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母趕忙應了聲,“馬上放,馬上就放!這個怎麼弄?”
陳寄北又教了她一下,夏母手忙腳亂把頻道調回去,小半夏終於滿意了。
收音機在這年代是好東西,不僅要錢還要票,別說孩子了,大人看著都覺得稀罕。
自從陳寄北把東西買回來,兩個孩子什麼都不玩了,隻盯著收音機。吃飯的時候要聽,快睡覺了也要聽,哪怕裡面沒有廣播,隻剩下莎莎聲,也不讓人關。
現在兩個小的斷了奶,已經很習慣晚上跟姥姥一起睡了。
夏芍過去看了看,見小被子鋪好,兩人乖乖趴在炕上聽,就放心地回了屋。
門關上,她細眉卻蹙了起來,不自覺又想起聽到的那條廣播。
“在擔心萬輝?”陳寄北總是十分敏銳。
“是有點。”夏芍說,“我沒想到六幾年還要打仗。”
“你沒想到?”男人撩了一下眸,望向她的瞳仁有些黑。
她一個理工狗都畢業那麼多年了,哪能什麼都記得,夏芍打著哈哈,“我還以為已經和平了。”
陳寄北沒再追問,打了水,兩人一起泡腳。
夏芍也沒再多想,“什麼都沒發生,我在這瞎操什麼心,反正萬輝這個月的信也該來了。”
自從去了部隊,夏萬輝雷打不動每月一封信,每次信裡都得夾一點津貼。
夏母一分都沒花,全幫他存著,說是等他退伍了,給他說媳婦用,現在也得有個幾十塊了。而且因為寫信寫得頻,夏萬輝那狗爬字也好看了許多,說是在部隊也需要學習。
夏芍能從信中看到他的成長,覺得都說部隊鍛煉人,還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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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信,第二天夏萬輝的信果然到了。
當時班裡的楊富貴也在警衛室拿信,聽呂大爺叫夏芍,回身順手幫夏芍也拿了出來。
“謝謝。”夏芍接過來,一看上面的寄信人,心裡莫名踏實不少。
楊富貴一張國字臉上露出笑,“順手的事,還用謝?”
邊說著邊往車間走,又忍不住壓低聲音,“那個,我這個月也漲工資了。”
五十多歲的人了,要和個小年輕說謝謝,他有些張不開口,但意思確實是那個意思。
去年打月餅,他們機制餅幹班超額完成任務。不僅人人都拿到了加班費,還因為開發新產品,在節後的國慶聯歡會拿到了當年的先進集體,簡直是破天荒頭一回。
當時夏芍作為代表上臺領獎的時候,糕點車間還好,其他兩個車間都驚呆了。
機制餅幹班啊,誰不知道他們是糕點車間的養老院?
不,何止糕點車間,全食品廠年齡最大的除了警衛,就是他們了。
結果夏芍去了機制餅幹班當班長,機制餅幹班就拿先進集體了?
這個夏芍不是真像傳言說的是什麼福星,走到哪,哪就能跟著她沾好運吧?
那一陣好多人都在說這事,饒是他們年紀大了,沒小年輕那麼上進了,聽著都覺臉上有光。
然後緊接著第二個月,班裡開始有人漲工資了。
最先漲的是夏芍,她剛參加工作沒兩年,又能幹,漲了很正常,大家都沒往心裡去。沒想到緊接著下一個月,新來的小唐和班裡負責推餅幹的老蔣也漲了。
老蔣可是廠裡年齡最大的女同志,誰能想到她還會漲工資?
這下大家心裡都火熱起來,到了今年,就連梁秀英和他也跟著漲了。
哪怕以後不再漲了,就這麼退休,他們都是賺了,心裡哪能不感謝夏芍。
夏芍卻並不居功,隻是真心和他道恭喜。
楊富貴還想再說什麼,前面辦公區門一開,老羅沉著臉從書記辦公室裡出來了。估計之前說得並不愉快,老頭兒還回頭強調了一遍,“反正這事兒我不同意。”
夏芍當時就蹙起了眉,快走幾步過去,“怎麼了,羅師傅?”
“沒事。”老羅一見她,臉色緩和許多,“來上班了?”並不打算多說。
夏芍也就沒再問,隨口說起孩子的趣事,逗著老羅開心。
晚上回到家,夏芍把信拿給夏母,裡面果然又夾了五塊錢。
夏母拿回自己那屋收好,這才坐在炕邊,眼神期待,等著夏芍念信。
信裡還是之前那些內容,夏萬輝不僅字寫得好了,表達能力也好了,說得還挺妙趣橫生。裡面間或提到一兩件他或者戰友的趣事,哪怕吃苦,在他的筆下也不讓人覺得苦。
另外夏萬輝還提到,他剛代表他們連,拿了團裡的優秀標兵。
夏母聽著眼睛都亮了,“這個標兵是不是很厲害?”
“是很厲害。”夏芍點頭,“一個團有上千人,他這個標兵隻有三個。”
“上千個人裡面隻有三個嗎?”夏母還又問了一遍。
見夏芍點頭,她眼睛笑眯起來,“真不錯。”語氣很為兒子驕傲。
隻是夏芍再往下看,表情卻頓了下。
“怎麼了?”夏母趕忙問。
陳寄北一條腿上掛著一個崽,正在那調收音機,聞聲也看了過來。
夏芍抬起頭,望向夏母,“萬輝說他不想回地方,想轉志願兵。”
“志願兵?”夏母錯愕。
夏芍給她解釋,“像萬輝這種入伍兩年的,都是義務兵,是服國家兵役。轉志願兵就是士官了,有工資,開的比之前多,不過時間也長,續一次就是三年。”
“三年啊?”夏母喃喃,“三年以後他都二十三了。”
農村結婚早,夏萬輝二十歲退伍回來,再找對象結婚,她都覺得有點晚了。何況兒子這一去部隊,她都有快兩年沒見過了,要是再續三年……
“一定得轉嗎?”夏母這樣軟和沒脾氣的人,都忍不住問了句。
這個夏芍也沒法回答。
說實話這兩年她和陳寄北發展得不錯,人脈也有一些了,其實準備走走關系,看能不能把夏萬輝弄過來。為此她手裡還壓著一筆錢,就是留著關鍵時刻用的。
可現在夏萬輝卻跟她說,自己想留在部隊。
夏芍把信上的內容又看了一遍,“萬輝說他們連長很器重他,覺得他這麼好的兵,退伍實在可惜了。他自己也想再試試,看能不能拼出來,不想就這麼回去種地。”
大概是夏芍那番話起了作用,夏萬輝在部隊一直很拼,想混出個樣來,把夏母接去享福。
夏母聽了半晌沒有說話,最後站起身,“我去端飯。”
到底是性子軟,哪怕心裡一百個一千個不情願,讓她堅決反對,她也說不出口。
夏芍看陳寄北拔不出腿,就收起信,出去幫著夏母一起端飯。
一直到晚上睡覺,夏母也沒再提這事。夏芍自然也不好說,等熄了燈,才和陳寄北道:“萬輝是真的長大了,知道自己拿主意,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
“你贊同他轉志願兵?”陳寄北摟著她。
“也不能說是贊同吧。”夏芍說,“我就是覺得我不是他,不了解他在部隊到底怎麼樣,自然也不能替他做這個決定。萬一因為我,他錯過了人生最好的機會怎麼辦?”
上輩子她又不是沒見過這種,因為母親舍不得兒子,就一次又一次拒絕調走的機會。
最後被他推薦去的下屬成了他的領導,他還停留在原來的位置上。
夏芍怕自己反對,替夏萬輝做這個決定,將來有一天,會看到人到中年鬱鬱不得志的萬輝。
“那就讓他自己決定。”陳寄北揉揉她的發,“反正再過三年,他也才二十三。”
可再過三年,就是那十年了,她不知道自己到時候還能不能幫上忙。
夏芍沉默了下,“寄北,今年要是還有人買參,咱們就不做了吧。”
現在已經是65年了,明年就是那十年的開端,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你是四級工,我去年也升三級了,還有當班長的操心費,一個月加起來一百多塊,何況還有房租那十幾。”
萬輝要是不退伍,那一筆錢也可以省了。
他們手裡並不缺錢,就算想做什麼,也先熬過最開始最兇險的那幾年。
“出什麼事了?”陳寄北撫摸她頭發的手一頓。
“沒出事。”夏芍知道自己的情緒恐怕瞞不過他,“就是最近不知道怎麼了,總覺得心裡不安生。”
解釋是沒法解釋的,那就全推給第六感。
陳寄北沒再說什麼,第二天晨起,夏母明顯有些憔悴,像是一宿沒睡。
這種事也沒法勸,夏芍隻能問:“要不要我叫孫清幫著看會兒,您再睡一覺?”
夏母忙搖頭,“我沒事,她那還有孩子呢,哪看得過來。”強露出個笑容。
“那你聽收音機吧。”夏芍隻能把收音機拿過來打開,希望夏母心情能好點。
兩個崽崽都習慣爸爸媽媽要去上班了,坐在炕邊朝他們抓小手。
夏芍一人親一口,才和陳寄北出去,到了車間剛坐下,有人過來叫她,“宋書記找你。”
“宋書記?”夏芍有些意外。
她隻是個小班長,老羅、車主任、溫副主任誰都能找她。宋書記,就有些讓人搞不懂了。
“對。”來通知她的人點頭,“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不知為什麼,夏芍想到了老羅昨天沉著臉從書記辦公室出來那一幕。
她點點頭,“我這就去。”簡單安排好車間的生產,去了宋書記的辦公室。
宋書記其實和老羅年齡差不多,也快退休了,但看著比老羅要年輕一些。尤其老羅這兩年得了糖尿病,身體消瘦,看著就更加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