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搭著的是炮車,用於將巨石、火球拋到敵方戰船上。”
“那個是黎頭鏢,射出的鐵鏢有兩斤多重,可射穿敵方船板”
畫舫緩緩而行,李木蘭滔滔不絕地講解了一路,宋嘉寧聽得目瞪口呆,既敬畏那些殺氣十足的戰船,又佩服李木蘭的見識。恭王生母惠妃坐在李皇後身邊,見這些女眷都驚嘆地盯著她的兒媳婦,惠妃第一次覺得兒媳婦給她長了臉,暗暗決定等老四回來了,她要替兒媳婦說幾句好話。
畫舫靠岸,宣德帝要與水軍將領們說話,女眷們先去水榭中坐著了。宋嘉寧走在李木蘭身側,忽覺有人在看她,她微微偏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武官中的郭驍,身穿馬軍都虞候的官服,冷峻威嚴。宋嘉寧立即收回視線,目不斜視。
郭驍望著那道讓他日思夜想的身影,直到女眷們走進水榭再也看不見了,他才收回視線。
水榭三面被屏風遮掩,對面就是煙波浩渺的金明湖,湖面大小戰船羅列,看得更清楚了。此情此景,宋嘉寧很快就忘了郭驍帶來的不適,一邊盡情地觀賞,一邊為自家王爺可惜,王爺心裡裝著百姓裝著大周的將士,見到這樣氣勢恢弘的水軍,肯定會欣慰吧?
宋嘉寧決定回去寫封家書,明日就送過去,不等月底了。
看著看著,一艘戰船突然朝這邊行來,宋嘉寧盯著那艘船,等那艘船停到旁邊,宋嘉寧歪頭瞅瞅,這才明白,原來是請宣德帝親自擂鼓號令演練開始來了。宋嘉寧與其他女眷一樣,伸著脖子張望,不約而同地看著宣德帝單獨跨上船板,可就在宣德帝走到船板中央時,一側水中突然鑽出了一個人腦袋,舉起手好像要做什麼!
船上、岸上同時傳出騷亂,宋嘉寧駭得捂住嘴。
說時遲那時快,緊緊跟著宣德帝的大太監王恩突然撲過去抱住宣德帝,然後就在王恩試圖護著宣德帝離開之際,一道利箭風馳電掣般射了過來,正中他手臂。王恩高呼護駕,水中的人還想射第二隻暗器吹箭,卻被爭先恐後跳進水中的禁衛給制服住了。
但誰也不知道水中是否還潛伏著其他刺客,宣德帝又驚又怒,命都被人盯上了,哪還有心情檢閱水軍,立即下令回京。
皇上差點遇刺,水榭中的妃嫔們臉都白了,宋嘉寧同樣心有餘悸,腦海裡不停浮現方才的驚險,驚魂不定地跟著李木蘭往外走,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直到上了馬車,她才猛地打了個寒顫。竟然有人要謀殺皇上,誰那麼大膽?
有人謀逆,宣德帝大怒,命封鎖城門,除非持有聖旨,否則不許任何人進出,然後命樞密院審理活捉的刺客。太子遇刺,百姓們老老實實地縮在家中,不敢大聲喧哗,文武百官噤若寒蟬,無不盯著樞密院。
樞密院審了半日,黃昏時分,樞密使曹瑜帶著一份口供去崇政殿復命,宣德帝看過之後,陰沉著臉抬起頭,目光掃過宰相趙溥身邊的副相徐巍,然後緩緩地落到了親弟弟秦王身上:,冷聲道:“刺客供認,秦王、副相徐巍密謀行刺,意圖造反,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內的數位重臣都是一驚,副相徐巍驚得說不出話,隻覺得做夢一樣,秦王自打侄子武安郡王死後心就一直懸著,現在被人冤枉謀逆,秦王最先反應過來,撲通就跪了下去,急紅臉發誓道:“皇兄,臣弟對您忠心耿耿,絕不敢有任何謀逆之心,此乃有人蓄意陷害,還請皇兄明察!”
“咚”地磕了一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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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冤枉啊!”副相徐巍終於反應過來了,手腳發軟地跪到地上,又是表忠心又是發誓的,堅決不認罪。
宣德帝剛要說話,大皇子楚王也站了出來,走到皇叔秦王身旁,瞪著眼睛怒道:“父皇,皇叔為人兒臣最清楚,他絕不可能謀殺父皇,兒臣願用性命擔保!”虎眸等著親爹,其實楚王是在氣策劃這件事的幕後兇手,氣對方竟敢陷害他的好皇叔!
宣德帝看著自己的長子,桌子下的手不知不覺攥緊了。
宰相趙溥不慌不忙地上前,直視楚王道:“大殿下,今日皇上遇刺,關系大周的江山社稷,既然那刺客供出秦王、副相,便應請皇上徹查此事,一切靠證據定罪,而不宜感情用事。”
楚王可是連親爹宣德帝都敢頂撞的人,現在居然被一個私藏太後遺詔、間接害死他堂兄的老雜毛當面訓斥“感情用事”,楚王的火爆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你”
誰料趙溥看都不看他,直接扭頭對宣德帝道:“皇上,臣知皇上與秦王手足情深,但國事先於家事,請皇上以大局為重,切莫徇私枉法,亂了朝綱。”年過六旬的兩朝元老,雖然鬢發白了,但聲音中氣十足,與其說是在勸諫皇上,更像是長輩在提醒晚輩別做錯事,話裡聽不出任何怯弱恭敬。
宣德帝聞言,看看跪在那兒的親弟弟秦王,臉上露出一種為難痛苦之色,最後卻還是在秦王哀求、楚王急切的目光中,閉上眼睛嘆道:“來人,將秦王、徐巍暫壓天牢。”
早在趙溥開口的時候,徐巍就隱約料到這次陷害是怎麼回事了,皇上當初從高祖皇帝手中奪得皇位,卻舍不得將龍椅傳給弟弟,所以皇上要除了秦王。趙溥呢,趙溥當年是被他扳倒的,趙溥的妹婿也是因為他被派到窮鄉僻壤為官客死他鄉的,所以趙溥抓住機會回京了,趙溥用一封遺詔替皇上正名,然後換宣德帝舍棄他這枚棋子。
於是皇上、趙溥聯手設計了這場謀刺,一舉鏟除他與秦王二人。
正是欲加其罪,何患無辭?
皇上要他死,他還能活嗎?徐巍心如死灰,一點生機都看不到。
秦王也猜到大概的真相了,兄長如此心狠手辣,不顧兩人的手足之情,秦王渾身發冷,可他不想死,不想背負莫須有的罪名,求兄長肯定沒用秦王目光一轉,落到了旁邊侄子楚王的衣擺上!
被禁衛待下去之前,秦王死死地盯著自己的侄子,猶如瀕死溺水之人看救命稻草。
親眼看著敬重的皇叔被禁衛帶走,楚王心痛憤懑,雙手攥拳朝龍椅上的男人吼道:“父皇,那是您的親弟弟,您連親弟弟都不信嗎!”
宣德帝知道老大的脾氣,雖然不喜長子那般看重秦王,但也沒有太生氣,掃眼殿中的幾位大臣,宣德帝神色凝重地道:“朕信,正是因為朕信秦王,才越要派人查證清楚,好還你皇叔一個清白。你稍安勿躁,是非自有公斷,朕不會冤枉任何人。”
原來父皇是相信皇叔的,楚王稍微松了口氣,在宮裡待到天黑,樞密院那邊暫且沒審出結果,父皇叫他先回王府,楚王想想家中肯定擔驚受怕了一日的王妃,這才打道回府。
楚王府,成哥兒已經被乳母抱了下去,馮箏一個人坐在堂屋,手裡默默地轉著佛珠。右眼皮不停地跳,馮箏控制不住地心慌,她自己都想不通為何要慌。皇上遇刺,肯定不是王爺做的,也不會是秦王做的,她擔心什麼?
一更過了,終於等到自家王爺回來,馮箏幾乎小跑著迎了出去。
“別怕別怕,父皇沒事。”泛紅的燈光也掩飾不住她臉上的擔憂,楚王快走幾步抱住他膽小的王妃,低聲哄道。
男人高大魁梧,寬闊的胸膛最容易叫人心安,馮箏安心了些,仰頭看看,見他濃眉深深地皺著,馮箏的心就又提了起來,小聲問道:“王爺為何愁眉不展?”
楚王愣了愣,下意識去摸眉頭,摸不出到底皺沒皺,但想到此時被關押在天牢的皇叔,楚王就沒了安撫王妃的心情,牽著她手往裡走。楚王沒用晚飯,馮箏也沒用,夫妻倆誰都無心口腹之欲,直接去內室休息了。
到了床上,楚王才摟著自己的妻子,壓抑著怒火道:“父皇讓樞密院審問刺客,刺客不知受何人指使,居然誣陷皇叔與徐巍意圖謀逆!等著,別讓我抓出背後之人,不然我叫他生不如死,看他還敢不敢血.口噴人。”
馮箏僵在了丈夫懷裡。
刺客,誣陷皇叔,謀逆的大罪,居然扯到了皇叔。
鬼使神差的,馮箏耳邊響起了那日李皇後在她身後說的話。李皇後說,皇上絕舍不得將皇位交給秦王,三月裡太後的遺詔傳出來,秦王成了百姓公認的儲君,那現在秦王出事,到底與皇上有沒有關系?
李皇後還說,王爺注定會有一劫,這次秦王被誣陷,會是王爺的劫嗎?
馮箏緊緊抱住了自己的男人。
他抱得太緊,仿佛在害怕什麼,誤會妻子也在擔心皇叔,楚王拍拍她肩膀,故作輕松地道:“放心吧,皇叔擺明是被人冤枉的,父皇明察秋毫,過兩日查清楚了,皇叔就沒事了。”
馮箏也希望如此,希望皇上能查出幕後真兇,希望皇上不是那個幕後真兇。
抬起頭,馮箏握住丈夫的手,懇求地望著他眼睛:“王爺,我知道您與皇叔感情深厚,但今日父皇險些被害,收到的驚嚇定然不小,父皇才是您最該擔心的,此案不論父皇怎麼判決,王爺都要多替父皇想想,好嗎?”
“這是自然。”楚王不假思索地道,在刺客誣陷皇叔之前,楚王心裡裝的都是他的父皇,一心想揪出真兇為父報仇的。
他答應地痛快,馮箏卻無法放心,閉著眼睛假寐,三更天才睡了。
楚王睡得也不安穩,比平時提前半個時辰醒了,在練武場打了兩刻鍾拳發.泄鬱氣,洗個澡換身衣袍,便進宮去了。文武百官都到了,分成兩列站在臺階下,楚王走到武官前面,看到樞密使曹瑜,楚王皺眉問道:“審出真兇了?”
曹瑜垂眸道:“皇上有命,臣等不得泄.密,請王爺見諒。”
楚王冷哼一聲,掃眼文官那邊的二弟睿王,斜跨一步,站在了曹瑜前面。
時辰一道,百官拾級而上,依次進了大殿,等他們站好了,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宣德帝才從一側走到了龍椅前,落座,肅容問曹瑜:“秦王一案,可有結果?”
曹瑜出列,走到大殿中央,沉聲道:“回稟皇上,昨日禁衛搜查秦.王府,於秦王內室箱籠底下搜出一身明黃龍袍,三封書信,信乃徐巍所書,一封指責皇上昔日一意孤行北伐,一封指責武安郡王的死與皇上有關,最後一封寫於今年四月初,言語猖狂,詛咒皇上早日歸天。”
大殿中登時響起一片吸氣聲。
曹瑜繼續道:“三封書信徐巍都已承認是他所書,禁衛也在徐府搜到一封秦王的回信,秦王,秦王回信,稱他與徐巍同願,還揚言待他登基,必恢復徐巍的宰相之職。”
此言一出,臣子當中就有點頭的了。當初皇上北伐,徐巍嘴上沒說,但誰都看得出他心裡是反對的,為此口出怨言乃是情理之中。今年趙溥進京,兩朝元老的身份逼得徐巍主動讓賢,丟了宰相,徐巍因此要與秦王勾結謀逆,以期在秦王手下重登宰相之位,同樣說的過去。
那邊秦.王府中居然搜出了龍袍,便是人證物證俱全,造反之名再也洗脫不了了。
“我不信,你血口噴人,全是誣陷!”其他臣子們都在心中給秦王定罪的時候,楚王突然跳出來,臉紅脖子粗地吼道。
龍椅之上,宣德帝皺了皺眉,但沒有急著說什麼。
樞密使曹瑜不卑不亢地道:“臣句句屬實,徐巍的口供、龍袍、書信就在外面,請皇上親自審閱。”說著看向宣德帝。