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這才垂眼笑了:“行啊。”
他松開緊扣的十指,仰回座椅裡,撩起的黑眸散掉了方才的壓迫感,慵懶低緩地勾到了女孩的裙擺上:“你的地盤,你話事。”
元浩:“……”
那你眼神敢不敢收斂一點不這麼騷。
元浩敢怒不敢言地轉回去,低咳了聲示意部員們面試開始。
壓力面試通常就是不斷拋出問題,逐漸遞進式地逼近面試者的壓力問題承受底線,如果對方應答自如,那就換一個方向繼續切入——什麼時候將人問到無話可說或者情緒崩盤,什麼時候就算結束。
宋晚栀外表看起來安靜又規矩,再加上前一位學妹剛剛被問哭,因此宣傳部的幹部幹事們起初都沒有很壓迫式提問。
直到他們發現,每個面試者例行的五分鍾面試時間已經過半,而坐在正中間空地的椅子上的女孩,從進來到現在無論姿勢、神態還是說話語氣都沒什麼變化。
他們完全沒能接近更別說抵達她的心理臨界點。
三位部長副部長交換了下眼神。
丁羽喬率先開口:“能說一下,開學三周以來,你的校園生活主要由哪些部分構成嗎?”
宋晚栀對這個突然轉向的問題有點意外,但還是如實回答:“除了上課時間外,我多數時候在圖書館。”
“那你常去哪個館?幾樓?什麼區域?”
“北樓,一層或三層,南向區域。”
丁羽喬見她回答得平靜流暢,微微繃身:“你是自動化系啊,”她似乎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旁邊江肆的方向,“我記得自動化大一的課業不重,你在圖書館裡都做什麼?”
“預習二年級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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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大一的課程難道都自學完了?”丁羽喬顯然不信,笑出幾分輕蔑。
宋晚栀視若無睹,聲線也依舊平靜:“專業基礎課中的微積分(1)(2)、線代(1)(2)、大學物理(1)、計算機語言程序設計、電路原理,是我已經自修過的課程。”
“……”
整個面試房間裡霎時一寂。
隨後,一條面試長桌上,絕大多數幹部幹事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向正中——
江肆原本懶洋洋地撐著額,沒抬頭也沒動作。
直到這個問題,他才稍稍支起視線:“看我幹什麼。”
“這麼變態的事情我還以為隻有你能幹得出來,”元浩壓音成線,隨即嚴肅道,“提問一下,我們部裡沒自動化系的。”
“怕她說謊?”江肆挑眉。
元浩剛要辯解。
“也是,”江肆點頭,視線終於撥過去,“現在的學妹,確實是挺會騙人的。”
“…?”
尾聲裡,江肆對上宋晚栀的眼睛。
那雙從進來以後都很安靜恬然的眸子,在與他相對的那一秒裡就淺淺起了波瀾,又停了一兩秒,她有點退縮地把目光垂低了些。
江肆手裡勾著筆帽撥開了,聲音啞然又隨意:“定義一下‘受控電源’吧。”
“……”
這是進來以後,江肆向她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宋晚栀思緒空了幾秒才找回,半低著眼輕聲道:“受控電源也即非獨立電源,輸出端的電壓或電流不由電源本身決定……共分為四種……”
宋晚栀這邊說完,其他非本專業部員如聽天書,於是目光焦點又回到江肆身上。
“雖然很基礎,但她確實掌握體系了。深入的專業部分我也沒辦法在這裡考核。”江肆淡淡落眼,將筆帽扣了回去。
咔噠一聲,其餘人回了神。
多數人的贊嘆裡,丁羽喬的笑卻有點掛不住了:“看來學妹比較專心學業,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校學生會如果有工作安排,那你能否兼顧呢?”
“我會區分輕重緩急,”宋晚栀輕聲答,“預習課程隻是課餘選擇,並不急在一時。”“既然這樣,那課餘時間完全交給專業課業,對於需要多面發展的大學生來說,你認為是否過於刻板單一了呢?”
宋晚栀思索幾秒,搖頭:“我沒有辦法學到認知以外的東西。作為大一新生,目前擺在我面前的明晰道路就是專業課程。”
“哦?”丁羽喬露出一絲捉到漏洞的得意,“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對自己的大學生活並沒有規劃或者目標?”
“……”
宋晚栀神色微滯。
她幾乎下意識地就要望向面試席中間那個從她落座被提問以後就沒再看過她的人,但還是忍住了。
站在很高的地方讓她追逐的目標,她很早以前就有了。
但那個目標,她想藏在心裡。或許終這一生也無法宣之於口。
於是宋晚栀低頭:“暫時沒有。”
丁羽喬露出勝利在望的笑:“那你不認為,沒有目標的行動,本身就是盲目的嗎?”
幾秒寂靜,宋晚栀輕聲否認:“…抱歉,學姐,我不這樣認為。”
丁羽喬一愣。
“對專業缺乏系統認知前就確立目標,在我看來同樣是盲目的,”宋晚栀說,“我的一切準備和努力,隻是想要確保在將來某一天找到我的目標時,不會因為曾經的懈怠而連追逐它的資格都無法擁有。我的努力不為眼下,為未來給自己一個可以選擇的機會。”
“……”
面試教室裡一片死寂。
元浩都有點震撼得微微後仰,神色驚異。
就算S大精英輩出,但在壓力面試裡能反過來給學長學姐們上一課的大一新生,絕不多見。他身旁這位大概有那個能力,但絕沒這個“布道”的好心或耐性。
元浩正想著,坐在他旁邊的某人終於還是沒壓住——
江肆松掉手裡把玩的筆,抬手輕蹭了下清挺的鼻梁,同時他喉結緩滾出聲笑:“掛靠自動化系的無人系統研究中心,聽說過麼?”
宋晚栀一怔,回眸望他。
江肆不緊不慢地重復:“聽說過?”
宋晚栀回神,點頭。
“無人中心那邊給每屆自動化系學生兩個破格選入的名額。系裡這周末組織你們新生進行興趣參觀,之後我會以我個人名義舉薦你參加考核——當然,能不能通過要看你自己。”江肆靠在椅裡,跟說了自己今晚的晚餐計劃一樣語氣隨意。
其他人的表情卻都變了。
尤其丁羽喬,幾乎是在回神的第一秒就將十分不善的目光射向宋晚栀。
宋晚栀失神。
她不知道江肆作為這個破格的開創者,最有資格舉薦卻從來沒行使過,但隻從別人反應裡她也能猜到這個決定有多特殊。
比起有機會進入無人中心跟隨研究生學長學姐們科研學習的機會,她同樣擔心江肆會因為在這種公開場合直接說出這句話而遭受非議。
宋晚栀不安地看向江肆,沒有在第一時間應下。
元浩也醒神,擰眉扭頭,壓聲:“你這傳出去像什麼話?”
“像什麼,”江肆不以為意,“她很優秀,我見獵心喜,不行麼。”
“……”
要不是場合不對再加上宋晚栀確實表現得無可非議,那元浩真的很想問問他是見的哪個獵,心的哪個喜。
“部長,時間快到了。”有人提醒。“好,”元浩無奈應了,“沒什麼問題了吧,沒有就到——”
“我還有個問題。”
“?”
順著聲音轉頭,元浩望見丁羽喬側面表情的一瞬,心裡就咯噔一下。
他開口想阻止,可惜已經晚了。
“宋晚栀學妹在專業上表現得確實足夠優秀,但這不代表你能勝任校學生會宣傳部幹事的職務,”丁羽喬語速極快,甚至有點咄咄逼人,“我要是沒看錯,你應該有腿傷吧,你能確保之後不會成為需要照顧的特殊個例而影響到部內的工作安排嗎?”
“——”
話聲落地,教室裡鴉雀無聲。
最居中的江肆眼神一停,緩了幾秒,他仍散漫如常地朝旁邊抬頭,但那雙桃花眼裡納著的笑意卻涼下來了。
宋晚栀默然地攥緊放在膝前的手,臉色微微蒼白。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在那人目光落過來前,將左邊腳踝輕輕往後藏了藏——即便知道是徒然。
“我會,盡力完成一切工作任務。”女孩第一次回答得磕絆。
“盡力?”丁羽喬一笑,“如果盡力就能做好,那也不會有那麼多失敗者了,對吧。”
元浩皺眉,拉了拉丁羽喬:“丁部長,我們……”
“秉著對之後部內工作負責的態度,我必須要確定一下,”丁羽喬視線劃到宋晚栀腳踝處,“你腿傷是長期性的嗎,怎麼造成的?”
“……”
這場是壓力面試,丁羽喬態度堅決,其他人也不好插話。
況且他們都知道丁羽喬這個態度的成因:她喜歡江肆這件事,在學生會裡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他們自然不會為了一個陌生學妹去蹚這趟渾水。
江肆抑著情緒,眼睑輕斂。
餘光裡,女孩在膝上握緊的手微微慄著。
“是長期性的,”宋晚栀最終還是開口了,聲音低澀,“成傷原因是從二樓窗戶摔下。”
“自己摔的?”
江肆眼皮一跳:“丁部長,差不多可以了。”
“抱歉主席,這是我們部內的選拔面試。”丁羽喬扭頭,“當然,宋晚栀你有叫停的權利,這是你的面試。”
“……”
江肆指節叩桌,冷落下眼皮。
隻是在他動怒前,坐在椅子裡的女孩艱澀地開了口。
“是…被我養父喝醉以後,扔下去的。”
“——”
一室寂靜。
“叮鈴鈴。”
倒計時鬧鍾倏然響起。
宋晚栀蒼白地收著下颌,像被鈴聲叫回神,她松開手指扶著膝,慢慢從椅子裡起身:“我的面試應該…結束了?”
元浩回神,連忙朝門口已經傻了的大二幹事示意:“可以了,請下一位同學進來吧。”
“謝謝。”宋晚栀輕輕躬身,轉向往外。
眾人的目光不自覺地黏在她長裙的尾擺,隨著那垂落的花瓣似的起伏,更瞥向那截纖白而瑕疵的腳踝。
宋晚栀感覺得到,於是攥在身側的手指扣得更緊,幾乎要掐進肉裡。
在即將跨出教室時,女孩低垂的眼尾終於沁出難抑的紅。
不必再在人前強抑掩飾,湿潮的霧氣凝匯眼底。
也是那一秒。
面試席居中,江肆將手裡文件夾摔到桌上,他側過頭嗤出聲輕懶的笑:“丁羽喬。”
宋晚栀身影一滯,停住。
丁羽喬僵著開口:“江副主席,我完全是按照壓力面的常規流程……”
“既然你這麼喜歡挾私廢公,”江肆起身,聲線松懶地打斷,“我人比較渣,前女友也多,不如列個清單給你,你一個一個報復過去——也省了精力過剩、傷及無辜?”
丁羽喬的臉霎時白了。
在眾人不敢反應的寂靜裡,江肆離了席,隻在插著兜走過丁羽喬桌前時,他眸子黑漆漆地睨下來:“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下回,我幫你請辭。”
“——”
江肆眼眸晦暗,氣場低沉地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