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來啦?”店長跟她打過招呼,交待幾句結工資的事後,把工作圍裙遞給她,“今天不用你收銀,就把促銷臺上的舊貨品下下來,把新貨品擺上,然後你就下班吧。明天開學吧?別耽誤了。”
“好,謝謝店長。”
促銷臺是店裡一個低矮的圓柱形小展臺,靠在牆角,促銷的貨品會在展臺上擺成造型別致的一圈,供客人挑選。
宋晚栀挺喜歡這項工作的,像堆積木一樣。
耐心地“堆”完前面的造型,宋晚栀搬著店裡的小凳子,繞去展臺後面的牆角。
她左腳踝處有條舊疤,不能久站,好在展臺很矮,坐著小凳子也不耽誤。宋晚栀扶著膝蓋,趴在堆得高高的促銷貨品後面,一隻又一隻地摞起稀奇古怪的造型。
天色漸晚。
擺完最後一件,宋晚栀微坐直身,仰在牆角前安靜欣賞自己的“作品”。
就在此時,腳步聲在促銷臺外走近。
最早過來的是個怨氣滿滿的大嗓門:“今天竟然輸給外聯部那幫孫子,恥辱啊!真的,要不是我護膝護腕忘家裡了,他們想贏我宣傳部?門都沒有好嗎!”
“行了,你最牛逼。”有人漫不經心地笑了。
那副嗓音仿佛天生纏著低啞戲謔,對誰都是一樣地撩撥。
促銷臺後。
聽見那個聲音的宋晚栀卻驀地滯住,身影僵在牆角陰翳裡。
外面兩人不察,仍朝這邊過來。
走在前面的元浩聽得大喜過望:“真的假的?連你都這麼說,看來我今年球技大漲啊。那你快幫我選個最帥的護膝顏色,回去就虐死那群孫子!”
Advertisement
“……”
兩人走到貨架前,一道清挺身影停下。
隻隔著幾十公分的距離,誰也沒看到藏在貨品後雕塑似的女孩。
宋晚栀屏息,無聲地望。
那人撐著長腿站得很近,目光沿著貨架,由外向裡懶懶掃來,隨口道:“黑的吧。”
“啊?為什麼?”
低啞嗓音俯低,遣出一聲冷淡又騷氣的笑:“耐操。”
字音落時,江肆修長的指節停頓在貨架盡頭的護膝盒前。
一兩秒後。
他微側過臉,對上牆角裡一雙淺茶色的湿漉驚慌的眼。
銀河落了嗎(他有這麼嚇人麼...)
第2章
宋晚栀已經快要忘記有多久沒親眼見過這人了。
大概兩年零三個月。
最後一次見到江肆是在她高一即將結束的那個夏天。
那年的夏來得格外早些,烈日炎炎,他站在校廣場中間很高很高的石階上,漆黑的眼懶懶俯著全校師生方陣。風鼓起少年的衣襟,敞著的校服衣擺被吹得恣意飄揚,與他修長的身影相映,像高臺上最張揚挺拔的旗幟。
千篇一律的發言裡臺上個個正襟危立,隻有他站不成站相,唇角牽著漫不經心的笑。
那是高考前的誓師大會,也是月末例行的獎懲儀式。
江肆領完競賽獎狀後沒下臺,就退後兩步站在旁邊,直等到念檢討的學生們灰頭土臉地上來,又一個個下去——
他再次上前。
師生方陣裡響起壓低的哄笑聲,個別老師都繃不住。
拎著獎狀作檢討,江肆大約是安喬中學有史以來第一人。偏偏這一幕對他來說從來不算新鮮。
“等太久,忘了,”少年叩了叩話筒,神態頹懶又張揚,“那就…同上吧。”
底下師生還懵著。
江肆已經退後一步,懶洋洋行了個躬身禮,散漫敷衍到極致,眉眼浸著那點囂張笑意卻也撩人到極致。他對著臉都青了的領導們一招手,轉身下臺。
……
“啪。”
修長指節在她眼前捏了個清脆的響指。
宋晚栀驀地回神,抑著驚慌抬眸。
記憶裡那人此刻就近在咫尺,已經懶洋洋直回身,“想什麼呢小朋友。”
“……”
宋晚栀的唇顫了顫。
他大概就是隨口一問,所以沒等答案就轉回去了,餘光都沒留下半分。
而到此時他回過身,宋晚栀才看見,江肆今晚穿得單薄,上身就一件領口松松垮垮的白色線衣,黑發收拾得幹淨利落,修長的頸線完全曝露在光下——
大片的紅色荊棘文身,像烈火一樣探出白衣,纏繞攀附在他後頸。
與他的冷白皮相襯,更灼得她眼裡發澀。
拿起的護膝盒被江肆隨手拋給身旁。
元浩手忙腳亂地接了:“人要是沒成年,你他媽可是在犯罪。”
“我犯什麼罪。”
“開葷話,教壞未成年啊。”
“嗤。那也算葷話?”他側迎著光,半低著頭拿出手機,邊摁邊笑,“改天找個機會給你念幾句,長長見識。”
“艹,”元浩雙手交叉護在胸前,“你到底還是騷到男女不忌這一天了是吧!”
“你不行。我挑食。”那人散漫地應。
“——”
回神的宋晚栀被迫想起他俯到身前的那句,雪白臉頰一下子就灼上嫣色。
她慌忙低頭,扶著貨架起身。
隻是還沒邁出去第一步,她停住了。
貨架到促銷臺之間也就半身的空隙,那人身影在出口外攔了大半,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孩舉步維艱,豔紅浸透了臉頰也不敢出聲,元浩看不下去了:“嘿,江副主席,堵著人小姑娘耍流氓,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
正回信息的江肆略一撩眼,順著元浩示意回身。
低著頭的女孩被他堵在身後十幾公分的貨架牆角裡,站起來也還是像方才種在角落裡一樣纖瘦,額頭還不太及他肩頭。
下颌尖尖的,一寸雪一樣的白,唇似乎微微咬著,從粉間迫出一點深紅來。
江肆眼皮一跳,退開。
“哦,”他語氣如常散漫,“抱歉。”
“沒…關系。”
沒了距離遮蔽,江肆看清了。
女孩低著眼,烏睫還輕輕地顫。似乎怕他怕得厲害。
——他有這麼嚇人麼。
江肆微微挑眉。
像是驗證他的想法,得了空隙的女孩有些慌亂又迫不及待。她從貨架和展臺間出來,就匆匆又滯澀地走過他面前。
長垂的烏黑發絲盤踞她雪白纖細的頸,擦過那一秒,江肆嗅到她身上有種淡淡的苦茶香,清澀又涼淡,像雪裡鑽出的纖弱葉芽。
茶香最末,澀盡甘來,一點蜜意鑽心入骨地勾人。
栀子香。
江肆眼皮又跳了下。
等女孩走過去了,他才不輕不慢地撩起眼,視線啜上她細白的頸。
元浩跟著看了幾秒,然後露出意外的神色。
等那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哎,”元浩回頭,“這小姑娘好像是個瘸——”
江肆眉眼一收,懶耷下漆黑裡點著微光的眸:“有沒有點禮貌。”
“?”
元浩噎了半天,等那人轉身往外走了才反應過來,氣哼哼上去:“江副主席這是認識人家啊,這麼維護?”
“是有點眼熟。”
“??”元浩顯然不信,“艹,你這年紀越長泡妞水平越回去了,還眼熟,你以為你是寶玉哥哥呢?”
江肆笑了下,取了煙盒晃出來根,不以為意地咬進唇間:“你什麼時候見,”他回頭,眸子點漆似的透著淡淡嘲弄,“我碰過這種乖乖女?”
元浩語塞。
這倒確實,實得全校皆知。
幾分鍾後。
目送一路上第三個被敷衍走的女生,元浩嘆氣:“對不起,我忘了,你一直是被泡的那個。”
“嗯。”江肆輕抵過煙頭,嗤笑,“這不是我人生準則麼。”
“什麼準則?”元浩頓住,“噢,就你那不主動不在意不挽留的三不守則?”
“……”
江肆突然沒動靜了。
元浩走出兩步才察覺,回頭看去。那人摸出手機停在原地,幾秒後,看著昏暗裡瑩瑩發光的屏幕,他咬著煙,微皺起眉。
路燈光影將他眉骨薄削得深挺,就連皺眉也多幾分野肆的性感。
元浩拍了拍塑料袋:“學生會又有事了?”
“不是,我奶奶。”江肆疏懶了眉眼,揣回手機。
“啊?”
“讓我照顧一個什麼,”江肆下了煙,走到垃圾桶旁摁滅,“遠房妹妹。”
“咱學校?哪個專業的?”
“不知道,懶得問。”
元浩笑起來:“可以啊,誰家長輩這麼大膽,讓你照顧妹妹?這不是送羊入狼口嗎?”
夜風拂來一陣茶花清香。
江肆停了幾秒,隨即回神。
“滾,”他走出去,低啞嗓音在夜色裡拖得懶慢,“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何況我這種有原則的人。”
“……”
·
新生報到日大概是每個學年最雜亂繁忙的一天。
宋晚栀吃過早餐,拿著從跳蚤市場預買的舊教材去了圖書館——今天學校裡到處都會吵鬧得厲害,大概數這裡最清闲。
圖書館裡有大片的落地窗,陽光肆無忌憚地揮灑在館內,黃白桌木被釉上一層青蔥的夏意,翻動的書頁間仿佛都能生出花來。
宋晚栀很喜歡這樣安靜的、不必匆忙的時間,於是天邊的太陽朝生暮死,除了午餐和散步,她在圖書館裡度過了一整天。
傍晚時候她才離開,穿過被新生們攪擾了一天的校園,向女生寢室樓走去。
104的寢室門沒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