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在蔬菜副食商店的糕點櫃臺邊站了一會兒,又問了問和自己相熟的售貨員,滿意地回去了。
他最近身體好了一些,已經回單位上班了,就是也不敢累到,工作全交給了徒弟車主任。
這是車主任第一次獨挑大梁,他一開始還有些不放心。現在看看車間運轉如常,也沒出什麼紕漏,顯然他當初選擇讓小車當這個車間主任,一點都沒選錯。
老羅在車間內轉了一圈,最後才回到辦公室裡坐下。
“賣得還行吧?”溫副主任也剛忙完,坐下來喝一口水。
他和老羅其實年齡差不多,算是同一輩人。因此老羅叫別人都是小車、小王,就他是老溫。
和他說話,老羅也比較隨意,“這才剛開始,賣得不算多。不過本來也就是個添頭,這個是單賣的,賣得好不好都不影響其他月餅,隻要別賣剩下就行。”
事實也的確像他說的這樣,買不買這塊無糖月餅,其他月餅該買還是得買,他們賣一塊就是賺一塊。
而且就一塊,也不用非得留到過節再吃,有些條件好的人家提前就打開嘗了。
這一嘗,自然有覺得味道很怪的,也有覺得特別好吃的,選擇回購個一兩塊。
月餅上市一星期之後,漸漸賣得多起來,加上紅香縣那邊也有個近千斤了。
沒錯,這次紅香縣沒先撩,老羅還是把月餅賣過去了。帶了那麼多年的徒弟說當內鬼就去給人當內鬼了,讓他對紅香縣食品廠一點芥蒂都沒有,怎麼可能?
韓主任拿著那塊無糖月餅,愣是沒想出來應對的辦法。
這個要做,他們廠也能做。問題是報價都已經報完了,他們根本就沒說今年要賣這個。
而且江城食品廠又是獨立包裝,又是包裝上印字。他們照著印吧,打響的是江城食品廠的名號;不照著印吧,一看就是山寨食品,他們也不好賣啊。
江城那邊拖到最後才去報價,絕對是故意的,絕對是!
Advertisement
韓主任臉色很是難看,“沒想到羅永貴都病了,車光喜還能來這麼一手,以前小瞧他了。”
因為東西新鮮,賣得又還不錯,程文華都有所耳聞,過來找夏芍的時候和夏芍說起:“我爸看店裡賣得不錯,也買了一塊嘗嘗,說特別好吃。以前過節買月餅,他都不吃,嫌甜。”
她是一個人來的,選的也是飯後夏芍應該在家的時候。
夏芍笑笑,“我還怕沒多少人會買呢。”又問她:“怎麼沒把孩子帶來。”
“最近食品廠打月餅,你加班,我就不多待了,說兩句就走。”
程文華都沒進屋,站在院子裡和夏芍說的,“房子的事兒,我爸幫你打聽了。他有個朋友家裡剛好有空房子,自己蓋的,本來準備蓋給兒子說媳婦兒。結果他兩個兒子都有出息,一個去了部隊,一個調去了外地,都沒在本地安家,也就用不上了。”
夏芍問了問多大。
“都是三間的,正房,跟你這格局差不多。”程文華指指夏芍現在住的這個小院,“院子能比這個大點,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帶你過去看看。”
時間的話,倒還真不好說,畢竟最近這一個月都在打月餅。
夏芍想了想,“明天晚上行嗎?”
因為不確定銷量如何,無糖的椒鹽月餅他們做得並不多。老羅說快賣完了,要明天再做一批。這種月餅工序比普通的漿皮月餅復雜,生產任務量不重,應該能早下班一陣兒。
“那明天晚上六點半,我在一商店門口等你?”
“行。”夏芍點頭,第二天果然沒怎麼加班,吃完飯還歇了會兒才過六點。
陳寄北騎著車,程文華也騎著車,去看了程文華說的那套房子。
夏芍這才明白程文華為什麼說都是三間的,因為她介紹那一處房子不是單獨一套,而是一整趟,足足有六間。全是新蓋的大瓦房,玻璃窗、水、電一樣不缺。
院子也比他們現在住那個寬敞,前面還用木板蓋了一整排倉房。
就是地段略偏,上班比之前要遠一些,但離河近,也算鬧中取靜。
夏芍跟陳寄北進去看了看,陳寄北還算了一下牆磚的厚度,“冬天應該不冷。”
“肯定不冷啊,我這用得都是好磚。”房主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抬手也敲了敲,“蓋給自家兒子說媳婦兒的,哪能差了?可惜兩個小兔崽子一個比一個跑的遠,白瞎了老子的房子。”
他家就住在這前面,本來是想和兒子離得近,又不用走一個院有什麼摩擦。
他這人性子也豪爽,“兩邊平方一樣的,你們看看要哪三間?回頭在中間夾個板杖子就行。”
夏芍對這套房子還算滿意,低聲問陳寄北:你看呢?”
陳寄北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什麼端倪,隻道:“先問價。”
結果一問價,那房主竟然不願意租,隻賣,“一個月一收房租,麻煩都麻煩死了。再說我這倆兒子都不在本地,將來搞不好還要跟著兒子走,哪有闲工夫留在這收租?”
豪放大叔伸手比出一個八,“你們要誠心要,給我這些就行。”
八百?
夏芍跟陳寄北相互對望一眼,都不說話了。
他倆一個月工資加起來才八十多,不吃不喝,攢夠八百也要近十個月。何況他們還要生活,要給夏母買糧票,還要留出一部分,為夏芍明年的生產做準備。
就算陳寄北這兩個月在給酒廠做桶,每個月都能開上六十多,他們手裡也沒多少餘錢。
就算陳寄北能利用下班時間做箱子,做一對箱子也要很長時間,賺得還不多,隻有二十幾塊。
就算夏芍這個月有不少加班費,可和八百比起來,還是杯水車薪。
見兩口子都沒說話,程文華也知道他們的難處,主動出面和那大叔商量,“八百太多了,他倆都還年輕,身邊也沒個長輩幫襯,哪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要不厲叔您先租給他們,等他們手頭寬裕了,再談買房子的事兒,您這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那厲叔聽得直搖頭,“我又不缺那兩個錢,要想租,早就租出去了。”
這倒是實話,他這房子一排六間,一間半一間半租出去,能租四戶,個人家房子的租金本身又比房產局的公房高,四戶少說能收個近二十,頂一般人半個月工資了。
陳寄北不由皺起眉,低聲問夏芍:“我想想辦法?”
夏芍卻搖搖頭,“不用了。”笑著跟那厲叔道別,“今天打擾您了。”
上輩子北漂,工資就沒有房價漲得快,這都穿回六十年代了,她可不想繼續做房奴。
八百塊錢,租他們現在那個房子都夠租二十多年了,何必呢?
穿越前夏芍就對房子沒什麼執念,她那會兒買個房子,每個月要還的貸款比租房子住都多。
至於說炒房能賺錢,那也是幾十年以後的事了。從現在到改革開放,十幾年間物價就沒變過,有餘錢了投資幾處房產等升值行,沒錢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
告別厲叔出來,程文華有些不好意思,“都怪我,沒和我爸說清楚你們不買。”
“沒事,看房子哪有一次就看成的?”夏芍的確有些失望,但笑容裡一點不見陰霾,“就是讓你白跟著我們跑一趟了,還把大丫二丫都扔在家裡。”
她說話向來熨帖,程文華更加不好意思,“我回去再幫你們問問,這回一定弄清楚了。”
兩邊在路口分手,回到家進了院,夏芍卻坐在車上沒動。
“還在想房子的事?”見她長睫微垂,人似乎有些出神,陳寄北低眸問。
“啊?不是。”夏芍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搖頭。
見男人望著自己,眉心微擰,她又把男人的手拉過來,放到自己肚子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陳寄北還以為她是不舒服,正要問,貼著她小腹的手突然一僵。
他抬起頭,眼裡有著不可置信,看看夏芍,又低眸看看手下微隆的弧度,再看看夏芍。
夏芍朝他點頭,似乎是有感應,有什麼輕輕地小小地又頂了他一下。
像是觸電般,他飛快將手收了回去,沉默半晌,又更輕柔更小心地貼了上來。
隻是這回等了好久,掌下都沒再有反應,他籲出一口氣,又不免有些失望。
自從這天出現胎動以後,陳寄北時不時都要摸一下。不摸到孩子的回應,他連覺都睡不好,有一天夏芍都快睡著了,他還在納悶,“怎麼沒動?他今天不開心嗎?”
夏芍迷迷糊糊,“他今天可能是累了。”
大半個月下來,她也算摸出了一點規律。她忙工作的時候,這孩子是絕對不會動的,乖乖在她肚子裡躺平;但她要是看個連環畫,吃個甜食,這孩子就會格外興奮。
今天下午她在單位吃了塊月餅,甜的,胎動很明顯地變頻繁了。
她總覺得這小崽子在抗議,要求出來也吃一口。就這一點,絕對是陳寄北的崽沒跑了。
結果吃東西的時候太活躍,晚上回家就消極怠工了,都沒跟他爹打個招呼。
等到月餅打完,夏芍這肚子已經能看出明顯的輪廓了。
尤其她身材纖細,人沒長太多肉,就顯得她家的崽特別突出。郭姐看一次就要說一次,“你跟小張都是狠人,懷著孕照常打月餅。你這更狠,我都沒見你有反應就這麼大了。”
“沒反應不是好事嗎?”夏芍彎彎眼,收拾東西回家休息。
今年中秋跟十月一挨著,在十月二號。連著兩天不用上班,她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
夏母心疼她,這回也沒再說她睡懶覺,她直接睡到了十點多才起。
人還沒清醒,先聽到了外面何嬸兒說話的聲音,“懷孕了是這樣。我家雲英多老實啊,從小就懂事,前兩天竟然跟我說她想吃凍梨,饞得都哭了,這我上哪給她整去?”
“凍梨?”關裡來的夏母顯然不知道這種東西。
“就是梨在外面凍成石頭蛋兒。”何嬸兒說,“冬天放外面就行,拿回來一緩,嘎嘎好吃。”
夏芍起床出去,夏母還在一邊刮土豆皮一邊問:“那我是不是也該弄點,給小芍準備著?”
“那玩意兒得再等兩個月,現在還沒有。”何嬸兒說著,一見夏芍出來,立即拎過手邊一個竹筐,“小夏睡醒了?這是二立他二姨家養的鵝蛋,孕婦吃著最好。”
“您怎麼又送東西?”去年中秋就送了兩隻野雞,夏芍都不好意思了。
何嬸兒一聽眼睛就笑彎起來,“你還不知道吧?二立要拜師了。”
“二立要拜師了?”夏芍意外。
打月餅期間太忙,她隻聽說何二立三個月試用期滿,成功留在了木匠房,還不知道拜師的事。
“是要拜師了,過完節就拜。”何嬸兒笑得合不攏嘴,“這還多虧了你們家寄北,也不知道他跟二立說啥了,這小子竟然學得挺來勁兒。以前晚上吃完飯沒事幹,到處搖晃,現在沒事兒就拿個刨子在那自己練。這一回送去兩個學徒,就他被留下了。”
夏芍覺得也不全是陳寄北的功勞,何二立能下這種苦功,說不定還跟那小姑娘有關系。
何嬸兒卻顯然很高興,一說起兒子就停不下來,“我還特地問了問他,說是簡單的桶都能修了,做那什麼木葉還差點。和你們家寄北肯定沒法比,可比那曹德柱快多了。”
說著眼眶還一紅,“看到他這樣,我和他爸就算閉上眼,都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