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目光轉到老三頭上,想起兒子剛剛的“父皇苦心”,胸口終於舒服了點,他做了這麼多,若是四個兒子都怨他,那他才算白忙了一場,好在,兄弟四個,就老大一個傻的,不親親爹反而偏心叔父。
天漸漸亮了,因為長子生病,宣德帝荒廢了一日早朝,守在大殿前的臣子們都唏噓不已,早就知道皇上疼愛大皇子楚王,今日才知道,那疼愛是滲到骨子裡了。
楚王府。
一室靜寂,楚王悠悠轉醒,睜開眼睛,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影,突然就跳了起來,伸手就去推。宣德帝年紀大了,守了一夜,正耷拉著腦袋打盹兒,趙恆卻醒著,一看兄長發狂,登時撲過去緊緊抱住兄長,連續不停地喊著大哥,試圖讓兄長鎮定下來。
楚王不聽,扭身踢腿,使勁掙扎。
趙恆沒有他力氣大,但勝在搶了先機,將楚王摁在了床上,康公公幾個小太監也立即趕過來,一起按著楚王。宣德帝早已退到了幾步之外,看著床上漲紅臉龐發狂掙扎的長子,他又驚又痛,完全忘了反應。
“繩子!”趙恆扭頭吩咐,隻是片刻分神,不期然楚王一拳揮過來,砸在了他臉上。
“王爺!”宋嘉寧驚叫出聲。
趙恆沒聽見,重新扣住兄長鐵臂,一低頭,鼻血落了下來。發狂的楚王大抵沒見過血,愣了一下,趙恆趁機反剪兄長手臂,將人摁趴在了床上,身上壓著他與三個小太監,再也動彈不得。
很快,楚王連著一把椅子被捆到了柱子上,瞪著眼睛張嘴大吼大叫,形態可怖,誰說話都不肯聽。廚房熬了藥,太醫要喂楚王,被楚王用腦袋撞翻了藥碗,趙恆親手扣住兄長腦袋,太醫再去喂,結果楚王全部吐了出來,身上灑滿湯藥,狼狽之極。
“取藥,朕來喂。”宣德帝沉聲道。
楚王狠狠瞪著他。
“父皇,讓我試試吧。”馮箏憔悴地走過來,眼圈通紅。
宣德帝看向兒媳婦。
馮箏懇求地與帝王對視,眼裡還閃爍著淚光。宣德帝突然想到了他的那些女人,男人脆弱的時候,似乎女人的安撫更合適。
宣德帝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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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箏接過小太監端上來的藥碗,目光掃過守在身邊的眾人,發現王爺對每個人都充滿了戒備,仿佛誰都是他的仇人,馮箏繼續求道:“父皇,王爺現在不記得人,他不知道皇上與三殿下守在這裡是關心他,人越多他越不安……”
似乎是要印證她的話似的,被綁的楚王又朝宣德帝吼了一聲。
宣德帝便率先出去了,趙恆想留下來幫忙按著楚王腦袋,馮箏微微搖頭,趙恆明白嫂子是在賭,贏了兄長乖乖吃藥,輸了嫂子可能受傷。
“多謝嫂子。”趙恆鄭重道。
馮箏見他半邊臉都被丈夫打腫了,也屈膝行了個禮。趙恆看向妻子,宋嘉寧快步走到他身邊,夫妻倆並肩出了屋。
內室隻剩楚王夫妻,楚王眼中布滿血絲,狂暴地盯著對面的女人。
無人打擾,馮箏端著藥碗看著自己的丈夫,他披頭散發形容猙獰,可她卻記得丈夫發冠整齊華貴威嚴的模樣,在外面氣勢洶洶是個王爺,到了她身邊,他臉皮厚如城牆,對她又特別的好,她說什麼,他都願意聽。
馮箏不信丈夫真的忘了她。
放下藥碗,馮箏一步一步朝楚王走去,離得越近,楚王掙得就越兇,魁梧的身體將捆綁他的繩子蹦得緊緊的,憤怒的抗拒吼聲驚得一簾之隔的宣德帝等人都皺緊了眉。隻有馮箏毫不畏懼,慢慢地停在了楚王對面,然後,她朝楚王笑了,眼中有淚落下來,但她嘴角上揚,眉頭舒展,笑得溫柔動人。
楚王忽然不掙了,困惑地看著她。
“王爺,我記得咱們成親那晚,你抱著我說,說你最喜歡我笑,說你永遠都忘不了我坐在馬車裡笑的樣子。”馮箏一邊柔柔地說,一邊緩緩地靠近一步,想起洞.房花燭時的忐忑、羞澀與意外的甜蜜,馮箏情不自禁蹲下去,雙手扶著楚王膝蓋,仰頭,期待地問他:“王爺,我這樣笑,您還喜歡看嗎?”
楚王沒看到她笑,視線隨著她眼中湧出的淚慢慢下移,這滴淚不見了,又有新的流了出來,看著看著,他臉上忽然有點痒,楚王垂下眼簾,可還是看不到臉上有什麼。他想發火,一隻涼涼的手突然伸了過來,輕輕地貼住他臉。
楚王再次看過去。
“王爺不哭,我會一直陪著你,我給王爺熬藥,王爺一定會好起來的。”馮箏幫他擦了淚,再溫柔地將王爺面前凌亂的發絲撥開,露出男人恢復白皙的俊美臉龐。而楚王一動不動,任由她擺弄他的頭發,他隻目不轉睛地看她。
丈夫肯接納她了,馮箏心底浮現希望,端來藥碗,見他皺眉,馮箏先自己喝了口,再哄他:“一點都不苦,不信王爺試試?”
楚王看看她紅潤的嘴唇,再看看瓷勺,緩慢地點了下頭。
馮箏大喜,身體前傾,努力控制想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喂了他一口。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每當楚王不想喝了,馮箏就柔聲哄,一直哄得楚王喝了滿滿一碗。
喂完藥,馮箏幫丈夫擦擦嘴角,停下來時,她低低道:“王爺病了,我接升哥兒回來孝敬您。”
事到如今,她隻想一家人團聚,再也不用求別人什麼了。
☆、170.170
馮箏哄楚王喝藥的時候, 宣德帝見長子肯吃藥了,終於松了口氣,一轉身看見老三高高腫起的半邊臉,平時一身清雅書卷氣, 剛剛卻不顧一切地拼命制服兄長,被打了臉也忙前忙後的, 宣德帝頓時又心疼起這個兒子來, 對宋嘉寧道:“這邊有朕看著,你扶元休去廂房,洗漱上藥。”
老三也一晚沒睡了。
宋嘉寧早就想拉王爺上藥去了, 見王爺憂心楚王, 她沒敢勸, 現在皇上發話,宋嘉寧便看向自己的丈夫, 面帶哀求。關心哥哥是應該的, 但也不能疏忽了自己啊, 瞧那臉,都該腫成包子了, 就像一塊兒美玉, 幾乎被人一拳砸碎。
趙恆走到內室門前,掀開一絲簾子,見兄長老老實實地喝藥了,他才朝宣德帝行個禮,領著王妃走了, 身後跟著一個太醫。
趙恆這是皮外傷,要塗消腫的膏藥,腫了那麼大一塊兒,塗起來需把握好力道,太醫便想親力親為。趙恆方才隻想著兄長,無瑕考慮自己的儀容是否得體,現在稍微平靜下來,感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疼,料到臉上必然十分狼狽,便對宋嘉寧道:“你來。”
說完起身,轉眼就跨進內室了。
宋嘉寧立即端起桌上的託盤,聽完太醫的低聲叮囑,她趕緊跟去內室,繞過屏風,看到王爺閉著眼睛靠坐在床頭,臉腫著,發冠也早在與楚王扭鬥時就亂了,憔悴狼狽,讓人心疼。宋嘉寧也跟著難受,楚王發狂,他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身邊的家人卻為他操碎了心,譬如守了一夜的皇上,譬如私底下朝她哭到了人前又必須鎮定的馮箏,譬如自家王爺。
有些事情,任何言語安慰都沒用,宋嘉寧無法勸馮箏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勸王爺,就端著託盤走過去。放下託盤,宋嘉寧取了發梳側坐在丈夫身邊,輕聲道:“王爺,我先幫你梳頭吧,一會兒擦擦臉再上藥。”
一晚沒睡,臉上都是汗,不幹淨。
趙恆閉著眼睛嗯了聲。
宋嘉寧讓他坐正了,她脫了鞋跪坐在他身後,取下發冠,一下一下地先幫他通發。昨晚出發時走得急,頭發就沒通順,現在梳起來有點卡,宋嘉寧放輕動作,不緊不慢地,努力一點都不讓他疼,象牙齒子微微碰到頭皮,馬上就離開。
這樣的碰觸,很舒服。
趙恆憂慮了一晚的心,就在她溫柔的動作中,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兄長性情耿直,他努力了,努力幫兄長轉圜,昨日早朝兄長吐血,他親眼看到父皇皺了眉,看到了父皇眼中的難以置信,他怕父皇厭了兄長,不惜落淚示弱以提醒父皇兄長是重情義之人。這辦法也確實成功了,父皇到底溺愛兄長,不再計較兄長與皇叔的親近,隻關心兄長的身體。
可誰能料到,看似變得穩重的兄長,竟然鬱憤到得了癲狂之症!
人算不如天算,他勸過兄長那麼多次,都抵不過兄長的執念。
兄長有錯嗎?沒有,父皇有錯嗎?也沒有,成王敗寇,父皇坐上了龍椅,他就是帝王,就該以帝王之心權衡利弊。武安郡王是那兩個擅自擁立他的節度使害死的,如果沒有他們,父皇的猜忌就不會嚴重到那個地步。皇叔蒙冤是真,但父皇留了皇叔一命,父皇料不到皇叔會憂鬱成疾,就像他料不到兄長會瘋。
“好了,王爺靠著吧,我去端水。”宋嘉寧握住他肩膀,輕聲道。
趙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點點頭,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趙恆才忽的睜開眼睛,卻隻看到她穿著淡青長裙的嬌小背影,看到她彎腰站在洗漱架前,安安靜靜地打湿巾子再擰水,輕微的水聲,意外地動聽。
她要回來了,趙恆重新閉上眼,心裡裝著太多事,暫且沒有闲心安慰她。
宋嘉寧坐好了,打開瓷瓶。瞅瞅王爺高腫的臉,宋嘉寧挖了一大團藥膏抹在他白皙的額頭,然後一手扶著他肩膀,一手食指點了點那團藥膏,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她柔聲道:“可能有點疼,王爺忍一忍。”
趙恆嗯了聲。
宋嘉寧屏氣凝神,指腹先落在了腫包邊緣,太醫說了,下面疼得輕些,一圈一圈往上抹,王爺習慣了底下的疼,到了最中間就不會那麼敏.感了,一開始就抹在中間,感觸肯定又是一樣。指腹小心翼翼地塗勻,宋嘉寧緊張地盯著他眼,見王爺隻是皺了皺眉,宋嘉寧放了心。
這點小疼,趙恆能忍,他皺眉,是因為兄長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