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夏芍進來,他放下鑰匙,過來接過夏芍的外套掛在了衣架上,“我兜裡錢不夠,把人帶家裡來了。今晚讓他睡這屋,你過去跟咱媽睡,行嗎?”
這詢問的口吻,這掛衣服的動作,一下子就讓夏芍想到了小半夏那句入贅。
夏芍故意皺了下眉,似有不悅,但最後還是道:“行吧。”
她平時可不是這種性子的人,陳寄北目光轉過來,在空中與她一對。
下一秒,男人去寫字桌邊給夏芍倒了杯水,“渴了吧。”又蹲身幫夏芍脫鞋。
平時伺候得這麼仔細,也隻有在某些事後了,夏芍有點想笑。
不過她還是很配合地接過了水杯,又抬手捶了捶肩膀。
陳寄北一見,趕緊站到她身邊幫她捶,“今天很累?”
“有點,今天走了四個車間。”夏芍喝了口水,很自然地皺眉,“往上。”
陳寄北又趕緊往上,一點都不像陳父記憶裡那個滿身是刺到處惹是生非的兒子。
陳父臉上紅了綠,綠了黑,最終僵硬得跟面部中風了一樣。
夏母也沒見過自家閨女這麼……這麼輕狂。
平時小陳在家也幹活,但沒有這麼伺候人的,這還當著小陳他爸的面。
她有些欲言又止,見女兒女婿神色如常,又想想陳寄北跟陳父間緊繃的氣氛,到底沒說話。
等陳父出去上廁所了,她才找了個機會把夏芍拉到一邊,“到底怎麼回事?”
“估計是來要錢的。”夏芍神色都沒有動一下,“當初我跟寄北結婚,他們家一個人都沒來,也沒給一分錢,還想讓我跟寄北養他老,每個月把寄北一半的工資郵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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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寄北這一個兒子嗎?”
要是就這一個,那寄北的確得養他老,畢竟農村沒有退休金,老了就真吃不上飯了。可要是隻有陳寄北這一個兒子,結婚這麼大的事,他怎麼可能不來?
而且一開口就是一半工資,比萬光還敢要……
夏母覺得不太對,果然夏芍淡聲道:“不是,還有兩個。寄北他後媽帶來一個,比寄北大兩歲,後面又生了一個,今年十六。”
“十六?”夏母一聽就覺出問題了,“寄北不是九歲沒的媽?這個年紀……”
“寄北他媽剛過世他就續娶了,轉過年生的小兒子。”
等陳父再回來,就發現夏母對他的態度有所轉變,之前還挺熱情,現在卻明顯冷淡了不少。
過年的時候夏芍做了點臘腸,夏母本來準備拿來招待他的,又放回地窖裡了。滿桌就一個炒雞蛋算是葷菜,夏母還放到夏芍跟陳寄北面前,讓都沒讓陳父。
這和陳父想的一點都不同,他以為自己這個當爹的來兒子家,怎麼也能受到上賓的待遇。
結果兒媳婦給他軟釘子碰,親家給他臉色看,他兒子跟沒看到似的,隻顧著給媳婦夾菜。
陳父這一頓飯吃得要多憋氣有多憋氣,吃完就蹲到院子裡抽煙去了。
陳寄北幫著夏母刷碗,刷完又幫夏芍抱了行李,“咱媽有脾氣了。”
“是有脾氣了。”夏芍笑著跟他咬耳朵,“我長這麼大,就沒見咱媽和誰甩過臉。”
說到底,夏母還是心疼陳寄北。
不然她那麼軟和的性子,自己受了委屈都不吭聲,哪可能親家第一次上門,就給人臉色看?
這也是夏母這幾年過得舒心,身邊的也都是孫清和孫清她媽這種爽朗甚至彪悍的女性,耳濡目染之下,早沒當初那麼謹小慎微了,這才憑著一口氣沒對陳父客氣。
對於夏芍來說,夏母能有點脾氣是好事。
她抱著枕頭,和陳寄北一起去了對面屋,“陳寄北同志,我才知道你竟然是入贅的。”
“嗯。”她那麼配合,陳寄北就猜她肯定是知道了。
男人把行李放好,又接過她手裡的枕頭,“讓他誤會,省的他獅子大開口。”
沒想到剛放好,一隻小手就伸進毛衣下擺,勾住了他的皮帶。
夏芍眉眼彎彎,唇角含笑,纖細的手指隻隔著一層布料貼著他小腹,還故意將他拉近了幾分,“既然是入贅,你怎麼不好好伺候我,先侍個寢再走?”
陳寄北瞬間一緊,盯住她笑盈盈的眸子,“侍寢?”
夏芍就是故意鬧他的,也隻敢在這種他沒辦法的時候跑跑火車。
“對呀,肩也捶了,被也鋪了,是不是該侍寢了?”
說著那根手指還若有所指勾了勾,立即被陳寄北隔著毛衣捉住。
“明天就送他回去。”男人低眸,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下。
明明隔著一層毛衣,還是有酥酥麻麻的感覺舔上了夏芍的肌膚。
夏芍發現這男人是越來越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頂著這張禁欲臉偷偷撩了多少妹呢。
她往回抽了一下手,沒抽動,隻能低聲提醒:“孩子要過來了。”
屋外的確已經響起了急促而歡快的腳步聲,陳寄北松了手。
夏芍趕緊幫他把衣擺拽好,邊拽邊問:“你打算怎麼送?”
從關裡到江城,最少也要十幾塊錢的路費。農村掙錢不容易,陳父這等於是下了血本,光一個入贅的說辭,肯定沒那麼容易打發他。
可有些口子是不能開的,一旦他們妥協了一次,給了錢,對方隻會得寸進尺。
到時候今天來一個陳父,明天來一個陳慶豐,後天來一個陳慶寶,還有完沒完了?
而且他們那麼對陳寄北,還想從陳寄北身上吸血,想桃子呢?
夏芍問陳寄北:“要不要我找點活給他幹?咱家廁所該掏了,他來的正是時候。”
想在她家吃白飯?她有的是辦法讓他自己滾蛋,留都留不住。
陳寄北卻說:“不用。我總得送他份大禮,讓他這輩子都不敢再來。”
沒等夏芍說話,兩個孩子已經跑進來了,夏芍就沒再問。
晚上兩個孩子難得能跟夏芍一起睡,左邊一個,右邊一個,興奮得比平時晚睡了半個多小時。
早上夏芍都吃完飯了,小半夏還在揉眼睛,顯然沒有清醒。
夏芍就挨個親了親孩子,跟陳寄北上班去了。
到了單位,她先去辦公室報了個到,看完當天的報紙,才準備去機制餅幹班。
沒想到出門正碰上王哥姍姍來遲,臉色看著也不大好。
這都晚了快二十分鍾了,王哥可不是會遲到的人,夏芍趕忙壓低聲音問:“出什麼事了?”
這個時期就是這樣,有點風吹草動,大家都跟著提心吊膽。不僅擔心別人,還擔心自己,小趙每次看到那些袖標來車間,臉都能嚇白,就怕是來找自己的。
見她問,王哥緩和了下神色,“沒事。”
怕她還是不放心,又道:“真沒事,我這是讓王惠氣的。”
王惠是王哥家二女兒,今年十八,聯歡會上夏芍見過幾次。王哥大女兒已經嫁人了,平時他媳婦兒忙不過來,都是這個二女兒洗衣做飯,王哥沒少誇她懂事。
可就這麼個懂事的姑娘,卻把王哥氣得遲到了,夏芍有些沒想到。
王哥以前也沒想到,“我還說家裡就她最省心,結果她這書念得好好的,再有一年就該畢業了,非跟我說要結婚,看上的還是我鄰居家一小子,外地來的。”
“外地來的?”夏芍沉吟,“他家跑外調過了沒有?”
“過了,不過早被帶走了,還用得著王惠在這兒氣我?”
“那他有正式工作嗎?”夏芍又問。
聽她問得這麼仔細,王哥蹙了蹙眉,“有,在鋼廠,怎麼了?”
怎麼了?
當然是琢磨這婚能不能結了。
王哥不說,她都忘了王惠明年高中畢業,而明年是68年,開始知青下鄉的那年。
王惠要是不結婚,一畢業肯定要下鄉,等再回來就是八/九年以後。到時候她都二十七八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嫁在農村,想要回城都回不來了,除非離婚。
而她那個年齡,就算離了婚也不好再嫁,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輩子都留在農村。
不知道還好,既然知道了,王惠自己還有對象,有些話該說就得說。
夏芍組織著措辭,“要是男方人品可以,王哥還是考慮一下吧。”
王哥顯然沒想到她會說這話,一愣。
畢竟夏芍這個人向來有分寸,不說人是非,也從不像這樣插手別人的家事。
夏芍也知道自己這樣很唐突,“我就是覺得城裡人口越來越多,工作越來越不好找,王惠就算高中畢業,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到時候還是得嫁人。既然早晚要嫁,還不如早點定下來,定下來回去繼續上學也行。現在亂哄哄的,誰也不知道還會出什麼變故。”
王哥沒說話,倒不是夏芍說服他了,主要他也拿不準還會不會出變故。
比起別人,那小子好歹跑外調過了,也有個正式工作,算是個穩妥的選擇。
王哥蹙眉陷入了思索,那邊,陳父把目光落在了家裡兩個崽身上。
昨天他是被氣狠了,沒多想,今天冷靜下來一琢磨,總覺得入贅這件事有蹊蹺。
陳慶年倔得很,從不向人低頭,當初出了那件事,差點被他打去半條命,都不肯去給人道歉。最後還是貴芝帶著東西去的,低聲下氣賠了不少好話。
這頭倔驢能伏低做小給人當上門女婿?他估計寧可餓死。
陳父磕磕煙袋,走到在地上寫字的小承冬身邊,“告訴爺爺,你到底叫什麼?”
“夏承冬。”小承冬連頭都沒抬。
陳父不信,又去問坐在秋千上的小半夏,“你也姓夏?”
小半夏剛要回答,外面有人敲門,“聽說你家來了外人,介紹信我們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