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一走,原地就隻剩下夏芍這一個外人。夏芍正準備也離開,被葉大勇沉著臉叫住,“對不起,差點就給你弄丟了,筆記你還是拿回去吧。”
夏芍沒接,“沒事,你接著抄,現在沒什麼比它更安全了。”
她眼神清透、澄澈,說話也輕聲漫語,可連老羅都說這是個誤會,她所傳遞給他的依然隻有信任。葉大勇沒再堅持,“以後我會注意點,把班裡東西看嚴了。”
人家存了心盯著,除非你東西不離手,不然看得再嚴也沒用。
不過他既然說到這個,夏芍就抬頭看了眼餅幹車間的大門,“葉班長,你在門上安個鈴鐺吧。”
“安鈴鐺?”葉大勇一愣。
“嗯。”夏芍抬手指了指,“就安在那,這樣不管誰開門鈴鐺都會響。”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葉大勇神色一陣,“謝謝。”
“不客氣。”夏芍沒把這個當回事,已經推門出去,準備回臨時車間。
外面已經恢復生產了,就是議論聲不少,都在說車間神經兮兮。說葉大勇太過緊張,還是當班長的人呢,就這麼毛躁,老羅怎麼能把宮廷酥那麼重要的配方交給他?
還有人跟夏芍打聽具體情況,夏芍隻是笑笑,“東西確實找到了。”旁的一句不多說。
回到臨時車間的時候,老羅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正坐在桌邊慢悠悠喝茶。
夏芍卻一眼就看出了他隱在平靜外表下的波瀾,過去拿走了他手裡的搪瓷缸子,“都涼透了,還喝?”
老羅一愣,夏芍已經拎起暖水瓶,給他添了些熱水。
搪瓷缸子再回到手裡,已經不像之前那般冰涼。他頓了頓,低眸喝了一口,感覺有暖流一路流淌進身體,也流淌進心裡,衝散了心底剛剛蔓延出的寒意。
他不覺又喝了一口,問夏芍:“你也覺得是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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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不覺得這是個誤會,雖然按理來說,對方確實不該把筆記偷走,增加暴露的風險。
但萬一對方沒時間在那裡看完呢?她可是在裡面記了不少東西。
萬一對方想著先拿走,看完了再偷偷送回來,沒想到會那麼快被人發現呢?
如果拿到筆記的是別人,也未必連幾分鍾的休息時間都要拿來抄筆記吧。到時候對方看完了,甚至抄完了,再和拿走時一樣送回來,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見夏芍沒說話,老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嘆口氣,沒再多說。
當天下班前,葉大勇就把筆記抄完還給了夏芍。第二天,餅幹車間的門上多了個銅鈴鐺。
也同樣是第二天,嘴上什麼都沒說的老羅病了,一天沒來上班。
夏芍下了班和陳寄北一起去探病,老頭兒正躺在炕上,聽老伴兒在耳邊嘮叨:“多大歲數了還不知道愛惜自己,什麼活都幹,我看你這一個多月就不是好嘚瑟。”
“我那不是沒辦法嗎?”老羅顯然什麼都沒和家裡的老伴兒說,“小夏和小陳在呢。”
“就是人家在才要說你,好好的非要把自己累病了,讓人家小年輕來看你,你好不好意思?”
嘴上數落著,他老伴兒對夏芍和陳寄北倒很和氣,給兩人都倒了熱水。
夏芍和她道了謝,坐在炕邊問老羅:“羅師傅您怎麼樣?去醫院看過了嗎?”
“我沒事。”老羅擺擺手,“就是頭迷糊,心髒有些沒勁兒,躺躺就好了。”
頭迷糊,八成是血壓升高,心髒不舒服,應該也是氣的。
夏芍能理解他的心情。
昨天他們其實還有個地方沒找,就是車間幾個領導的辦公室和身上。她想到了,老羅估計也想到了。
對方要是真把筆記帶出去了,或者丟進了烤爐,他們可能還真沒了頭緒。
但對方偏偏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了車間有內鬼,自作聰明把筆記送了回去,想偽裝成一場烏龍。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至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範圍。
自從發現東西丟了,除了葉大勇,餅幹班就沒人出去過。其他車間的人更沒法進去,除了夏芍、老羅、葉大勇、車主任、常副主任、小趙和後面趕來的副廠長。
夏芍、老羅和葉大勇可以排除,就隻剩下另外四人。
而這四個人中,副廠長是單位領導,小趙是單位領導的家屬,另外兩個是老羅的徒弟……
不管是哪一個,都夠讓老羅難受了,尤其是那兩個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
夏芍就和老羅說起了闲話,“五月份了,估計關裡的芍藥花早開了,咱們這邊李子杏子才剛打骨朵兒。我記得關裡暖和,月季啊、芍藥啊,都是在院子裡種的。小時候我看芍藥花好看,跟人要了幾棵天天照顧,就等著它開花了,結果它死了。”
話題好像風馬牛不相及,聲音卻實在好聽,老羅忍不住笑她,“是讓你天天澆水給澆死了吧?”
“沒有。”夏芍小眼神兒特別真誠,“我哪知道我天天給它除草,讓它開花,它卻非要死啊?後來我又養了棵月季,長得就很好,花又大,聞著又香。”
天天給它除草,讓它開花,它卻非要死……
後面養了棵月季就很好……
老羅漸漸不笑了,望著夏芍,“你說他們圖什麼啊?”
“不知道。”夏芍眼神清透,“但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問題。”
老羅沉默良久,還想再說什麼,外面有人敲門,車主任和常副主任來探病了。
夏芍就起身告辭,“我還得回家做飯,不打擾您了,您好好歇著。”
出了門,人卻有些走神。陳寄北見了,就問她:“回家,還是再走走?”
“再走走吧。”夏芍上了車,“我看河邊柳樹都抽條了。”
天的確暖和了,去年他們也是這個春暖花開萬物復蘇的時候認識的。陳寄北騎了車,穿過長長的胡同,沿著江邊一路慢行,“單位安排了個學徒給我打下手,比我小兩歲。”
“你這是知道長嘴了?”夏芍側頭看他。
陳寄北淡淡“嗯”了聲,又道:“單位的桶我快做完了,還差十來個。徐副經理說酒廠那邊找到他,想請我幫他們做一批橡木的,按個數給提成。”
“酒廠不是看不上你嗎?”夏芍哼哼,“現在知道找你了,有本事一直別找啊。”
酒廠倒是想一直不找,可眼瞅著土產這邊都快做完了,他們那邊還連個影兒都沒有。
再拖幾個月,秋天的葡萄就該下來了,到時候他們桶不夠,拿空氣裝啊?
在要臉還是要利益之間,酒廠當然選擇了要利益,隻是換了個人過來談這事。
“桶他們是跟土產訂的,要做也是佔用上班時間,提成不多,一個一塊。”
那也不錯了,加上他剛剛漲了一級工資,每個月能有近六十。
不過以前要是有這種事,他也不會說,估計要到發工資的時候,才會跟她解釋一嘴。
夏芍發現之前冷戰那一次還是有用的,想了想,幹脆禮尚往來,也和陳寄北說了說車間發生的事,“現在最有嫌疑的就是這四個,隻是沒有證據。想引蛇出洞吧,筆記的事剛鬧出來,對方差點露餡,這段時間肯定會格外謹慎,估計引不出來。”
她其實最懷疑常副主任,但沒有證據,懷疑就隻能是懷疑。萬一弄錯了,可就麻煩了。
另外副廠長雖然是廠裡的領導,可來得太巧了,一來東西就找到了,也不能排除嫌疑。
夏芍一直在想這個事,“以前是沒有懷疑範圍,不好抓,對方又隻透露了點不痛不痒的消息。這回連方子都動上了,羅師傅也氣病了,再不抓,始終是個隱患。”
“如果沒有證據,動機呢?”陳寄北問,“四個人裡面誰最有動機?”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這四個人裡面職位最低的就是趙姐,可她公公是食品廠書記,家裡又不缺錢。缺錢也不能幹核算員的活,這個活清闲是清闲,開的可不多。剩下那三個最差也是車間副主任,這麼幹對他們有什麼好處?紅香縣又不能給他們升職加薪。”
其實筆記這件事發生前,夏芍懷疑過周雪琴。
周雪琴連降兩級工資,還被記了處分,以後都很難漲回去,更別提當領導了。如果紅香縣那邊許諾她事成之後可以把她調過去,給她漲工資,她還真有可能動心。
陳寄北聽完,默了下,“其實動機還是有的。”
“怎麼說?”夏芍身子微微前傾,豎起了耳朵。
感覺到她的靠近,陳寄北一手扶車把,一手回抱了她一下,才道:“副廠長和老羅都是建廠就在的老人,以前會不會有過節?車主任雖然是車間主任了,頭上還壓著一個師父,心裡有沒有不滿?同樣是徒弟,憑什麼一個是主任,一個是副的……”
夏芍從沒覺得自己笨過,但畢竟是被爺爺奶奶寵著長大的,不會下意識往太陰暗的方向去想。
而陳寄北,是見過很多人性陰暗和醜陋的。他能想到,卻還是願意在心裡留一抹陽光,提醒小市場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幫何二立跟何家,真的很好了。
夏芍抱了抱男人的腰,聽到陳寄北又道:“如果方子丟了,車間出事,對誰最有好處?”
“好像都沒有好處吧。”夏芍說,“對副廠長倒沒什麼影響。”
“那對誰最沒有好處?”
對誰最沒有好處?這還真是個新的方向……
夏芍不禁又抱了男人一下,“這嘴長得真不錯,晚上給你加雞腿!”
正要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她目光又一頓,拍拍男人側腰,“停一下,你停一下!”
沿著河邊一路騎行,此時兩人已經騎出了江城市區。陳寄北在路邊停了車,轉回頭,夏芍正望著不遠處的葡萄園,“你看那邊那個人,像不像單位以前那個侯警衛?”
她沒有細說,但陳寄北還是立即聽懂了,“偷元宵那個侯警衛?”
“對。”夏芍點頭,“按理說他是因為偷盜被開除的,應該沒那麼好找工作。可你看他那身警衛制服,顯然是個正式工,這才四個月,他就找到新工作了?”
正式工作有多難找,兩人都很清楚,工資不高的警衛也一樣。
夏芍和陳寄北對視一眼,眼裡流露出相同的意思——他在這邊連個親人都沒有,誰給他辦的?!
第93章 查到
“上回偷元宵的那個警衛?”
在家隻躺了兩天,老羅就回來上班了。當然面是不能和了,但老頭兒始終不放心,有事沒事就在臨時車間待著,夏芍也就和他提起了自己那天在葡萄園碰到侯警衛的事。
“我和陳寄北打聽了下,是正式的,已經上了快兩個月的班。”
上了快兩個月了,也就是一出正月沒多久,那人立馬找了新工作,還真是快。
老羅手指敲著桌面,“你是懷疑他背後有人?”
“不是懷疑,是肯定。”和老頭兒在一起待久了,夏芍也端起了搪瓷缸子,“先不說這麼短的時間,他怎麼找到的新工作,光他偷的元宵就不止那三十多斤。”
“不止那三十多斤?”老羅一愣。
因為做元宵沒什麼技術含量,樣式又少,他隻把控著質量,剩下的都交給徒弟了。當初面包班少了二百多斤的事,他知道得並不是那麼詳細,今天才聽夏芍重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