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姐轉過彎了,張淑真幫夏芍收拾著東西,卻有別的擔心,“機制餅幹班班員年齡都挺大,你一個小年輕過去,恐怕沒那麼好管。你聰明,自己心裡有個數。”
以前溫副主任壓得住,那是因為他年紀夠大資歷夠老,夏芍可就不一樣了。
這些都是確確實實的關心,就連牛亮都過來,悄悄跟夏芍說了幾個名字,“機制餅幹班最不好惹的,都跟人吵過架。”又說了兩個,“為人比較正直。”
夏芍點頭表示明白,挨個跟幾人道謝。
見郭姐和張淑真面上流露出不舍,又笑道:“以後中午我過來吃飯,你們不會不讓我來吧?”
幾人都說隨便來,看她挺著個肚子,王哥還親自幫她拎了東西。
於是夏芍就是一個副主任一個班長送過去的,身後還站著老羅。
這個配置,想給她點下馬威都得先掂量掂量。當然夏芍也不可能真去跟老羅告什麼狀,這種開局她要是還幹不好,那她就不是個當領導的材料,怨不得別人。
反正大家相互認識過,溫副主任又帶著夏芍走了遍機制餅幹車間的生產流程,交接還算順利。
交接完,夏芍把人送到門口,道了謝,回來也沒講什麼話,直接洗了手開始幹活。
一般年輕人第一次當領導,總愛整出點事來彰顯自己的能力和身份,生怕下面的人不服管。可往往做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錯,也越難以服眾,反而適得其反。
夏芍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踏踏實實開始幹活,眾人反而很快就適應了她的存在。
中途停下來休息的時候,還有女員工問她:“你這幾個月了?”
“快六個月了。”夏芍一點沒有架子。
“快六個月了?”那女員工咋舌,“你這肚子可夠大的。”
聽到話聲,另一個頗為年長的女員工也看了過來,“六個月就這麼大,雙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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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就是機制餅幹車間守在烤爐尾端,負責把烤好的餅幹拿木耙推到箱子裡的。
夏芍剛來食品廠就聽何二立介紹過這個好活,心向往之。可惜何二立拜了馬四全為師,肯定不能來了;她倒是如願來了機制餅幹車間,卻是以班長的身份。
“是雙胞胎。”夏芍笑著點點頭。
周圍女班員看她這肚子立馬稀罕起來,“那你要辛苦了,雙胞胎可不好帶。”
這一天又是找老羅說韓主任的算計,又是升班長,又是交接,又是適應新工作環境。等夏芍闲下來,有時間找何二立說那小姑娘的事,已經是下午快下班了。
何二立個慫貨,一開始還極力撇清,“我跟她又沒關系,你和我說他幹嘛?”
夏芍也不拆穿他,“我也沒說你和她有關系,就是怕你去買東西找不著人。這種賣山貨的好時候她好些天都沒來,誰知道是家裡出事了,還是她媽又病了。”
說完她也沒管何二立是什麼反應,扶著腰慢慢往回走。
這懷雙胞胎的確要比單胎辛苦,還沒到孕晚期,腰椎就被壓迫得總不舒服。
也不知道雙胞胎的爸爸現在在幹嘛,沒了他每天摸摸碰碰,兩個崽子都安靜了不少。
何二立嘴上不在意,夏芍一走,人卻變得心不在焉,馬四全連叫了他好幾聲他才有反應。
馬四全下意識就想罵人,想想這是他手裡的獨苗了,雖然天賦比陳寄北差得遠,好歹比曹德柱和那些學徒強,又擺擺手,“幹不進去趕緊滾蛋,別在這礙眼。”
這就是放他提前下班了,何二立猴子似的竄起來,“謝謝師父!師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比起陳寄北和曹德柱,這個話痨可太能說了。心裡有事,嘴上還能叭叭叭直說到人出去。
看著他一陣風似的跑遠,馬四全不禁也想起了陳寄北。
聽說陳寄北在土產公司很受重用,不僅接了酒廠做桶的單子,帶了學徒,還被借去了省城。
他走得太快,把所有同齡人甚至他這個師父都甩在了後面,或許從一開始就該飛出去。
何二立匆匆跑到小市場,那小姑娘果然沒來,依舊沒來。
他回到家,人就有些神思不屬。飯稀裡糊塗吃了,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很想去打聽打聽到底怎麼回事,想去她家看看,可是又不敢。他們非親非故,連朋友都不算,他憑什麼去看?萬一引起誤會,讓她鄰居說闲話怎麼辦?
可萬一她家裡真的有事呢……
如果夏芍沒懷孕,他還能豁出臉皮求夏芍幫幫忙,可夏芍偏偏懷孕了。
何二立在炕上烙了一晚上餅,烙得何嬸兒早上拿了兩塊錢給他,“是不是學做那啥木葉太難了?你別害愁,買兩包煙放松放松,不行就等寄北回來問問他。”
何二立心裡有事,下意識接過,接完才反應過來,“不用,我零花錢夠花。”
他胡亂扒了兩口飯,就準備去單位,走到半路卻折去了小市場。
清早起來飄了一點雪,不大,星星點點落在人身上落在地上,很快就變成淺淺的湿潤。
這種天氣是影響不了出攤的,小市場人沒怎麼少,那小姑娘卻還是沒來。
空蕩蕩的攤位就像落在心頭的一塊石,何二立定定看了會兒,突然一扭頭,頂著雪跑到了夏芍家,“寄北不在,他那自行車能不能借我用用?我爸的被他騎走了。”
夏芍正準備去上班,聞言立馬回屋拉開抽屜,拿出了陳寄北留下的車鑰匙。
“謝謝。”何二立接過鑰匙打開車鎖,推著就走,不多會兒身影便消失在了胡同口。
平時有些嫌高的二八自行車被他騎出了風火輪的速度,走路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十分鍾就騎到了。隻是氣喘籲籲在村口下了車,他又遲疑著不知該不該上前。
要不偷偷看一眼?
就偷偷看一眼,確定沒事就走……
他在心裡給自己打著氣,還沒到地方,遠遠就看到半山坡那處小院敞著門,裡面似有吵嚷之聲。有村民從外面經過,聽到了一耳朵,忍不住邊走邊搖頭。
“這家出什麼事了嗎?”何二立趕緊攔住那村民問。
老大爺見他是生面孔,愣了下,但瞧他長得挺討喜的,不像啥壞人,還是嘆了口氣,“這家的丫頭命苦,前兩年爹沒了,欠了一屁股債,還沒還完,媽又倒下了,家裡家外全靠她一個人撐著。現在債主找上門,全讓她還錢,她一個還沒十八的丫頭上哪弄錢去?”
“那也是她那舅舅缺德,借的時候給六十,還的時候跟她要三百。”
旁邊的小院有個嫂子出門倒水,聞言露出不屑,顯然也是知情的,“美雲這丫頭能幹,去年還碰上個貴人,告訴她土產收細參。本來已經還得差不多了,她媽身體也好多了,誰知道她兩個舅舅跑過來,非讓她們娘倆還錢,不還就賴在她家不走了。孫老狠那個媳婦兒也天天上門勸,讓美雲跟她兒子。再這麼下去,美雲隻能拿自己換彩禮了。”
“她要拿自己換彩禮?”何二立臉色一變。
“可不,去年她媽病重,她就差點換了。那孫老狠的兒子可是個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當年打獵打多了,傷了啥不該傷的,連路都不會走,說是什麼腦癱……”
何二立話都沒聽完,撂下自行車就衝上了坡。!
第108章 借條
靠山吃山,江城地處長白山山脈,山上收的不僅有蘑菇、木耳、松子、核桃這些山貨,人參、天麻、牛毛廣這些藥材,還有野兔子皮、野狐狸皮甚至狗皮這些皮毛。
孫老狠就是老獵戶,建國前靠著一杆獵/木倉沒少掙,建國後接著打皮毛賣給土產公司。
因為槍法準,下手狠,別人給起了個外號叫老狠。家裡在全村那是數一數二的有錢,可就是兒女不旺,隻一個兒子還是個傻子,村裡人都說是他殺生太多遭報應了。
這麼艱苦的年代,他媳婦兒耳朵上還戴著對金溜子。光燦燦直晃人眼。
“嫁給鐵根有啥不好?你孫大爺就鐵根這麼一個兒子,隻要你好好跟鐵跟過,給我們孫家多生兩個大胖小子,他這些家當,將來還不都是你們兩口子的?”
說著若有所指地摸摸耳朵上的金溜子,“要不是算命的說你有福相,能生兒子,我還看不上你帶個累贅媽呢。”挑剔地打量著金美雲,尤其在她屁股上多停留了會兒。
那眼神就像在挑揀貨物一樣,金美雲臉通紅,身體都在發抖,卻沒有辦法發作。
她兩個舅舅就在旁邊看著,手裡拿著借條,渴了要喝,餓了要吃,還要吃好的。
她已經一個多星期沒出去擺攤了,家裡的糧食也被吃了不少。而且被兩個舅舅一氣,她媽又病了,看病吃藥都要錢,兩個舅舅不走,她媽這病也別想好。
“我看你就跟了她家得了,她家條件多好啊,三轉一響都能給你買了。”一舅舅翹著一郎腿,剔著牙。
小舅舅也勸她:“我看你媽這病是治不好了,一般人家也養不起。你就算不為了自己,也得為你媽考慮考慮,再說我們這還等著錢給你倆表哥說媳婦兒呢。”
“就是,一般人家哪養得起這麼個病秧子?”
孫老狠媳婦兒跟他們一唱一和,“你答應跟我們家鐵根,我就幫你把這錢還了。你也不用去蹲小市場了,留在家生兒子。這風吹日曬的,哪是娘們兒該幹的活?”
金美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頂回去,又想到了炕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母親。
她握緊拳,,倔強昂起的頭顱一點點低下去,正要說話,房門突然被人拉開。
“不就是錢嗎?我給她還!”
來人個子不高,身形也不是多麼壯碩,卻進門就擋在了她前面。
自從父親過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擋在她前面……
金美雲愣住了,說得正起勁的孫老狠媳婦兒也愣住了,“你誰啊?”
何一立衝進來的時候哪想過這個,脫口而出,“我是她對象。”說完心裡有點虛,但又覺得也隻能這麼說,“我和她對象處得好好的,她嫁什麼你家那傻子?”
聽他張嘴就是傻子,孫老狠媳婦兒臉沉了。
一聽他說是自己對象,金美雲也反應過來了,“你……”
“我什麼我?你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也不知道和我說?
”何一立回頭瞪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邊說邊開始撸袖子,“真當我好欺負了是吧?連我媳婦兒都敢搶。”
何一立一身工裝,身後還背著工具包,皮膚白淨,一看就不是農村這些糙漢子。
孫老狠媳婦兒摸不清他的底細,狐疑地看向金美雲,“你啥時候處的對象?”
“婚姻自由,啥事兒還都得讓你知道知道!”沒等金美雲開口,何一立就先懟了回去。
一年多了,金家丫頭始終不松口,這眼瞅著就要成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孫老狠媳婦兒心裡不甘,“你說你能還,你就真能還了?誰知道你是哪根蔥。”
金美雲兩個舅舅顯然也不信。
何一立幹脆取下工具包,撂在了金家唯一一張小桌上,“我叫何一立,,江城食品廠釀造車間木匠房的工人。你們給我幾天時間,我要是拿不出錢,可以去單位找我。”
工具包裡的東西露出來,看著的確像做木匠活用的。
何一立不僅報了名,還把單位報的清清楚楚,非常有可信度。
金美雲那倆舅舅就是想要錢,誰能給錢,誰就是親家,臉上立馬露出笑容。
他倆不鬧了,孫老狠媳婦兒勢單力孤,自然佔不到什麼便宜,冷哼一聲,抬屁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