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栀輕搖頭。
王意萱猶豫了下,湊近道:“S大和江肆,總得上一個。”
“?”
宋晚栀茫然了好幾秒,才陡然反應過來。
女孩雪白的臉皮先是像刷上一層淺粉,然後慢慢就紅透起來,壓都壓不下去的豔色,甚至一點點侵染上嫩白小巧的耳垂。
王意萱發現以後樂不可支:“你也太不禁逗了吧栀栀?難道高中時候,你都沒聽班裡一些傻子男生開過葷腔?”
宋晚栀難堪地搖頭。
高中時候她的生活軌跡就是學校和家兩點一線,除了江肆這個秘密外,她一心學業從不旁顧,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朋友。別說能開玩笑的男生,女生裡她也沒有熟悉的,對這種同齡人間慣常的玩笑和親密,她最近才開始慢慢適應。
過程顯然有點艱難。
排隊雖長,但畢竟隻是領表,流水線似的速度極快。
一眨眼的工夫,宋晚栀和王意萱已經快要排到那張宣傳桌前。
離著還剩七八人的時候,王意萱偷瞄向宋晚栀:“栀栀你臉不那麼紅了呀?”
“嗯。”
“我發現江肆學長腿好長哦。”
“?”
宋晚栀下意識地從著王意萱的目光,望向斜前方的宣傳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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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長腿屈著,散漫地搭踩在橫杆上。腿確實長,所以膝比椅面還要高些,長腿和腰腹繃成銳角,折起凌厲筆直的弧度。
宋晚栀望過去的那一刻,就隱約意識到前面有個王意萱挖下的坑。
她倉皇地想收回目光,可惜晚了——
王意萱已經壞心眼地湊來她耳邊:“哎呀,腿真長,你說得有多少人想坐在他腿上滑滑梯啊?”
“…!”
宋晚栀眼睫一抖。
像是枝頭的櫻色被日光抖落,落滿雪似的雙頰。
雖然有所預料,但王意萱還是沒忍住咯咯笑起來:“栀栀你也太好玩了?21世紀怎麼還會有你這樣一逗就臉紅的女孩子啊!”
宋晚栀想反駁的,隊伍卻正在此刻排到她前面。
“謝謝學長!”
身前的女生彎腰,依依不舍地走開。隔著張木質長桌,那人靠在椅裡隨意撩起漆黑的眼,恰在這一秒接上她驚慌的視線。
桌前桌後同時一停。
連那人搭在桌邊輕叩的指節都敲止在最後一個節拍。
一兩秒後,迎著光,和被光描摹過單薄輪廓的少女,江肆輕眯起眼。
銀河落了嗎(送她了)
第8章
風和日光晴朗地,停在一起一落的視線中央。
大約是一兩秒,宋晚栀想,耳邊的世界聒噪又安靜,一切流動的聲音和影像都仿佛是按下快進鍵的黑白電影,變得模糊,光影幢幢。
唯獨那個人在她鏡頭的正中央,清晰到纖毫畢現,她看得到他黑色的發,攀著冷白頸背探出的紅色荊棘,琥珀色的眼眸和點漆似的幽深瞳孔。
這場黑白電影裡他是唯一的彩色,燦爛又恣肆的彩色。
然後光從那裡撕破黑白的幕布。
宋晚栀回神,輕眨了下被灼得微微酸澀的眼:“…謝謝。”
女孩聲音很輕,與之反差的是她在低頭的那一秒就伸出手,從江肆手裡抽走了他剛拿起的申請表,轉身就要跑掉。
確實又是“跑掉”沒錯。
江肆空了的指節輕輕叩下,一點似笑似惱的情緒被日光拓上他眼尾。他朝另一邊側過身,聲音卻勾住了女孩的腳踝:“領表後是不是該登記一下?”
“哎?”棚內的宣傳部幹事一愣,對視一眼後,其中的男幹事硬著頭皮開口,“部長沒說要做登記的事。”
“現在開始做也來得及。”江肆靠在椅裡,像隨口道。
“哈哈,”男幹事尬笑兩聲,“沒這個必要吧主席,這樣折騰有點費時間啊。畢竟隻是領表格,他們還不一定交申請?”
“預防冒領。隻填基本信息,用不了多久。”
“申請表而已,哪會有人冒領啊哈哈——”
“篤。”
指節叩桌的聲響一沉,敲止了男幹事的笑聲。
江肆卻沒看對方,朝著棚外撩起眼。
那束漫不經心的視線在外面排隊的人群裡停了幾秒,他歪過頭,抬手一一點過去:“這一排,第3,第7,第8,第15……”
數完一排,江肆的手垂擱回桌上,問:“申請表領兩遍以上,你們很缺草稿紙嗎?”
“!”
寂靜後,幾個被點中的女生對視了眼。
有人小聲辯解了句:“我,我是來替我室友領的。”
“我也一樣。”
其餘的多數人隻是通紅著臉,迅速低著頭,互相拉扯著同伴離開了。
而最初想“跑掉”卻沒能成功的宋晚栀,此刻正茫然又聽話地停在棚子邊角外。黑白分明的幹淨瞳仁裡寫滿了不知所措,最新一張領出來的申請表被捏在手指間,隻看邊緣泛起的褶皺也看得出她此時的進退兩難。
江肆等了片刻,沒等到女孩自覺回來。
和宣傳部幹事簡單確認過要填寫的信息後,他側眸望去棚外,語氣松散得像漫不經心:“剛剛那個,回來登記。”
“……”
宋晚栀捏緊手裡輕如鴻毛又重於千斤似的申請表。
在光下和那人漆黑的眸子對視兩秒,或許還沒到,她就敗下陣來,有點狼狽地垂了眼睫,垂著長長的白裙腳步緩慢滯澀地挪回桌旁。
白紙被修長有力的指節抵著,推到她眼皮下。
江肆側了側身:“有筆麼。”
“有,應該有,我找找。”男幹事翻找起來。
“三支夠了。一隊發,三隊填,不會耽誤進度。”
“好的,主席。”
江肆從椅裡站起身,邊走邊依序放下另外兩張空表。最後停下,眸子落回那一秒,他瞥見桌外女孩垂在裙邊攥得緊緊發白的指節。
像在忍著什麼。
江肆眸色慢慢晦深。
一兩秒後,他颧骨微微動了下,卻隻從喉結下滾出聲半啞的笑:“你為什麼每次見我,都跟見了鬼一樣。”
“——”
他嗓音壓得極低,且側插著褲袋的神態散漫又隨意。
隔著一張窄桌,也不過夠宋晚栀和她身旁的王意萱聽到。
焦躁的夏風裡死寂幾秒。
宋晚栀眼底輕微的慌張情緒一點點抑下去。後面不遠就是排成s型的領表大部隊,她隻能裝作沒聽到,也沒敢抬眸看他,小心地輕輕勾過桌面上被他推到自己面前的那張。
直到一隻指骨修長的手劃破寂靜,遞來支黑金色的鋼筆:“先用這支。填上班級和姓名,中間空一列。”
那人說話時不輕不慢,也沒看她,語氣松散如常。
好像全不在意她方才的沉默。
“謝謝。”宋晚栀輕聲應下,她緊張地接過筆,難得字跡匆匆。
一旁的王意萱則拿著男幹事翻出來的筆,表情古怪地掃了這邊一眼,才和宋晚栀一起彎腰到桌前做下信息登記。
然後兩人一起離開了。
遠去的背影裡,夏風拂得長裙微微飄揚。
露出的半截腳踝被光磨得纖細,透著雪一樣的白。
“咦,主席,”棚下,男幹事左右看看,“你鋼筆是不是被那個學妹拿走了?”
江肆望著棚外,沒動:“嗯。”
男幹事連忙起身要追:“我去給你要回來。”
“不用,”江肆停了兩秒,落回眼,“送她了。”
“啊?”男幹事露出羨慕,“那鋼筆應該不便宜吧。”
“就算回禮了。”
“哎?回什麼禮?”
“……”
江肆顯然沒有幫對方解惑的耐心,他目光懶洋洋落回手旁,輕慢地瞥過白紙上的第一行。
自1班。
宋,晚,栀。
晚栀。
栀子的栀。
江肆忽想起女孩身上涼淡的苦茶香,淺淺的澀意,還有一點栀子香的尾調。
漆黑的眸背著光,像又暗下一個色度。
須臾後,江肆隨手拎起椅背上搭著的外套,轉身往棚外走。
“主席?”男幹事愣回頭,“您要上哪兒去?”
“……”
沒人回應。
那道清挺背影隻略一揚手,銀制火機被勾在空中,甩出咔噠一聲輕響。
……
宋晚栀匆匆走出去幾十米後,驚慌的心跳才平息下來。背後再感受不到那束目光熾烈的存在感,她滯澀的腳步也略微放緩。
“栀栀,”王意萱猶豫,“你和江肆學長認識嗎?”
宋晚栀遲疑著輕聲:“昨天的年級會上,見過。”
“噢對,他那會好像注意到你腿上有傷,還特意把你留下了,”王意萱恍然,隨即又疑惑起來,“可是聽江肆學長剛剛那個語氣,怎麼好像已經跟你很熟了?”
宋晚栀眼睫輕顫了顫,垂下:“他和誰說話都是那樣的吧。”
“咦?是嗎?”
宋晚栀垂著眼想。
是啊。
總是笑著的,站在熾烈灼目的陽光下,對什麼都漫不經心而又恣意妄為的,生來就天之驕子一樣的少年哪裡會去斟酌一句玩笑的捉弄話。
所以他對她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換了其他人也一樣。就不要幻想,不要有任何期望。比起黑暗裡的無望,虛妄的希望才更折磨。
她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
宋晚栀驀地一滯。
在那個念頭劃過去的同時,像幻覺又無比真實的痛楚從左腳腳踝的疤痕上發散開,疼得她臉色一白,幾乎彎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