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栀下意識攏了攏胳膊,她回頭,把聲音壓得很輕:“你帶傘了嗎?”
江肆正在紙上列寫手邊那本書的知識框架,聞言抬眸,手裡那支細長的白杆籤字筆轉了一圈:“筆和紙都是用了你的,你說呢。”
宋晚栀拎起靠在椅背前的書包,把裡面的折疊傘拿出來,遞給江肆:“你用我的吧。”
江肆沒接:“那你用什麼。”
“我,”宋晚栀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我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
“它要是不停呢?”
宋晚栀蹙緊了眉:“應該不會吧。”
“……”
江肆輕淡一嗤,伸手拿了那隻被雨水洗得半白半粉的折疊傘,另一隻手勾過宋晚栀的背包,直接把它放了回去。
宋晚栀不解,忙想阻止:“江肆?”
“這種臺風天,撐傘除了被吹跑沒別的作用。尤其是你這種,”江肆放回包,懶著笑睨宋晚栀,像隨手在她包上拍了拍,“風一吹大概就能給你掛樹上的。”
宋晚栀微微繃住表情,沉默了會兒後才不甘心地低聲反駁:“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弱不禁風。”
“是麼。”江肆側撐著額,一眼不眨地望她,“比如呢。”
“我小學一二年級還代表班級參加過很多運動會項目,後來才——”
宋晚栀忽然沉默了。
她下意識垂了眼睫,把自己長裙下的腳踝很輕微地往裡藏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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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眸子裡黑漆漆的笑意一沉,但面上仍是那副散漫如常的口吻:“哦,看不出來,還挺厲害?”
宋晚栀不說話,低頭回去繼續做習題練習了。
“刷夜區”的鍾表表盤上,時針很快就轉過了12點。
窗外大雨瓢潑,陰風怒號,完全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意思。館內的溫度倒是越來越低,細碎的煩悶交談聲在刷夜區各個角落都能聽得到——多數人都跟宋晚栀和江肆一樣,沒什麼準備,突然就被這場臺風暴雨困在這兒的。
“咕嚕。”
一聲悶悶的輕響。
江肆刷刷掃過紙面的筆尖停住。一兩秒後,他似笑非笑地側過臉,看向隔著個空位坐在他旁邊的女孩。
宋晚栀低著頭學得很認真,筆耕不輟,仿佛物我兩忘,不為所動。
如果不是幾绺長發旁細白的臉皮越來越透起嫣然的紅,那江肆大概都要被她專心向學的模樣騙過去了。
“別裝了,”江肆笑得嗓音微啞,“我聽見了。”
“——”
宋晚栀側躲著他眼神,羞恥又絕望地閉了閉眼。
“來刷夜怎麼不準備吃的?”
“沒有想待很久。”宋晚栀辯解過,拉開椅子起身。
江肆靠進椅背裡,撩起眼問:“幹什麼去?”
“去找幾本書,”宋晚栀有點不好意思,“我餓的時候做題效率很低,然後做課外閱讀會忽略到忘記。”
“?”
沒給江肆再說什麼的機會,紅透了臉頰的宋晚栀已經盡可能快地朝閱覽區過去。
好不容易躲進書架間,脫掉身後似有若無地銜著的視線,宋晚栀捂著通紅發熱的臉,靠在書架牆前慢慢蹲了下去,最後埋進胳膊間。
“好丟人啊……”
女孩壓得細輕的惱然困窘的聲音悄然漏出來。
自習區。
江肆收回含笑的眼,拿起筆給紙上的知識點框架關系圖收尾,最後幾筆寥然而過,筆尖在半空一停。
住了幾秒,他低笑了聲,筆又落去這張紙的右下角。
刷刷兩下。
一個字跡張揚的落款躍然紙上:“江肆”。
“嘖,”江肆收筆,半是嫌棄半是嘲弄地低了眼,“幼不幼稚。”
這樣說著,他還是拎起紙張,重點欣賞了一下落款部分。
小朋友見了,估計又要惱得憋紅了臉。
她自己招人欺負,還總往他槍口上撞,也不能怪他。
不等江肆想象裡的畫面褪去,長書桌旁一道身影停下。
緊跟著,壓低的驚喜女聲響起:“江肆學長,真的是你啊?”
江肆放下紙。
清雋面孔上的笑意一輕,細看還是那副懶散神態,沒什麼正經地坐在那兒,但離著好像突然就遠了許多。
“我跟我朋友也被困在這兒了,剛剛過來看著像學長你的背影,我還以為認錯了,”女生興奮地說完,把手裡的牛奶盒往江肆面前桌上一推,“這個,這個給學長。不打擾您學習,我先回去了。”
那句“不用”在唇間將出未出,江肆餘光掠過不遠處的書架後,最後出口還是改了:“謝謝。”
“!”
女生驚喜地紅著臉快步走開了。
宋晚栀捧著書回來時,江肆正靠坐在椅子前,長腿散漫支地,搭在桌沿前的右手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筆。
他手指很長,骨節分明而不過分,光下的膚色冷白近似某種軟玉,於是轉筆這種事在他做來都像是某種表演藝術。
宋晚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
細細白白,很小一隻,尤其跟他比起來,大概會被襯託得像沒發育好。
……也難怪他總喊她小朋友。
宋晚栀耷著眼,有點沮喪地慢慢走回來,安靜坐下,把書翻開。
剛翻了兩頁,啪,一隻牛奶盒子蓋到書頁中間。
宋晚栀一嚇,慌睜抬眼。
“你的夜宵。有紅筆嗎?”
“……”這人兩句間完全不給她緩衝,宋晚栀驚魂甫定地翻出支紅筆,推給江肆,“這盒牛奶是哪裡來的?”
江肆沒抬眼,懶懶接了筆,在提綱上勾畫重點:“不知道。”
宋晚栀:“?”
宋晚栀還想追問,但江肆那邊勾完重點,就把他整理的知識點框架提綱推過來了:“你就按這個預習。三星到一星是重要性分級,橫線是基礎部分,掌握程度自己衡量。”
宋晚栀接過那張紙,眸子輕輕一顫。
紙上的遒勁筆跡裡張揚稍斂,比起高中時似乎多了幾分沉穩,而且字字清晰毫無潦草,顯然寫得很認真。
宋晚栀心裡的潮熱快要湧進眼眶,她有點慌亂地眨了眨眼,壓下澀意:“謝謝。”
江肆淡哂:“你看完右下角再謝也不遲。”
“?”
宋晚栀手指挪開,看見露出的一行字跡。
【江肆_版權所有。】
【如有遺漏,概不負責。】
宋晚栀一怔,然後眼尾輕彎下來,她抬頭看他:“那也謝謝。”
“……”
女孩迎光望來,唇邊的頭發絲都像是透明的。白皙眼尾無故染著鳶尾似的紅,瞳色澄澈而潮湿,幹淨得像一塵不染。
清澀的苦茶勾著栀子香再次縈上來。
江肆停了數秒,一動未動。
在宋晚栀都要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前,江肆終於落眼,笑嘆了聲靠回去:“你這算恩將仇報了宋栀子。”
“……?”
宋晚栀聽得莫名。
那人也沒給她再問的機會,他從外套口袋裡摸了煙盒和銀制火機,放到桌上,然後就脫下外套遞過來。
宋晚栀受驚,眼尾都張開花瓣似的弧度:“我不冷。”
“你剛剛回來還凍得像隻樹葉子底下淋完雨禿了毛的小鹌鹑。”江肆緩著聲調。
宋晚栀:“…………”
見她還有負隅頑抗的意思,江肆一笑,扯開外套往她纖長白裙上一披,隨即就松了手。
宋晚栀慌忙抓住,這才免去它掉到地上。
而始作俑者淡定起身,撈走了桌上的火機和煙盒:“我去樓外看看雨。”
不知道是外套上殘留的溫度還是氣息,那份親密蠱惑了她,宋晚栀抬頭,鬼使神差地輕聲問出口:“不抽煙可以麼。”
江肆一停,落眼。
對視的一兩秒裡,他視線輕刮過她嫣紅如瓣的唇,慢條斯理哼出聲笑:“那我拿你……拿什麼壓癮。”
宋晚栀自覺又過線了,沒再開口,默認地低回視線去。
這場暴雨延續了將近三個小時,終於還是在不久後慢慢停了。
久困的學生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寢,江肆還沒回來,宋晚栀也就沒動,握著那隻牛奶盒安靜地按他的筆記看書。
今晚大概是她來大學以後過的最最最開心的一天了。
宋晚栀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身旁有陰影罩下來,淡淡的影兒投在她面前翻開的書頁間。
宋晚栀側回身,看見一個停在桌旁的陌生女生。
那個女生紅著眼圈,正死死盯著她手裡握著的那盒牛奶:“這是……江肆學長給你的嗎?”
宋晚栀一怔,低頭看去。
女生沒等答案,憋了口氣忍住眼淚,頭也不回地跑了。
宋晚栀僵澀地停在椅子前。
很久後她才回過神,把牛奶盒慢慢轉過一圈,又輕輕倒過來。最後她還是在牛奶盒底看見用圓珠筆劃了很多遍的字跡。
【to JS.】
宋晚栀扣著牛奶盒的手指輕抖了下。
JS。
她當然知道這兩個字母代表什麼。
從前多少次走神裡,她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寫了無數遍,等回神她又驚亂慌張地藏起,生怕被看到這個藏在心底的秘密。
明明就算別人看到了也未必猜得到。
可暗戀就是未戰先敗,輸得丟盔棄甲。就是做賊心虛,即便她什麼也沒偷,她隻是偷偷喜歡上一個人而已。
宋晚栀沉默地站起,一件一件收好書包,然後拿上江肆的外套和那盒牛奶,她朝樓外走去。
雨已經將近停了。
隻剩青梧葉下淅淅瀝瀝。
沒到樓外,宋晚栀在進樓的廊柱下,差點撞進江肆懷裡。
淡淡的煙草味混著雨或薄荷的涼意,沒有灼燒過的迫人氣息——江肆沒抽煙。
宋晚栀卻沒任何心情在意。
“怎麼出來了?”江肆意外低眼,又笑,“我還以為誰家小朋友走路這麼囂張,連前面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