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囑咐了,她自己能幹好。”老羅搖了搖頭。
說著又不免得意,“你看他們班,現在讓她帶得多好,就一個刺頭也老實多了。”
不老實不行,王翠花現在是孤掌難鳴,每次一出來蹦跶,總有人跟她狠狠幹一架。百分之七十是越吵越有經驗的小唐,還有百分之三十是別人,反正都不給她面子。
每回吵到最後,別人還算平靜,她自己卻氣得夠嗆,搞不好還要因為誤工被罰。
這才幾個月,她就因病請兩回假了,再不老實就得提前病退。
車主任望著師父,半晌沒說話,突然問:“師父您是不是打算退了?”
老羅有瞬間的沉默。
“您真打算退了?”車主任神色很是復雜。
他是老羅一手帶出來的,甚至要是沒有老羅,他都未必能進糕點行。當初食品廠建廠,他隻是個來建廠房的建築工,看老羅忙不過來,就抽空給老羅搭了把手。
沒想到竟然挺容易就上手了,老羅覺得他有天賦,問他想不想進廠做工人。
當時他已經是建築隊裡的大工了,掙得一點不比食品廠的工人少。何況剛進廠他還要做學徒,工資很低,他有老婆有孩子要養,哪能放著大工不幹來做什麼糕點。
也是老羅勸他,食品廠的工人是正式工,不像建築隊一到冬天就沒活了,老了還有退休金。
他回去跟媳婦兒商量,他媳婦兒咬咬牙,決定先勒緊褲腰帶,讓他進廠,有份正式工作。
開始一年最困難的時候,老羅沒少往他家各種送菜,幫著他們渡過難關。
所以人都說他這個車間主任當的窩囊,頭上還有個師父壓著,眾人隻知道羅永貴,不知道他車光喜,他卻不這麼覺得。
有師父這麼根定海神針坐鎮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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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是身體吃不消,可以少幹點,夏芍跟葉大勇都長起來了,我跟老溫也不是不行。”
你一個當車間主任的,就這麼讓人光拿工資不幹活?”老羅笑著說他。
見他還要說什麼,老頭兒又道:“放心,我就是要退,也得再等兩年。老溫歲數也不小了,總得有人能把我倆的位置接下來,我才能安心回家養老。”
夏芍那邊的確不用老羅操心,她回去的時候,班裡的生產工作還挺井然有序。
雖說大家都是老同志,但加個蔥香蘇打餅幹,班裡也加人了,他們的工作量其實沒變。一樣的工作量,現在卻出了成績,有機會加工資,誰願意犯錯把機會弄沒了?
見夏芍回來,還有人關心她,“羅師傅找班長啥事兒?是不是要打月餅了?”
“是要打月餅了。”夏芍笑著點頭,“今年分給咱們的是酥皮月餅和無糖月餅。羅師傅問我有沒有問題,我說咱們班雖然都是老同志,一樣可以為國家做貢獻。”
好聽話誰不樂意聽?老大叔老阿姨們全都笑了。
“不過大家也不用太拼。”夏芍又說,“我看了任務量,不是特別重。咱們今年表現得已經很好了,隻要保持住就行,大家還得留著好身體繼續為國家做貢獻。”
這就是關心之語了,比起一味地喊口號做動員,顯然讓這些老大叔老阿姨更加舒服。
畢竟他們幹得好不好,也體現了夏芍這個班長的能力,是和夏芍的成績掛鉤的。夏芍如果一直給他們鼓勁,希望他們努把力,超額完成任務,難免顯得功利。
正式開始打月餅這天,上班鈴還沒響,機制餅幹車間已經到齊了。
提前十幾分鍾,小唐和楊富貴就開始和面,烤爐也打開開始預熱了。等上班鈴一響,大家熱火朝天開工,夏芍帶頭一邊聊著天一邊幹,速度竟然也不慢。
下午還沒到四點,梁秀英“咦”了聲,“沒面了?”
眾人都是一愣,看看空蕩蕩的面盆,再看看夏芍,懷疑她的計算出了錯誤。
“沒事,咱們提前幹完了。”夏芍笑道。
這可真少見,他們竟然提前幹完了!
關鍵還不像上次被餅幹班那些小年輕帶著,又累,心裡又不痛快……
眾人有點懵,又有些復雜。這其他班還忙著呢,他們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夏芍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時間還早,要不咱們再加點?反正打月餅期間都是按任務量給加班費。當然要是大家累了,也可以現在下班,大家自己決定。”
梁秀英家裡孩子多,能不能漲那一級工資,她是最在意的。
既然時間還早,又不是特別累,她咬咬牙,“那就再加一點兒。”
有人帶頭,其他幾個有這意思的也開了口。
畢竟時間實在是太早了,這個時候下班,無疑會很顯眼。而且多幹多掙,他們也不吃虧。
王翠花看著就豎起眉毛,想說夏芍壓榨老同志幫自己衝成績。
夏芍看都沒看她,卻似早就知道她會反對,“既然大多數人都同意,不同意的同志也不勉強。這多出來的部分,我會另外找個本給大家記工,誰出力誰就多開。”
這下好,她要反對她自己下班,反正顯眼的是她,沒有那一份加班費的也是她。
王翠花臉色變了數變,最終還是沒有走,留下來一起幹到了五點多。
第二天下午不到四點又沒面了,這下不用夏芍說,負責和面的小唐和楊富貴自己去拿了面粉和油。
如此十幾天下來,九月初發上個月的工資時,每個人都比往年多發了五塊多。關鍵他們還都是正常時間下的班,沒加班,也沒覺得累,這錢就掙到手了。
夏芍早就發現機制餅幹不是完全不能幹,是倚老賣老的人太多了,內耗嚴重。
王翠花這樣的人不好好幹,別人見了,自然也不想好好幹。
大家都拿一樣的工資,誰多幹誰是傻子。
久而久之,班裡的效率提不上來,像打月餅這種大任務,自然拿不到加班費。
看到好處了,再幹起來自然也更有動力了。
等蘇廠長跟副廠長例行下來檢查,一開機制餅幹車間的門,差點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機制餅幹車間?”副廠長到底年輕些,還回頭看了眼車主任和老羅。
“沒想到吧?一開始我也沒想到。”老羅一身工作服,背著手,削瘦了不少的老臉上有著得色,“他們班不僅紀律好了,效率也提升了,不信你們問小車。”
蘇廠長和副廠長又望向車主任。
“是提升了不少。”車主任點頭,很客觀地說:“上個月十一天,平均每人每天超額完成十斤月餅。這個月比上個月還高,能超出任務量十五斤。”
別覺得漿皮月餅的任務量已經提升到了每人每天一百六十斤,十斤十五斤就很少似的。
酥皮的月餅要做油酥做油皮,烤的時候正反面都要烤,得烤兩遍,本來就耗時耗力。機制餅幹車間又都是些年齡大的,廠裡一開始給他們的任務,每人每天就隻有六十斤。
所以他們現在是每天都能超額完成四分之一。
眾人在車間門口站了會兒,又關心了下老同志們的工作情況,轉身出去了。
出來副廠長還感慨,“還以為她年紀輕輕就當了班長,壓不住下面的人,沒想到幹得還挺好。”
何止是挺好,簡直是讓人驚喜,溫廣山當班長的時候都沒把車間帶成這樣。
蘇廠長忍不住看了溫副主任一眼。
溫副主任笑容溫和,竟然主動接話道:“小夏幹得比我好,要是我,可想不出什麼新配方。”
換了任何一個人在夏芍這個位置,可能都要先花不短的時間站住腳,哪能這麼快做出成績。
老羅在旁邊聽著他們誇夏芍,“我就說她能行吧,你們非說她年齡小沒法服眾,壓著不讓她升。”
副廠長被說得有些尷尬,蘇廠長卻始終面色未改。
當初老羅和廠裡提這事,他是不反對的,畢竟夏芍實在太優秀了。提葉大勇上來那會兒他就沒反對,事實證明葉大勇也的確幹得很好,帶出了一個勞模班。
但他不是一把手,宋書記和副廠長都不同意,他也沒辦法。
所以韓富昌一去商業局要調人,他主動把這事攬到了自己頭上。
蘇廠長隻是聽著,等眾人說完了才問老羅:“她明年工齡就滿三年了吧?”
想到什麼,老羅心裡一動,“對,明年秋天她轉正就滿三年了。”
一直忙到八月十四,今年最大這場仗總算是打完了。
夏芍在班裡最年輕,主動和小唐一起留到最後,挨個跟大家道了辛苦才離開。
回到家她什麼都不想幹,晚上吃了飯歪在炕邊,沒到八點,人就困得睡著了。
夏母看了,悄悄把兩個小的抱去了自己那屋,還給他們喂了米糊糊。
到了第二天上午,夏芍人還懶懶的,手裡拿著個蘋果,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勺子刮了喂給兩個崽。
兩個小家伙早就會坐了,也能自己翻身,就是爬還不太行,爬個兩下就落到炕上成了小烏龜。
夏芍很公平地一人一口,剛喂了半個,孫清過來了。
“我就猜一打完月餅,你整個人都得掉層皮。”孫清肚子已經很大了,沒法再抱兩個崽,進來遞給夏芍兩個小圍兜,“和之前那兩個換著戴,省的吃個東西弄得到處都是。”
“你都快生了,還做這些?”夏芍趕忙接過來。
“就是快生了才做,等我生了就得坐月子了。”孫清扶著腰,笑著和兩個孩子說了幾句話,得到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啊”“哦”後,轉身告辭,“我得去我媽那過節了。”
“你慢點。”夏芍下炕送了她兩步。
小半夏本來還和孫清姨說得挺起勁,一看媽媽帶著果果走了,登時急了。
她想追,小肉胳膊小肉腿腿又爬不利索,一著急,從嘴裡蹦出一個含糊的“ma”。
孫清“呀”一聲,“半夏會叫媽媽了!”
夏芍也很驚喜,趕忙回身,“半夏,半夏你再叫媽媽一聲。”
小半夏卻隻盯著她手裡的蘋果,扁扁嘴要哭。
夏芍隻能趕緊刮了一點,喂到她嘴裡,再想哄她出聲,她卻怎麼也不叫了。
陳寄北處理完雞從外面回來,聽說閨女會叫媽媽了,盯著自家崽看了半天。
等夏芍跟夏母出去做飯了,他也拿了個蘋果,“我給你吃一口,你叫一聲爸爸。”
小半夏隻盯著蘋果,小嘴巴張了張,吐出幾個帶著口水的“噗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