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欽天監、禮部的兩個官員雖然進來了,但遇到八百裡加急,二人也隻能低著腦袋暫且站到一旁,讓皇上先處理更重要的事。宣德帝接過那封八百裡加急,連續看了兩三遍,眼睛越來越亮,興奮地站起來,負手走了幾圈,突然道:“傳樞密使曹瑜、衛國公郭伯言……”
一口氣,把樞密院、兵部的要員都點了。
傳旨太監走了,宣德帝重新落座,視線一掃,這才想起剛剛叫了兩個官員進來,便心不在焉地問道:“何事?”
二人走到中間,由欽天監官員高大人開口道:“皇上,公主婚期未定,您讓下官挑選吉日,臣一共挑了五個吉日,請皇上過目。”說著就要將手中的大紅帖子遞上去。
宣德帝卻擺擺手,對著那封八百裡加急道:“此事不急,先退下吧。”
兩個官員面面相覷,皇上可就端慧公主一個女兒,公主大婚不急,那什麼事叫急?是遼國派兵了嗎?可看皇上的樣子,分明是遇到了高興事……二人實在猜不透,無奈地走了。
樞密院、兵部六位大臣陸續趕至,人到齊了,宣德帝讓王恩將奏折交給六人一一傳閱。
臣子們看完了,宣德帝坐在龍椅上,先問樞密使曹瑜:“愛卿怎麼看?”
曹瑜抬頭,對面的帝王雖然已經年過五旬,雖然因為楚王的事憔悴了大半年,但今日卻神採飛揚,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看不出來嗎?
既然猜到了帝王想聽什麼,曹瑜便朗聲道:“皇上,遼帝病逝,幼子年僅十歲,太後攝政,遼國此時必然起亂,無暇邊疆,正是咱們收回幽雲十四州的大好時機,臣懇請皇上出兵!”
宣德帝要聽的就是這個,視線移向郭伯言等人。
郭伯言皺皺眉,遲疑道:“皇上,茲事體大,臣覺得,還是先打探清楚為好,然後再做定奪。”
宣德帝在遼軍手下吃過敗仗,親身領教過遼人的勇猛,宣德帝也不敢再輕易出兵,點點頭,派人去邊疆打探,半月之內,雄州連續送來三封八百裡加急,都稱消息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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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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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帝幾番派人打探, 最後證實遼帝確實在狩獵途中病逝, 年僅二十八歲的蕭太後勾結遼國宰相韓讓, 將十歲的皇長子推上了帝位, 由蕭太後攝政, 韓讓輔國。傳聞蕭太後與韓讓之間有私情,為此遼國王族頗為不滿, 乃大亂之兆。
遼國的亂象,便是大周的機會。
十月底,宣德帝廷議發兵,剛說出口, 就遭到了宰相宋琦的堅決反對。宋琦是宣德帝一手提拔上來的,乃宣德帝心腹, 但宋琦也不是那等隻會阿諛奉承的人, 他認為遼國雖然內亂,但一旦大周出兵,遼國將迅速一致對外,先解除外患。而遼兵驍勇善戰, 大周難敵, 與其冒然出兵勞師動眾, 不如等遼國與其他敵國鬥得兩敗俱傷後, 大周再趁勢奪回幽雲十四州。
宣德帝當然不願意等下去,他已經五十多了,如果錯過這次天賜良機,這輩子可能都沒有機會了, 沒有機會奪回幽雲十四州,沒有機會洗刷上一次中箭慘敗的恥辱,沒有機會,超過兄長高祖皇帝的聖明。
宋琦是宰相,宰相態度堅決,宣德帝也不能無視,道理上壓不住腳,過了幾日,宣德帝便找出曾經御史彈劾宋琦但被他壓下去的幾張奏折,就此撤了宋琦的宰相,貶到地方當官了。撤了一個,宣德帝將原來的副相李鶴升為了宰相。
有宋琦的前車之鑑,李鶴識趣地閉了嘴,沒有反對。
下了早朝,趙恆追上父皇,希望父皇再慎重考慮,遼國有內亂之危,大周同樣有蜀地之患。然而宣德帝才聽兒子開了個頭,便沉著臉打斷道:“北伐朕意已決,元休不必再說。”言罷大步朝崇政殿走去。
趙恆頓足,後面樞密院幾個重臣經過他身邊,默默行禮,再默默離開。
趙恆看到了郭驍,年輕的武將跟在一群老將後面,背影挺拔。不過內憂外患在前,趙恆轉瞬便按下了他與郭驍的恩怨,心事重重地走了。
後半晌,陰沉沉的天終於飄下了雪花,趙恆回到王府,與兩個幕僚談論戰事。
張崇嘆道:“王爺,幽雲十四州是皇上的心病,恰逢遼國內亂,皇上絕不會罷手,王爺已經勸過一次,接下來,還是靜觀其變吧。”龍椅上的那位自登基後便極為專斷,肯聽人勸的時候,通常都是對方所勸與他不謀而合。
趙恆同樣了解自己的父皇,沉默以對。
隔壁的衛國公府,天黑了,郭驍才從馬軍營回來,向長輩們請過安後,郭驍大步回了他的頤和軒,進了院子便吩咐阿順:“去請荀先生。”
阿順點頭,去跨院請人。
一刻鍾後,荀昌儒單獨跨進了世子的書房,阿順在外面守著。
“先生坐。”郭驍起身,在下人面前冷峻威嚴的世子爺,對荀昌儒卻頗為禮遇。年初郭驍曾奉命帶兵去定州剿匪,路上遇到一個衣衫褴褸的五旬老者對他口出狂言,聲稱隻要郭驍按照他的計策行事,可不費一兵一卒降服那幫匪徒。
而那人,正是荀昌儒。
郭驍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帶上荀昌儒同去剿匪,然後如荀昌儒所說,他確實順順利利地將匪徒一網打盡。郭驍是世子,生來倨傲,但對待真正有才學的賢士,郭驍也會禮遇,尤其是在他心有所圖的情況下。
“世子叫老夫何事?”荀昌儒回禮,落座後,他看著對面的男人問。
郭驍直言道:“今日早朝,皇上已經決定北伐,最遲二月出兵,此戰,先生有何高見?”
荀昌儒摸摸胡子,半晌方道:“兩國交戰,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以眼下的形勢,確實是我大周佔勝算更多,但戰場風雲變幻,便是提前定了戰策,領兵的將軍也可能會隨機應對,變數太大,沒人能有十足把握。”
郭驍頷首,其實宣德帝是否應該出兵,他並不太在乎,郭驍上心的是另一件事,低聲道:“壽王似乎反對北伐,還提到了蜀地,先生可知蜀地與北伐有何關系?”壽王在中書省,他是武官,對戰事外的大事並不是很了解。
荀昌儒雖然住在衛國公府,但他沒有官職,白日裡都會出門走動,一個謀士該知道的他都清楚,點點頭,將他所了解的蜀地情況簡單向郭驍解釋了一遍,末了道:“蜀人艱難,官府繼續逼下去,遲早要反,壽王殿下應該也是看透這點了。”
蜀人要反……
郭驍垂眸,心底卻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像雨後的野筍,慢慢佔據了他整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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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臣們不願北伐,端慧公主也不願意再起兵戈,一來父皇忙起打仗就又要推遲她的婚嫁,二來表哥英武,父皇肯定還會派表哥出徵,端慧公主已經經歷過一次表哥險些戰死沙場的煎熬了,再也不想表哥出事。
“娘,你幫我求求父皇吧,別讓他派表哥出兵了。”長春宮,端慧公主追著淑妃,淑妃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非要母親答應她才肯罷休。
淑妃被女兒糾纏的頭疼,無奈放下手中的剪刀,不侍弄花草了,回到羅漢床上坐下,懶懶的靠著,煩躁地揉額頭。
“娘,你就不擔心表哥嗎?”端慧公主急哭了,趴在母親懷裡,越哭越厲害:“婚事耽擱也就罷了,若表哥有個三長兩短,那我也不活……”
“閉嘴。”淑妃捂住女兒的小嘴兒,不許她胡說八道。
“娘,你去求求父皇……”端慧公主開始晃母親的胳膊。
“別晃了,你父皇決定的事,誰求都沒有用。”淑妃突然發作,不悅地瞪著女兒,“朝廷北伐,正是用人之際,你表哥身為馬軍營的都虞侯,正是為國效力之時。既然是未來驸馬,就更該為將士們做出表率,你以為娘去求了,你父皇就會因為兒女情長耽誤北伐大事?”
皇上已經敗了一次,大腿被遼國射了兩隻箭回來,奇恥大辱,必要傾全力而還之,侄子郭驍乃大周的猛將,皇上豈會不用?
“與其無理取鬧,不如多為你表哥、父皇上幾炷香,求菩薩保佑他們此戰大捷。”丟下女兒,淑妃繃著臉去了內室。
端慧公主望著母親憤怒離開,剛剛是因為擔心表哥出事而哭,現在卻是因為自己受了委屈,父皇不疼她了,母親也不為她做主了,她堂堂公主,賜婚旨意都下來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耽誤,想嫁都嫁不了,宋嘉寧都懷第二個孩子了!
母親不管她,端慧公主抹把眼睛,低頭往外跑,準備回自己那邊再哭個痛快。
結果剛跑出來,就見院門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端慧公主頓時哭得更厲害了,不顧一切地跑過去,要投向表哥懷裡。
院子裡站著太監宮女,郭驍看過去的時候,那些人都已自發地低下腦袋,郭驍便沒有躲閃,張開手臂,抱住了哭得滿臉淚的表妹。端慧公主哭得都快發抽了,郭驍不懂她在哭什麼,也不想懂,摸摸小姑娘腦袋,等端慧公主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松開手,低聲提醒道:“叫人看見,不好。”
端慧公主吸吸鼻子,想到自己這樣多半很難看,連忙轉了過去,抽搭著問:“表哥怎麼來了?”
“看看你。”
身後傳來低沉的回答,簡簡單單三個字,卻別有一番柔情。第一次聽心上人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端慧公主愣住了,隨即情不自禁地甜了心扉,也暫且忘了剛剛從親娘那兒受的委屈。理理鬢角,端慧公主慢吞吞轉了回去,一抬頭,撞進了那漆黑雙深的眼睛。
端慧公主心跳加快,慌得低下頭。
“我先去給姑母請安?”郭驍看眼上房,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