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給她指過路那位阿姨目露同情,“我說你既然是來投奔親戚的,怎麼連個地址都沒有。這家人也忒不是東西了,不想娶就不娶,拖著幹什麼?這不坑人呢嗎?”
老阿姨義憤填膺,倒弄得夏芍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她當初沒跟人說實話。
不過老阿姨顯然不在意,還安慰她:“你別聽他們瞎說,我看你那對象挺好,長得一表人才,還會疼媳婦兒。你看看那麼多買菜的,有幾個家裡男人跟著來了?”
夏芍一開始也以為陳寄北接她是順路,後來才發現從土產公司到食品廠,還要繞半個圈。
也是她剛來江城,不熟悉各個單位的位置。她就說怎麼每次看到陳寄北,郭姐都笑得那麼曖昧。
她保持著新媳婦兒的腼腆,問那阿姨:“今天都有什麼?”
阿姨立即壓低聲音,“今天有豬下水,不要票,你看看要不要買點。”
夏芍看了看,發現豬肝還挺新鮮,買了點回去熘肝尖。
老阿姨一邊幫她裝,一邊又感慨:“可憐了程經理家閨女,多好一個姑娘,這不是掉進火坑裡了嗎?這要是李家不籤字,拖著不離婚,她可怎麼辦喲?”
“會離的,程經理肯定有辦法。”
夏芍可不信那麼雷厲風行又有成算的一個人,會考慮不到這些,搞不好還有什麼後手等著。
夏芍又買了點新鮮辣椒,回家熘肝尖去了。江城另一頭,李家卻連飯也沒有心思做。
昨天李寶生頂著一臉傷回來,可把田翠芬心疼壞了,抱著兒啊肉啊地哭,“就算他心裡有氣,罵兩句就得了,也不能這麼打啊!敢情不是他自己生的,他不心疼!”
李常順本就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一聽更煩,“你能不能閉嘴?這是我打的!”
一聽說是李常順打的,田翠芬反而把嘴閉上了,“那這事兒成了沒?”
她知道李常順也喜歡兒子,不比自己少疼半分,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動這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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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李常順聞言,竟然沒吭聲。
田翠芬急了,“你倒是說話啊!”連番追問,李常順突然整個人頹喪下來,“完了,全完了。”
兩人結婚也有快三十年了,上回田翠芬見他這樣,還是剛解放那會兒。當時生意不能做了,賬房沒的當了,李常順每天下地累得要死,卻掙不回來幾個工分。
因為實在養不起家裡幾個孩子,大閨女招娣才十五就嫁了,換來的口糧供全家吃喝,二閨女帶娣也隻留到十六。當時村裡人都笑話,說他們家靠賣閨女活著。
可沒幾年,他們家老李就來東北當了會計,他們這日子也緩過來了。
田翠芬咬咬牙,“還真以為他想結就結,他想離就能離:既然他們家給臉不要臉,還這麼作踐人,咱們也不用求了,拖著不籤字,看他們怎麼離!”
這年頭少有離婚的,更別提離婚打官司了。
哪怕到了幾十年後,如果夫妻雙方有一方堅決不同意,想離婚也沒那麼容易。除非有出軌、家暴的確鑿證據,不然隻是感情破裂的話,法院都是以調解為主。
田翠芬說這話,就是打定主意拖著程家,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這事兒當眾鬧出來的影響,第二天早上她一出門,就發現對門老王婆跟另幾個鄰居在背後講她。去市場買個菜,也總能收到異樣的目光。
沒到中午,李來娣更是哭著跑了回來,說她去學校拿畢業證,有人說她家一家子白眼狼。
“被人說幾句有啥大不了?又不能少塊肉。”
田翠芬當初悔婚跟了李常順,也有人議論,後來見她過好了,還不是上趕著巴結?
誰知當晚李常順回來,臉色比昨天還難看,“上面要查我這幾年做過的賬。”
第44章 把柄 我、我來的不是時候了?
改革開放以前的各單位, 想貪汙點錢還真沒那麼容易。
就算廠長、書記要提一筆錢,都得經過會計和出納,至少三個人籤字才能提出來。
但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制度, 隻要是人在執行,總有可鑽的空子。比如供應科出去採購,銷售科出去銷售, 都有不同程度的吃回扣,隻看能不能把賬做平。
田翠芬一聽臉就變了,“程正嶽要整你?”
“他要查就讓她查。”李來娣還在一抽一抽地哭, “反正我爸又沒幹什麼,看他能查出來個啥!”
李常順和田翠芬望著她, 都沒有說話。
李來娣愣了,“怎麼了?難道我爸做那些賬真有問題?”
這話能直接說嗎?田翠芬覺得她蠢死算了,“你瞎想什麼呢?你爸那些賬肯定沒問題。”
“那你們緊張什麼?被程文華她爸嚇破膽了?”
“他今天查一次, 明天查一次, 你爸還工不工作了?外人聽了又會怎麼想?”
李來娣一想也是, “那怎麼辦啊?他是經理, 想整我們還不容易?”
說到這又忍不住抱怨:“你們就知道向著我哥, 也不管管他, 要不是他惹禍,家裡能攤上這些事?本來好好的, 等我畢業就能給我安排工作,現在倒好……”
聽她張嘴閉嘴自己的工作, 田翠芬一句話都不想跟她說。
田翠芬努力想著主意, “老李你不是跟商業局的葉科長認識嗎?能不能找找他?”
“葉科長就是程正嶽的關系,通過程正嶽才認識的。”
田翠芬一窒。
可細數他們家能說得上話的關系,又有哪個不是通過程經理搭上的?
他們來得晚, 到江城滿打滿算也才五年,在本地根本沒什麼根基。
李常順看了眼炕上躺著的兒子,“程正嶽這是逼著我們跟他們家離婚。”
田翠芬也想到了,氣得直咬牙,“這程正嶽也太惡心人了!怎麼能拿你的工作做威脅?早知道他們是這種人家,當初說什麼也不能讓寶生娶他閨女。”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李常順沒接話,又看了兒子一眼,“好漢不吃眼前虧,離了吧。”
這回田翠芬沒再說什麼,李寶生卻不幹了,“我不離婚!”
他騰地從炕上坐起,望著老兩口,臉上還有猙獰的淤痕,“我不離婚!”
“你不想離婚,早幹嘛了?”
就因為李寶生跟王小春,現在人丟了,家散了,就連他的工作也要沒了。要說李常順對這個兒子一點沒氣怎麼可能?結果他把禍闖完了,又來嚷嚷不離婚。
可有些人就是這樣,你讓他跟外面的斷了,他斷不了;你讓他跟家裡的離了,他也不想離。
他就是哪個都舍不得放手,可以說是心軟,也可以說是自私。
可程家既然出手了,這婚哪是他不離就能不離的。
李常順一個會計能貪什麼,還不是跟著供應科喝點湯。一聽說上面要查賬,供應科那幫人比他還著急,有人去五商店堵他,有人幹脆找來了他家。
要求就一個,他和程經理有什麼恩怨趕緊解決,他要死別拖著其他人。
各單位的供應科就沒有不撈油水的,隻要別太過分,上面也不會查得那麼嚴。蔬菜副食商店這些年都沒出過事,突然就要查賬,衝著誰來的,這些人精能看不出來?
這裡面有不少人本來就有關系,關系不硬也沒那麼容易進供應科。
“不就是個媳婦兒嗎?離了還能再娶,你跟他較什麼勁兒?”
“叫你家寶生離了吧,我讓我媳婦兒再給他介紹一個。”
“你們跟程家已經撕破臉了,離不離有什麼區別?倒是你工作沒了,你兒子還得養你。”
一群人輪番勸,也不知誰那麼缺德,怕李常順勸不動,半夜還拿石頭把李家玻璃給砸了。
正睡著覺呢突然來這麼一下,嚇都嚇死了。田翠芬睡的位置不好,還正好被石頭砸中,氣得她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出去找,卻隻看到個黑影一閃而過。
又嚇又氣,這下田翠芬是徹底不用睡了,還吃了幾粒速效救心丸。
李常順臉色也很不好,“光罵有什麼用?這事兒一天不解決,咱們家就一天別想消停。”
要是真把這些人都拖下了水,這些人日後的報復隻會比砸玻璃更重。他好不容易有了這個工作,也不想真被兒子拖累沒了,老了跟村裡那些人一樣看兒子臉色過日子。
要知道老家那邊沒了勞動能力的老人,要麼喝農藥,要麼上吊,每年都得死幾個。
寶生心軟,幹不出這種事,可他也不能拖累兒子,兩口子全指著兒子養活吧?
程文華出月子第二天,和李寶生去登記處辦理了離婚。
李寶生顯然很不情願,但沒辦法,他爸工作眼看著就要沒了,他媽和他妹妹整天在家哭。
當初就是這樣,李常順跟他擺事實講道理,講他現在是工人了,夏芍配不上他。田翠芬又在一邊哭,說他們家剛來東北多不容易,要辦點啥事連個熟人都沒有。
李寶生耳根子軟,就這麼把夏芍拋到了腦後,一心一意求娶程文華。
如今又是這一招,他縱使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也不能真讓他爸沒了工作。
臨進登記處,他還是忍不住叫住了程文華,軟聲哀求,“文華咱們不離婚好不好?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保證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真不想和你離婚……”
可現在已經不隻是他和王小春不清不楚的事了,還有李家背信棄義,恩將仇報。
程文華都沒等他說完,直接看向了陪他一起來的田翠芬,“看來你們家還沒想好。”轉身就要走。
田翠芬哪能真讓她走,一拉李寶生,“你們四年的夫妻,她都不念舊情,你念什麼?趕緊離了,人家爸爸是經理,我們可惹不起,萬一被整死了怎麼辦?”
這話裡又是埋怨又是指責,程文華和程經理卻隻是看著,理都懶得理。
他們今天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離婚。
辦完手續出來,程文華直接上了程經理的自行車,走得毫不猶豫。
李寶生呆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眼眶突然紅了,“媽,我是不是真做錯了?”
“做錯什麼?你要真有那心思,早在外面找人生兒子了。我看她也沒什麼好的,不就是個經理的閨女,還把自己當鳳凰了?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真當誰稀罕!”
見李寶生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田翠芬趕緊安慰:“離個婚有啥大不了?咱有人品有相貌,離了婚照樣說大姑娘,說不定明年我就能抱孫子了。那個王小春不是挺喜歡你嗎?正好,媽給你提親去,讓她看看離了她你照樣過,不缺媳婦兒……”
夏芍知道這件事情比較早,算是第一手消息,程文華親口告訴她的。
當時剛吃過晚飯,她正和孫清一人一個板凳,坐在廚房裡吃瓜。真吃瓜,最近天熱了才有的大西瓜,一毛八一斤,她和孫清家都是合伙買一個,在地窖裡放涼了再吃。
夏芍吃東西慢條斯理,孫清卻是連籽都不吐,“你這瓜怎麼挑的?這麼好吃。我自己去買,挑半天讓人家給我叫開,裡面居然是淡紅色的,一點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