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其他人,八卦熱情突然也變淡了。
正主太淡定了,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倒襯得他們聽風就是雨,不怎麼聰明。
不過這年頭個人不訂報紙,很多工人來單位後第一件事都是去公告欄讀報。大字報貼在那裡,看到的人很多,傳播得人更多,沒到中午幾乎全廠都知道了。
夏芍一進車間,面包班的人更是義憤填膺,“誰這麼損?貼大字報都幹出來了。”
“該不會是……”有人瞥了眼周雪琴空著的位置。
“也不一定。”牛亮說,“醬菜車間和釀造車間上一批都有人沒轉正,怨氣挺大的。”
如果沒有夏芍,這些怨氣會平均分配到其他所有轉正的人,或是集中在某幾個她們覺得不配轉正的人身上。夏芍這麼橫插一腳,矛頭瞬間全指向了她一個人。
郭姐他們都來安慰夏芍,夏芍卻沒受什麼影響,“好處我拿了,受點非議也正常。”
她從口袋裡拿出昨天去買的糖,“不是要我們請客嗎?我買好了。”
眾人一聽,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
“還真買了?夏姐敞亮,王哥敞亮,郭姐敞亮,張姐……臥槽大白兔!”
牛亮一抓就驚了,跑得慢的一聽,也趕緊加快腳步,“還真是大白兔,敞亮啊!”
“這得五六分一塊吧?我光在櫃臺裡見過,問都沒敢問。”
糖太好,有的人反而不好意思拿了。夏芍把東西又往前推了推,“我們也沒多買,每人就能分個三四塊。轉正隻有這麼一次,以後再想宰我們可就難了。”
她這麼一說,立即有人笑了,“那可不一定,萬一明年你當勞動模範了呢。”
“要是真能承你吉言,明年我請大家吃酥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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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兔是上海產的,酥糖是北京產的,都比本地的糖塊貴了不是一星半點。
夏芍一說,眾人又是一陣起哄,“夏姐敞亮!你這話我們可記著了!”
等起哄的人散了,郭姐才拉拉夏芍:“你是不是往裡添錢了?”
張淑真也壓低聲音,“我們一家才給了你一毛錢,買點飴糖不錯了,哪買得了這麼多大白兔?”
四個人分開買,你買的好我買的差,拿出來不好看,分也不好分。幾人商量了下,幹脆一家出一毛錢,交給四人中年齡最小的夏芍,讓她一起買了。
誰知道夏芍竟然自己添錢買了大白兔,還對外說是他們四個人一起買的。
張淑真不好意思,就要把錢補給夏芍,夏芍沒要,“我買得少,添的不多。昨天周雪琴擠兌我的時候,你們都幫著我說話了,還想把東西塞給我,我記著呢。”
像是生怕他們還要給,夏芍說完,套上工作服就走了。
郭姐無奈地搖搖頭,“這個小夏。”
“她不要,你們就收著吧。”
王哥也沒想到夏芍會添錢,卻又不是那麼意外,從進廠第一天,夏芍說話做事都很讓人舒服,“這事兒咱們不和她爭,但有些事,咱們得幫她爭一爭,不能讓她就這麼被人欺負了。”
早上宋書記來上班,也聽說了大字報的事。
當時他正往辦公室走,碰上同樣來上班的蘇廠長,忍不住道:“我就說這事兒不妥吧。”
說是這麼說,當初一提她做出的成績,你不也沒反對?
蘇廠長在心裡呵呵,嘴上卻說:“我那不是實在看好這個人才嗎?老羅也來找過你吧?他可從沒對誰這麼上心過,我看他那意思,是想對這個小夏重點培養。”
“難不成他還能收她做徒弟?”宋書記好笑,“老羅可從沒收過女徒弟。”
老一輩手藝人思想都守舊,雖然現在女人也能工作了,他們收徒弟,還是傳男不傳女。
蘇廠長也沒覺得老羅會收夏芍,“就算不收徒,指點也少不了。小夏今年才二十二,就她這手把,練個十年八年,搞不好咱們廠能出個女高級技工。”
兩人正要進辦公室,一群女工就找上門來了,全是上一批家屬工裡沒轉正的。
“宋書記,我們要求取消夏芍的不正當轉正名額,重新分配!”
“對!我們這些老人還沒轉正呢,她一個新進廠的,憑什麼轉正?”
“這事兒不公平,必須重新分配,不能讓一個走後門的寒了我們工人的心!”
宋書記被堵在辦公室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帶頭的柳玉霞,皺眉,“前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夏芍同志能破格轉正,是因為工作上做出了突出的表現,完全合乎規定。”
“她才來四個月,能有什麼突出表現?”柳玉霞不信。
其他家屬工也道:“就是,她要是有啥突出表現,我們咋不知道?”
“她不就是有個在省商業局當官的表哥嗎?再就是長得漂亮點。”
“大字報上可說了,她這人不僅走後門,生活作風還不好,跟很多男工不清不楚。”
“現在全廠意見都很大,你們這麼護著她,是不是也跟她有什麼?”
這話是柳玉霞說的,宋書記和蘇廠長的臉色眼見著就不好看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口,又一波人跑了過來,氣勢一點不比這些家屬工弱。
柳玉霞還以為跟她們一樣也是來反映這事的,底氣更足,“看到了吧?不隻是我們,廠裡很多員工都看不慣。有這種人在廠裡,隻會影響大家的工作熱情和隊廠子的信任。”
結果來人隻是瞥了他們一眼,“宋書記,我們要求嚴查貼大字報的人。”
柳玉霞等人一愣。
那邊郭姐已經把話接上了,“我們都是跟夏芍同志一個班的,對她很了解。我跟王國剛同志是進步獎,張淑真同志是勞動模範。我們都可以作證,夏芍同志絕對沒有走後門。”
這邊一群沒轉正的家屬工,那邊一來就是兩個進步獎一個勞模,身份上立時穩壓一頭。
張淑真肚子八個多月了,也跟了過來。
宋書記一見,趕緊打開辦公室的門,“同志你進來,坐下說。”
張淑真哪裡能等到進去,一手扶著腰,“我們都可以作證。要不是夏芍同志表現突出,我根本進不了臨時班,更不可能拿勞動模範,大字報上那些內容純屬誣陷。”
這當事人還沒來喊冤,她幾個同事倒先來了。
柳玉霞那邊立即有人生出退意,“這麼多人幫她保證,她是不是真沒走後門啊?”
被柳玉霞回頭瞪了眼,“他們說你就信?他們都是夏芍一個班的,說不定早就被買通了。”
眾人一想也是,“你們都是跟她一伙的,她平時沒少給你們好處吧?”
話音剛落,又幾個人趕了過來,郭姐他們見了都是一愣,“你們怎麼來了?”
葉大勇皺著眉,“我們聽說夏芍被人貼大字報了,過來幫她解釋一下。”
勞模班顯然消息比較慢,現在才聽說。馮小紅性子急,已經衝到了前面,“夏芍能轉正,那是她工作幹得好。她要不是臨時工,今年勞模絕對有她。”
這兩個也是勞模,聯歡會那天上臺領過獎的。
而且兩人都當過不止一次勞模,誰要不知道他們是勞模班的,這幾年就白在食品廠待了。
這下不僅氣勢和身份上穩壓一頭,人數上都和對面持平了。
幾個來找領導的家屬工臉色變了幾變,愣是沒能說出話來,柳玉霞都沒能說出話來。
張淑真幾人是夏芍同事,葉大勇他們可不是。而且對糕點車間有點了解的,誰不知道勞模班是出了名的脾氣硬,全靠工作實力和效率說話,其他人情一律不看?
他們能站出來幫夏芍說話,隻能說明夏芍的確有兩把刷子。
因為來的人多,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這邊了,就在外面遠遠圍觀。
蘇廠長看到,跟宋書記建議:“既然大家對廠裡的決定有意見,還貼了大字報,不如叫他們去面包車間看看夏芍同志都是怎麼工作的。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這群人一大早上就來鬧,柳玉霞還來了兩次了,宋書記心裡也有些不悅。
何況這些人說著說著,還暗指他們跟夏芍有不正當關系。要是不讓她們親眼見見,以後還不知得傳成什麼樣,送書記頷首,“那就都過去,看看人家憑什麼能破格轉正。”
宋書記剛把辦公室門打開,反手又鎖上了。
一群人還沒走出辦公區,後面又跟上個方科長,“聽說我收受賄賂了,我也過去看看。”
外面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方科長竟然也不慌,手裡還端著個裝著茶葉水的搪瓷缸子。
幾個家屬工一見,心裡更沒底,“他們這麼穩得住,那夏芍不會真的狠厲害吧?”
“厲害什麼?”鬧都鬧了,柳玉霞也哪可能輕易放棄,“你們看她長那個樣,恨不得走兩步都喘,能幹啥活?他們這就是唬咱們呢,一旦咱們不敢去,這事兒不就不了了之了?”
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她們再鬧,這些人就會說我讓你去看了啊,你自己不看的。
她們再想把這個名額撕下來,可就難上加難了。
柳玉霞小聲給幾個人鼓勁兒,“現在就看誰更沉不住氣,真到了糕點車間,慌的就是他們了。”
然而一群人到了糕點車間,宋書記他們沒慌。
走到面包班門口,後面已經跟了不少來看熱鬧的,宋書記他們依舊沒慌。
不僅宋書記沒慌,跟夏芍一個班那幾人也一臉老神在在。葉大勇馮小紅他們甚至有些期待,“我們還沒見過夏同志平時幹活什麼樣,是不是比在臨時班還快。”
“那沒有。”郭姐說,“我們平時任務沒那麼重。”
可幾個來要求取消夏芍轉正名額的還是愈發沒底了,就連柳玉霞心裡都有些打鼓。
“要不算了吧?”有人弱弱開口,“我們也是看了大字報,覺得不對勁,才過來問問。”
來都來了,宋書記還能真讓這事兒就這麼不明不白結了?
今天不說清楚,以後就更難說清楚了,他直接走了進去。
幾人一進去,看熱鬧的人立馬把面包班幾個窗戶堵上了。每個窗戶外面都擠了十幾顆腦袋,瞬間遮住了屋內的光線,後面再來的,連個窗戶角都擠不上。
沒辦法,關注這件事的人太多了,何況糕點車間還有十幾個跟夏芍一批的臨時工。
人太多,裡面想不注意都難。見夏芍他們停了,蘇廠長拍拍手,“關於夏芍同志轉正的問題,其他同志有些疑問。為表示廠裡的公平公正,夏芍同志你把你那一手再露一下。”
大字報那事剛出,廠領導就來了,夏芍心裡已經有了數。
再看郭姐和葉大勇他們就跟在廠領導身後,她更是了然,露出微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