“安二叔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連介紹信都能弄丟。”村書記忍不住說他。
沒想到話落,他立即咬牙切齒,面色猙獰,“我哪弄丟,是讓陳慶年那小子拿走了!”
關了這麼多天,陳父要是還想不通這其中關鍵,那就是個棒槌。
陳慶年那天要看他的介紹信,分明就是存了壞心,這個逆子,竟然連他老子都害!
陳父氣得渾身發抖,腿一軟,差點又坐到地上。
村書記趕忙攙住他兩隻胳膊,“慶年拿你介紹信幹嘛?”
“還能幹嘛?看我老了,怕我這個累贅找上門,打擾他的好日子。”
“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一道冷淡的聲線。
兩人轉頭,發現陳寄北推著輛自行車就站在不遠處,車後放著陳父背來的包。
他身旁還有個極其漂亮的年輕女人,手上拿著個紙袋子,笑容溫和地朝村書記點了點頭,“你們走得急,就不請揚三哥去我家坐坐了,這是二斤餅幹,拿著路上吃。”
村書記和陳寄北同輩,也是慶字輩,叫慶揚。
這是陳慶揚第一次看到陳寄北在東北說的媳婦兒,隻覺得陳寄北好福氣,媳婦兒溫柔大方,做事也體貼。除了餅幹,她還在包裡塞了兩瓶醬菜,“都是我做的,手藝不好別嫌棄。”
村書記剛要道謝,陳父已經冷笑一聲,“一個個巴不得我死,裝啥好人?”
他臉上的笑容當時便是一僵。
夏芍倒是笑了笑,沒在意,和陳寄北一起將人送去了火車站。
老式火車的臺階高,上車的時候陳寄北還扶了陳父一把。
“我不用你扶!”陳父用力想甩開他,手臂上卻像箍了個鐵鉗,根本掙不開。
陳寄北就那麼輕描淡寫鉗制住他,低聲湊近他耳邊,“再敢來,可就不是進去蹲幾天了。”
聲音極輕,在這嘈雜的站臺上卻清晰地傳過來一股寒意。
饒是早就猜到了,陳父依舊身體一僵,感覺從頭頂涼到了腳心。
沒人目送著火車遠去,也沒人期待車裡的人回來,夫妻倆直接出了站臺。
路上夏芍還問陳寄北:“解氣了?”
“也不算生氣。”陳寄北推著自行車,目光平靜地落在轉動的車輪上,像是要看清上面凹凸不平的紋路,“以前小,希望他能想起我,現在隻希望他別想起我。”
孩子渴望父母的愛是天性,要失望過多少次,才能隻希望對方別想起自己。
夏芍很想握握男人的手,像以前那樣讓男人靠在自己肩上,可這是那十年,滿街都是盯人的眼睛。
最終她隻是轉移了話題,“承冬的識字卡做好了嗎?”
最能讓人忘記昨天的不幸的,就是今天的幸福。對於陳寄北來說,現在這個家才是他的家,她、承冬、半夏還有夏母,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家人。
果然男人聞言收回了視線,“快了,我準備做幾張兩字詞語的。”
承冬學東西快,的確可以學點簡單的詞語了,倒是小半夏可能還得花點時間。
“媽媽媽媽,那個很兇的爺爺走了嗎?”
一回到家,小半夏正在門口等他們,見了他們就仰了小臉問。
“走了。”夏芍摸摸她的頭,摸完才發現她把小帽子戴上了,手裡還抓著圍巾,正胡亂往脖子上纏,“半夏這是要去哪啊?”
“和爸爸溜溜。”小家伙跑向陳寄北,舉了圍巾讓陳寄北給自己戴。
夏芍看著,就抱臂站在門邊,眯了眯眼睛,“你們爺倆最近很喜歡出去玩啊。”
半夏不同於承冬,喜歡什麼就會很執著的喜歡,尤其是在玩的方面。她通常都是這個玩一會兒,那個玩一會兒,這幾天卻天天跟爸爸出去溜溜,興趣半分不減。
陳寄北先幫女兒正了正帽子,才接過圍巾幫她戴,聞言隻是“嗯”了聲。
戴好,他抱起女兒就要往車上放,夏芍卻突然過來,伸手便摸他的兜。
然後不出意料地,在他褲子口袋裡摸到兩顆糖,還是家裡沒有的。
“我不讓她吃,你就偷偷出去給她買是吧?”夏芍拿著那兩塊糖,都被氣笑了,“我說她個沒長性的,怎麼天天跟你往外跑,敢情是外面有糖吃。”
做壞事被抓包,陳寄北當時便僵了。
夏芍沒管他,又在其他口袋摸了摸,沒摸出更多,氣卻沒消多少,“陳寄北,寵孩子也不是你這麼個寵法,萬一她把牙吃壞了,你能替她疼還是能替她哭?”
都連名帶姓叫陳寄北了,可見有多生氣。
小半夏實在沒忍住,低聲幫爸爸辯解:“半夏牙不疼,半夏也不哭。”
“一會兒再跟你算賬。”夏芍瞪了眼女兒,繼續看陳寄北。
陳寄北一米八幾個大男人,竟然沒敢吭聲,好半晌才低低叫了聲:“媳婦兒。”
以前他一惹夏芍生氣就這樣,一句辯解的話也不會說,隻知道望著夏芍,低聲叫媳婦兒。夏芍想著他比自己還小,又不擅表達,有時候就沒那麼氣了。
今天還要特殊一點,夏芍一對上他漆黑的眼,就想起他那個糟心的爹。
想起他垂眸掩住情緒,說的那句“現在隻希望他別想起我”。
夏芍心不覺軟了軟,正好夏母出來問怎麼了,她就準備把這事先放下,晚上回屋再說。
沒想到剛緩了神色,旁邊小半夏也低低叫了聲:“媽媽。”
夏芍轉頭,就發現小半夏坐在自行車上,正睜了大眼睛看她,眼神可憐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