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垂眸,準備先去外間回避。
“三弟。”楚王抱著妻、子,餘光瞥見弟弟要走,他突地喊道。
趙恆頓足,黑眸古井無波地看著兄長,沒有任何苛責之意,楚王卻內疚無比,他當哥哥的,竟然讓弟弟操了那麼多心,還受過皮肉之苦。知道夜色已深,楚王誠心勸道:“不早了,三弟先回去吧,別叫弟妹擔心。”
趙恆不動,皺了下眉:“宮裡……”
楚王自嘲地笑,察覺懷裡妻子肩膀僵了僵,楚王輕輕拍了拍,平靜地對弟弟道:“人是我傷的,火是我放的,父皇要打要罰,我都甘願受罰。三弟安心與弟妹過日子,不用再替大哥費心,你過得安生,我也不用再牽掛什麼。”
趙恆知道兄長罪不至死,父皇連皇叔都留了性命,絕不會要兄長的命,但此時兄長一副交代後事生離死別的語氣,趙恆還是受不了,猛地側身,背對兄長而立,頭微微揚起。楚王見弟弟這樣,動了動嘴,到底沒能勸出口,隻幽幽道:“我這個大哥,對不住你。”
弟弟勸了他無數次,弟弟說的都對,是他放不下,解不開,辜負了弟弟的苦心。
趙恆閉著眼睛,半晌方道:“今夜有人,蓄意挑撥,大哥咬定……忘了縱火,忘了離府,或許能,僥幸脫罪。”父皇是知道兄長的狂病的,隻要兄長繼續裝成呆傻裝成忘了今晚的一切,父皇憤怒歸憤怒,可能會看在兄長所為乃無心之舉,不追究兄長的罪責。
馮箏聽了,哽咽著勸丈夫:“王爺,您聽三殿下的,就當花園失火後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升哥兒不懂父王與三叔在說什麼,仰著腦袋,五歲的男娃,一雙眼睛含著淚水,清澈純真。
楚王摸摸兒子腦袋,苦笑著問:“升哥兒,你想父王撒謊騙皇祖父嗎?”
升哥兒迷惘地眨眼睛:“為什麼要騙皇祖父?”娘親說過,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楚王笑了,輕聲道:“父王闖了禍,惹皇祖父生氣了。”
升哥兒扭頭看娘親,馮箏眼淚默默地滾落,卻沒有幹涉這場父子對話。
“父王去認錯,父王認錯了,皇祖父就原諒你了。”升哥兒認真地道,他在宮裡的時候,有次他打壞了皇祖父的茶碗,皇祖父就沒有罰他,升哥兒眼中的皇祖父,是個非常慈愛的老人。
楚王將兒子抱到腿上,摟著兒子問:“那,如果皇祖父不肯原諒父王,要罰父王,升哥兒也要跟父王一塊兒受罰,升哥兒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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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哥兒哭了,哭著抱住父王,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不許罰父王,不讓皇祖父罰……”
“你隻說怕不怕與父王一塊兒挨罰。”楚王捧著兒子的小臉,一邊擦淚一邊問。
升哥兒搖頭,不怕,他隻怕皇祖父將他帶到宮裡,不讓他見父王了。
長子孝順懂事,楚王欣慰不已,目光移到了妻子臉上,無聲地詢問。馮箏明白丈夫的意思,擦擦眼淚,目光眷戀地與他對視:“王爺想做什麼,我就陪王爺做什麼,王爺要去哪兒,我就跟王爺去哪兒。”隻要丈夫記得她與兒子們,她也什麼都不怕。
“好媳婦。”楚王一把將他親自挑選的女人拉到懷裡,緊緊抱住,親了親腦頂,然後才看向幾步外的弟弟。
趙恆滿眼復雜。
楚王卻神色輕松,擁著妻子兒子與弟弟交心道:“三弟,自打堂兄死後,我從沒有哪一天像今日這樣踏實。對堂兄對皇叔,我能做的都做了,從此問心無愧,對父皇,我辜負了父皇的厚愛與期許,我不配當他的兒子,若繼續裝病欺騙父皇,我良心不安。真的,我寧可父皇罰我,他罰得越重,我越痛快。你嫂子不怪我,大哥現在唯一愧對的,隻剩你了。”
趙恆不想聽,再次背了過去。
楚王笑著勸道:“回去吧,弟妹肯定還等著。”
“大哥,心意已決?”趙恆緩緩問,聲音嘶啞。
楚王馬上道:“嗯,怎麼舒坦怎麼過,皇宮,不適合我。”弟弟給他講的那些道理,他永遠都做不到。
趙恆聞言,抬腳就走了,轉瞬就消失在了內室門口。
翌日早朝,天未亮,文武百官都已列隊於大殿之外,楚王未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文臣那邊,排在睿王身後的壽王身上。趙恆垂眸靜立,睿王、恭王向他打聽楚王的病情,趙恆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無情疏離,仿佛玉石雕刻的壽王像。
“楚王殿下到!”
後面有太監揚聲通稟,眾人齊齊回頭,就連趙恆,都心情復雜地側身。
黎明時分,天將亮未亮,昏暗的晨光中,楚王一身黑色親王朝服大步而來,面容俊朗,氣宇軒昂,如一匹雄健的戰馬,無視文臣武將異樣的打量,昂首挺胸越行越近,朝親弟弟壽王點點頭,然後走到武將最前列,雙手置於身前,仰頭目視前方。
楚王身後,鴉雀無聲。
楚王為何癲狂,為何縱火,文武百官心知肚明。一個被皇上格外寵愛的王爺,一個穩佔儲君之位的皇子,竟然為了一位皇叔屢次觸怒皇上,這樣意氣用事,有人遺憾楚王難堪大任,有人嘲笑楚王不知輕重,亦有人幸災樂禍,然而面對楚王山嶽般毅立的高大身影,那些自詡聰明自詡圓滑的男人們,卻又忍不住生出一絲欽佩。
帝位江山,世間幾人能看得清?古往今來,多少豪傑為龍椅爭得頭破血流忘了骨肉親情,可今日大周就有一位王爺,他鄙夷這用親人之血換來的皇位,寧可舍棄江山,而成全骨肉情義。可悲,可嘆,可敬。
而楚王狀似認罪其實不悔的大義凜然,卻磨滅了宣德帝心底的最後一絲不忍。
早朝之上,楚王主動承認抗旨不尊、縱火行兇、口出妄言等罪名,人證物證俱全,宣德帝便大義滅親,褫奪楚王親王爵位,貶為庶人,全家發配均州安置,無詔不得回京。楚王叩首領命,睿王、壽王、恭王與滿朝文武跪求皇上收回成命,留楚王一家在京城。
宣德帝不允,怒容離朝。
作者有話要說: 哭,一更並不肥,但晚上還會有二更、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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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178
楚王一家被禁衛看守著送出京城後, 壽王趙恆因屢次奏請皇上召回兄長, 被宣德帝怒斥了一頓,下令禁足一個月。
本來楚王出事,壽王府的氣氛就夠壓抑了, 現在自家王爺也被禁足了, 秋天還沒過完, 壽王府卻好像提前迎來了冬日,處處都冷飕飕的。
趙恆回府後便一個人進了書房,天黑了就在書房的內室歇下, 天亮了便練字作畫, 不許任何人打擾,隻有福公公進去送飯、伺候主子洗漱、打掃房間時,能見到王爺幾眼,而自始至終,趙恆都抿著唇,不發一言。
宋嘉寧無需向福公公打聽, 都能想象王爺在前院的情形。
對此, 宋嘉寧不著急,隻覺得心疼。
這輩子剛遇見壽王時,他是她眼中的未來皇帝,都要當皇帝了,命能不好嗎?所以有人嘲笑壽王結巴,有人因此看不起他,宋嘉寧都不以為意, 總覺得壽王是有大福氣的人。漸漸的,她與壽王的接觸多了,壽王對她好,宋嘉寧眼中的未來皇帝終於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再有人嘲笑他的口疾,宋嘉寧會忍不住替他難過。
但這些都是小事,嫁給他後,武安郡王、皇叔秦王相繼出了事,宋嘉寧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皇家的不太平,可她知道自己的男人會是最後的皇上,面對朝堂的風波,宋嘉寧依然不太在意,直到楚王出事。
楚王,那可是王爺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親眼目睹楚王發狂,親眼目睹王爺因為擔心兄長日夜難安,宋嘉寧終於意識到了王爺的不容易。或許他最後當了皇上,成了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但在登上皇位之前,王爺受了太多的苦。眼睜睜看著兄長被貶為平民卻無能為力,甚至將來,還要被百姓詆毀,說楚王是他害的……
“爹爹!”
耳邊突然傳來女兒興奮的聲音,宋嘉寧一驚,見女兒撅著小屁.股趴在窗臺前,小臉貼著琉璃窗使勁兒往外望,宋嘉寧心跳加快,立即也挪到女兒身旁,結果往外一看,空蕩蕩的院子,哪裡有王爺的身影?
“爹爹!”昭昭還在喊,胖手指點著琉璃窗,宋嘉寧順著女兒指著的方向一看,頓時哭笑不得,原來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鵝黃色的蝴蝶,女兒喊的也不是“爹爹”,而是“蝶蝶”。
這邊小郡主剛瞧見稀罕的蝴蝶,院子裡劉喜與九兒已經悄悄從兩個方向圍了過來,試圖抓住蝴蝶。昭昭瞪大了眼睛,蝴蝶越飛越高,眼看要飛走了,劉喜突地一躍而起,兩手一拍,蝴蝶就不見了。
昭昭急得踮起腳尖,宋嘉寧也捏了把汗,萬一劉喜把蝴蝶拍死了,女兒哭了怎麼辦?
劉喜當然不會讓小郡主失望了,眯眼看看手掌之間,笑了,隔著窗朝王妃、小郡主點點頭,然後就去了堂屋,尋了個粉彩小瓷缸,蝴蝶放進去,再迅速罩住一層薄紗,這才捧進屋給小郡主看。
九月天氣轉涼,蝴蝶已經不常見了,昭昭又喜歡鵝黃色,坐在榻上捧著瓷缸稀罕,臉蛋都快貼上那層薄紗了。
看了一會兒蝴蝶,要用午飯了,昭昭別的時候會一心跟娘親玩,因為平時爹爹也不在家,小丫頭並不會特別想父王,但每到了用飯的時候,昭昭都會瞅瞅門口,然後疑惑地朝娘親喊“爹爹”或“父王”,這次也不例外。
宋嘉寧隻好繼續撒謊,騙女兒父王已經吃過了,然後用好吃的轉移女兒的注意力。楚王離京,牽扯的事情太多,宋嘉寧不敢輕易去打擾。成親這麼久,宋嘉寧已經摸清了壽王的脾氣,他是個心事重的王爺,但也是個顧家的男人,隻要王爺想通了,他那麼喜歡女兒,肯定會主動過來見她們娘倆的。
一日就這麼過去了,傍晚宋嘉寧哄了女兒睡覺,她回到上房,摸著手腕上的血玉镯子想了會兒王爺,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這晚宋嘉寧睡得不是很安穩,她夢見王爺孤零零地站在草原上,她想過去找他,可草原開始轉動起來,任憑她如何奔跑,都靠近不了,反而離他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