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師傅挺忙啊。”夏芍笑盈盈的。
這顯然就是調侃了,老羅看她一眼,“你倒是挺闲,還有工夫往我這跑。”
“現在又沒什麼活,當然闲了。”夏芍道。
“也是,這時候做多錯多,最好什麼都別做。”老羅悵然一嘆,把斧子收進倉房,一轉眼才注意到夏芍手裡還拎著東西,“你這是幹嘛?趕緊拿回去。”
夏芍沒動,招呼身後的陳寄北一起進去,把東西放下。
兩瓶酒、兩條煙、兩個罐頭還有兩包茶葉。
老羅看得一愣,那邊夏芍已經抬起眼,神色鄭重地望著他,“羅師傅,我是來拜師的。”
“拜師?”別說老羅了,老羅老伴兒都有一怔。
都說人走茶涼,這世上多的是在其位風光無限,不在其位門庭冷清的。像老羅這樣,退下來的時候有人送,退下來之後還有人來看,已經是好的了。
可誰也沒想到他都不在廠裡幹了,退休了,還會有人想拜他為師。
老羅沉默良久,“你比我出息,我已經沒什麼可教你的了,拜師就不用了。”
“可我剛來廠子什麼都不會的時候,是您把我帶出來的。”夏芍眼神很真誠,清澈得能一眼望見裡面的感激,“也是您找機會給我開小灶,教我做的細點。”
有些事她不說,不代表她不記得,“為了能讓我做這個班長,您當初沒少和廠裡生氣吧?明明廠裡壓的是我,又不是您,您卻比誰都著急,還有之前的轉正……”
夏芍眼裡亮亮的,像墜著星光,“您在我心裡早就是師父了,我今天來,隻是想補上一個名分。”
其實早在夏芍剛來廠裡那年,老羅就動過收徒的念頭。
隻是當時剛好有學習名額那件事,他怕別人說夏芍走後門,就暫時歇了這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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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一耽擱,就是四年多。
夏芍一步步走得太快,走到了他都沒走到的高度,他自覺再沒有能教她的,也就不打算收徒了。
沒想到夏芍始終記得,還在他退休之後,補上了這個拜師。
他沒看錯人,至少這次一點都沒看錯。
老頭兒沒再說什麼,看向老伴兒,“多做兩個菜,留他們在家吃飯。”算是認下了。
他老伴兒鼻子也有些酸,趕忙笑應一聲,“這就去做。”
夏芍就和陳寄北在老羅家吃了飯,陳寄北還陪著老羅喝了半杯。
老羅顯然很高興,主動問起陳寄北單位的事,“聽說你們林經理也下去了。”
“嗯。”陳寄北如實以告,“不過他們家在那邊有熟人,託了人照顧。”
其實這種在本地的還好說,最容易遭罪的是從省城下來的。比如蔡付恩,聽說以前那些事全被挖出來了,被批得很慘,帶著胡雪梅和一兒一女接受再教育去了。
當初胡雪梅願意跟他,就是因為他家條件好,也不知道這種苦日子能不能堅持下去。
還有他那個兒子,又不是胡雪梅親生的,還那麼小,以後估計要難過了。
相比之下,秦家全是部隊出身,根正苗紅,可就安穩多了。也不知道蔡家在遭遇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後悔過當初沒管住兒子管住自己,背著秦舒在外面養了小。
大概是想到了宋書記,老羅長長嘆氣,“還是你這個活穩當,又不當官,單位還少不了你。”
圓肚子木桶不好學,陳寄北那個學徒還沒到出師的時候,土產還要倚仗他。
陳寄北“嗯”了聲,“我敬師父。”
跟著夏芍,連稱呼都改了,聽得老羅老眼眯起,“好好,咱爺倆走一個。”
老頭兒喝到興頭上,還準備再倒,被老伴兒攔了。
夏芍和陳寄北也都勸他,熱熱鬧鬧吃完一頓飯,等席散了,月亮已經爬至了半空。
老兩口親自出門送的小兩口,等人在胡同裡看不見了,才回去。
瞧見桌上那些東西,老羅還伸手摸了摸,眼睛眯著,看得出來心情十分好。
“這罐頭你可不能吃。”他老伴兒過來把東西收了。
“我知道。”老羅說,“我徒弟送的,不能吃,看看還不行了?”
“那你就看。”他老伴兒又把東西拿出來,塞他懷裡,“不行晚上睡覺也摟著。”
嘴上打趣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這個小夏,人還真不錯。”
“師父人不錯。”另一邊,陳寄北也正在和夏芍說老羅。
他向來很少評價人,能這麼說,是真覺得人不錯,夏芍望著腳下的影子,“都說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師父就是我的伯樂。沒有他,我不一定會有今天。”
語氣感慨,全是肺腑之言。
陳寄北就琢磨了下她這番話,“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想想比起自己,這男人在找師父的運氣上的確差了點,夏芍輕“咦”一聲,“我手套忘帶了。”
陳寄北立馬停了車,“忘哪了?我回去給你取。”
夏芍翻翻口袋,“好像忘車間裡了,下班的時候不冷,我就沒戴。”
陳寄北什麼都沒說,摘了自己的手套遞過來。
男人體溫高,毛線織的手套才在他手上戴了沒多久,已經能感覺到溫熱了。可夏芍一不用推車,二不用騎車,手再冷能冷到哪裡,最需要手套的分明是他。
夏芍就把其中一隻戴在左手上,另一隻還給了他。
陳寄北一愕,夏芍幹脆幫他把另一隻手套戴在右手上,右手牽了他左手,塞進他兜裡。
厚厚的外衣遮住了夜裡的寒風,男人手心熱燙,不多會兒就暖得人微微出汗。
夏芍看著前方的地面,“走吧。”語氣尋常,指尖卻在男人掌心輕輕撓了撓。
夏芍骨架小,看著格外纖細婀娜,可連手指上都能摸到些肉感。因為要從事食品行業的工作,她的指甲永遠修剪得很整齊,撓在掌心裡輕輕的,就像撓在了心上。
陳寄北不自覺握緊了那隻手,“嗯。”
哪怕從她輕“咦”出聲,他就知道她是在轉移話題,甚至知道更多……
有些事情又何必那麼較真?
男人垂了眸,把人往自己這邊帶了帶,“有點滑。”月光下一雙影子就緊緊靠在了一起。
—
夏芍這師拜得很低調,可沒過幾天,車主任還是知道了。
“你這怎麼偷偷就拜了師?我這個做師兄的都不知道。”
“這不還是知道了嗎?”夏芍笑,“你去看師父了?”
“去了,師父精神頭好得很,在家和師娘拌嘴,還非讓我嘗嘗你送去那煙。”
車主任不說,溫副主任和小趙也不知道夏芍拜了師,都有些意外。
畢竟老羅已經沒什麼能教她了,人也退了休,她這個時候拜師,就隻是在念舊情了。
而且她從來都沒往外說過,分明隻是做自己想做的,覺得自己應該做的,沒想過借此博什麼好名聲。她是在拿真心待老羅,沒有辜負老羅這麼些年真心栽培她。
就連現在,夏芍都沒多說這件事,很快就下去做抽檢了。
比起老羅,夏芍脾氣絕對算得上好。但要以為她好脾氣就會放水,恐怕打錯主意了。
升任質檢員第一天,她就先給機制餅幹班打了預防針。機制餅幹班是她帶的,她最不能徇私,如果有了問題,她會第一個說自己班,希望大家能給其他班做個榜樣。
而且她抽檢出質量問題,隻找每個班的班長,讓班長將責任落實到個人。
你這一個班要是總被點名,那就不是哪個人丟人了,全班都跟著丟人,班長更是要擔責任。
所以質檢這個工作從老羅到她手裡過度得十分平穩,一點沒出亂子。
這一次抽檢,四個班的次品依舊在容許的範圍內。夏芍在本子上記錄好,剛要回辦公室,一身警衛制服的馬小寶快步走了過來,“門口有人找你家陳寄北。”
自從馬四全退休,讓他當了警衛,他看著倒比以前有樣子多了。
尤其制服一穿,人好像下意識便會受到些制約,有次夏芍見他困得不行了,還是堅持在巡邏。
隻是陳寄北早就調到土產公司了,誰會來食品廠找他?
夏芍笑著和馬小寶道謝,“我放下東西就過去。”又問:“來的是什麼人?”
“是個老頭兒,六十左右吧,看著跟你家陳寄北有點像。”
果然不知道陳寄北調走了的隻有陳家人。
估計那小孩回家後還真說了,隻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陳家到了現在才來人。
夏芍更不著急了,告別馬小寶回到辦公室,還和車主任匯報了工作,才不緊不慢來到大門口。
警衛室裡果然坐著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個子頗高,隻是人有些佝偻了。可能是因為常年務農,看起來也格外顯老,尤其是眉間川字紋很重,看得出經常皺眉。
大概是沒找到陳寄北人,他臉色並不太好,見了夏芍立即擰眉,“你就是慶年說那媳婦?”
夏芍不疾不徐點頭,還明知故問:“您是?”
“你還有臉問?我是你公爹!”
陳父顯然很不滿,沒想到夏芍聞言十分驚訝,卻不是驚訝於他的身份,“當初我和寄北結婚,家裡一個人都沒來,我還以為是您身體不好,您一個人出這麼遠的門沒問題嗎?”
看似在關心他,卻點明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很正常,誰讓自己結婚家裡都不來人。
陳父那臉色當時就不好了,“慶年調走了,你們怎麼不說?”
當然是準備萬一他太過分,直接無人查收把信退回去。
夏芍沒回答,隻是借電話給陳寄北打了一個,“我叫寄北過來接您,您這包我可拎不動。”
幾次陳父想發作,都被不軟不硬頂了回去,偏偏她態度還十分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