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小伙子俊歸俊,冷著臉也是真嚇人,剛才他在前面攔車,他第一反應就是:“俺沒錢!”
結果小伙子直接從兜裡掏出一塊錢,“我有,你把我愛人送到北圖村,我再給你一塊。”
那麼兇神惡煞,還以為是搶劫的,結果是給媳婦兒攔車的。
這兩塊錢可不少了,一塊都不少。老鄉看看小伙子的冷臉,“行吧,人在哪?”
不過他這小媳婦兒也真是俊,水靈靈花骨朵兒似的,不怪他這麼上心。老鄉看著陳寄北小心翼翼把人扶上車,又看看夏芍蒼白的臉色,“咋啦?生病了?”
“懷孕了。”陳寄北打開雨傘幫夏芍遮著太陽,“大爺您穩一點。”
老鄉就沒見過這麼冷面不好惹,還這麼疼媳婦兒的,“那是得小心點。”遞了個草墊子給夏芍。
這人一看就是老車把式了,田間土路不好走,他駕著車愣是沒怎麼顛簸。牛車輕緩的晃動中,夏芍不覺又睡著了,再睜眼已經到了北圖村,陳寄北叫醒她讓她指路。
在原主記憶裡,這些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切,夏芍坐直身,指了方向。
關裡不比江城地廣人稀,又多山地,農村隔好遠才有一個院兒,村莊的房屋都很緊湊。小的一兩百戶,大的上千戶,聚居在一起,村外才是連綿不斷的農田。
夏芍下了車,陳寄北給了錢,剛進夏家的小院,就有鄰居注意到了。
“那不是夏老三家閨女嗎?這是從東北回來了?”
“肯定是夏老三家小芍,除了她,十裡八鄉還有誰這麼水靈?”
“那跟她一起回來的就是老李家寶生了,六七年沒見,都長這麼高了嗎?怎麼看著不太像。”
夏芍明明是去東北結婚的,半路卻跟了別人,一個傳不好,說她是被賣了都有可能。畢竟沒見到人,誰知道她是跟了個瞎眼的還是瘸腿的,根本說不清。
所以夏母一直也沒對外說李家的事,陳寄北又幫夏芍打著傘遮陽,鄰居們也沒怎麼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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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家招娣不是抱著孩子來串門了嗎?快,快跟她說一聲,她兄弟回來了。”
夏芍根本就沒管那些鄰居,進了門徑直往裡走,腳步卻在院子裡頓住了。
關裡比關外熱,六月裡門窗便已四敞大開。此時剛剛過午,清脆的蟬鳴在樹梢上響成一片,可院子正東三間明顯老舊許多的正房裡傳出的說話聲,還是清晰飄入了夏芍耳中。
她漸漸慢下腳步,又倏然加快,幾步甩下身後的陳寄北,邁進了門檻。
廚房裡兩個女人正在刷碗刷鍋,一個二十來歲,又瘦又小,身上一件打了補丁的衣服明顯是男人穿剩的。另一個不到五十,眼角已經有了皺紋,看著卻還是個美人。
夏芍望著那張與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臉,“媽。”
夏母刷碗的動作一頓,驚喜轉頭,“小芍?”
沒有生命垂危,沒有臥病在床,比起她走那會兒,看著還有了點肉……
夏芍一時間怒也不是,喜也不是,諸多情緒糅雜在一起,最終還是慶幸佔了上風。
她吐出口氣,走上前,“媽你最近身體還好吧?”
“我好,我哪都好。”夏母忙不迭點頭,“你說你這孩子,怎麼說都不說一聲就跑回來了?”
夏芍不答她的話,反而看向旁邊的夏萬光媳婦兒,“嫂子。”又問:“咱媽最近真挺好的嗎?”
“挺好的。”夏萬光媳婦兒顯然不知道電報的事,“就是前兩天有點感冒,已經好利索了。”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夏母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一面應著,一面把夏芍從上打量到下,眼裡看不夠似的,“長高了,也胖了,就是臉色不太好。”
三天兩夜趕過來,船上還吐了個一塌糊塗,臉色能好才怪。
夏芍實在沒忍住,“我哥呢?”
“去地裡了,他和萬輝都在地裡。”夏母探頭看了眼屋裡的小鬧表,“再有倆小時就該回來了。”
夏母沒事,夏萬光和夏萬輝都在地裡,果然是騙自己回來的……
見夏芍臉色不好,夏母正要拉著人進屋休息,夏萬光媳婦兒愣愣出聲,“這是?”
順著她的視線,夏芍看到一個颀長的身影提著包站在門口,正靜靜望著她。男人手上還有剛收起的雨傘,眉目俊朗神色冷淡,漆黑的眼裡卻和她剛剛一樣松了口氣。
夏芍這才想起來自己把陳寄北忘了,“媽,嫂子,這是我愛人陳寄北。”
陳寄北走進來,低聲但卻鄭重地叫了一聲:“媽。”又轉向夏萬光媳婦兒,“嫂子。”
這聲媽他已許多年未叫過,衝出舌尖時略顯生澀,但好像又不是那麼艱難。
夏母卻覺得眼前這小伙子一表人才,就是氣勢太盛了,長得也高,讓人不免局促。
她下意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有些結巴地“哎”了一聲,“一路上都還好吧?”
“還好。”陳寄北習慣性言簡意赅。想想夏芍總說他不長嘴,他又蹙了下眉,加上一句,“附近的老鄉挺熱情,見我們東西多,用牛車捎了我們一程。”
然而他本就看著冷峻,這一蹙眉,夏母更局促了,“那、那就好。”
兩人第一次見面,不像丈母娘見女婿,倒像領導下來視察。
夏芍有些無奈,挽了夏母的胳膊往裡走,“媽你不用管他,他就這樣,其實沒那麼難相處。”
住慣了六米半寬的房子,回關裡乍見這四米寬的小屋還不大習慣。
進門右手邊就是一鋪炕,天熱,炕上鋪著涼席,炕尾放著行李,雖然舊,洗得卻很幹淨。剩餘的空間簡單擺了個小桌,桌上連座鍾都沒有,隻有一個鬧表用來看時間。
夏母把女兒女婿迎進去,“你們吃飯了嗎?沒吃我給你們抓點地瓜幹。”
家裡糧食都是夏萬光把著,別人誰都不敢動,能有地瓜幹,還是這兩年年景好了。
夏芍沒讓她張羅,“沒事,我們帶了吃的。”說著打開提包,從裡面拿出大半袋宮廷酥,夏母和夏萬光媳婦兒每人給了兩塊,“嘗嘗,。我們從東北帶過來的。”
婆媳倆哪見過這麼好的餅幹,小心翼翼接過去,拿在手裡半天沒敢吃。
夏母想了想,又把餅幹往回塞,“你們留著自己吃吧,上回萬輝帶回來那麼些,我都吃夠了。”
上回那就是最普通的桃酥,量也不多,怎麼可能吃夠了?
眼見夏萬光媳婦兒一臉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同樣推回來又不舍的樣子,夏芍直接掰開一塊,送到了夏母嘴邊,“沒事,我在廠裡就是做這個的,不缺嘴。”
東西都送到嘴邊了,夏母隻得咬了一口,立即就被那入口即化的香甜鎮住了。
她珍惜地將那半塊吃完,“你在廠裡就是做這個的?”
“嗯。”夏芍又給她掰了一塊,“沒見我都胖了。”又招呼夏萬光媳婦兒,“嫂子也吃。”
夏萬光媳婦兒卻隻嘗了一小塊,“留著給你哥和大鵬。”
“沒事,你們吃。”夏芍又給兩人各拿了一塊,“萬輝和大鵬回來了我這還有。”沒提夏萬光。
隻是陳寄北在,兩人看著總有些放不開。夏芍見了,幹脆問夏母:“家裡有沒有溫水?我和寄北想洗洗,換身衣服。這一路坐車又坐船,我倆都快餿了。”
六月裡越往南走越熱,夏芍還吐過,是真覺得自己快餿了。
夏母一聽趕忙道:“有,上午我剛曬了一盆,留著洗頭。”
老家沒有江城那麼豐富的森林資源,燒火用的是草。夏日裡天熱,洗頭洗澡都是在院子裡曬水。
夏母剛要去拿,陳寄北已經邁開長腿出去了,“我來。”
夏母搶不過他,隻好指了院子裡一個大盆,“去小屋洗吧,小屋沒人。”
陳寄北“嗯”一聲,端著大盆去了小屋。
看到他忙前忙後,夏母忍不住拉了拉夏芍,“你把小陳帶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這突然就來了,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
夏萬光媳婦兒更懵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是老李家寶生嗎?怎麼又變成小陳了?”
這個沒主見的女人顯然什麼都不知道,不過也是,夏萬光自己都不關心夏芍嫁給了誰,又怎麼會告訴她。夏母怕傳出去被人說闲話,更不會多說。
孩子剛上身,要不是那封電報,夏芍根本就沒想回來。
但夏母看到她顯然很高興,現在也不好說那些掃興,她去提包裡拿了毛巾和香皂,“我去東北的時候李寶生已經結婚了,這事兒有點復雜,你讓媽跟你說。”
拿著東西去了小屋,一關上門,她那臉立即沉了下來。
夏芍是真沒想到,夏萬光真能用這種方式诓她回來。
收到電報時的心慌,一路趕回來的急切,還有路上吃不好睡不好一閉上眼就想起夏母的擔憂……在這一刻全化成了憤怒,讓她連手裡的毛巾都捏變了形。
陳寄北正在把大盆裡的水往小盆裡面倒,見狀抱了抱她,“沒事,人沒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垂眸的時候,漆黑的眼底卻閃過一絲冷色。
夏芍沒注意,站在那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半晌才勉強平復了一點怒意。
她放下東西,“先洗漱吧,他為了诓我回來,連電報錢都舍得花,打的肯定不是小主意。”
上回那封信沒回,夏萬光再沒給她寫過,生怕浪費了自己的郵票錢。幾分錢的郵票他都不舍得,突然就舍得發電報了,他想從她這裡得到的肯定比上回更多。
夏芍倒要看看,這個便宜大哥到底想幹什麼,真把她當那個懦弱好欺的原主了。
她拆了頭發,正要洗,陳寄北的大手落在了她肚子上,“你別氣壞了孩子。”
說著孩子,眼睛卻是看著她的,到底怕誰被氣壞了還用說嗎?
夏芍忍不住嗔他,“長嘴直說你會少塊肉啊?”被這麼一打岔,堵在胸口那點氣又散了三分。
洗好頭發擦好身,換完衣服出來的時候夏母和夏萬光媳婦兒已經收拾好了廚房。
陳寄北端著髒水去屋後倒了,夏芍抱著換下來的衣服,正準備找個時間去河邊洗,有人來了。
來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長得不錯,但可能因為颧骨太高嘴唇太薄,總顯得有些刻薄。她懷裡抱著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一進門就打量一圈,目光落在夏芍身上。
雖然有些年沒怎麼見了,夏芍還是認了出來。
這是嫁到了距此六裡地的彎溪村的李招娣,李家的大女兒。隻是相比在江城長了五年的李來娣,早早嫁人的她看著比實際年齡還要大幾歲,人也一股小家子氣的市侩。
果然李招娣望著她挑了挑眉,“回來了怎麼不去我那坐坐,直接就來你娘家了?”
說著也不管人家讓不讓她進,自己抱著孩子往裡走,邊走還邊數落:“去了東北就把大姑姐忘了,逢年過節光顧著給你娘家買東西,你到底是李家人還是夏家人?也不想想要沒我們李家,你能去東北過好日子……”
“你是不是搞錯了?”話還沒說完,人就被夏芍攔住了,“我和你們李家可沒什麼關系。”
“沒關系?”李招娣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你嫁給我弟弟李寶生,你說跟我們李家沒關系?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膽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